太子爷小说网 > 传记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 >

第16节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1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黄参谋报告: 
  “陈师长、梁政委来过。” 
  没等黄参谋说完,秦震内心突然一震,是的,他感到自己竟然忘掉一件大事,于是走向电话机亲自要通师部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听到的是梁曙光的声音。 
  “你是曙光,文洪不在吗?” 
  “一家电机厂起火,发现有人进行破坏,他赶到那里去掌握情况,抓紧处理。” 
  “可是我问你白洁在哪里?” 
  对方一阵沉默不语,使得一片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但他旋即镇定下来说道: 
  “曙光!有话你自管说吧!” 
  梁曙光轻轻喘吁了一下说: 
  “白洁给他们绑架走了。” 
  猛然间像有一万堵陡峭的山崖向他身上压倒下来,他一松手,电话耳机跌落下去,给电话线吊着,垂在空中转了几转。是的,在进城这一天,虽然紧张劳碌,意绪纷然,但他有过多少期待、多少渴望呀。他想象白洁会一下出现在眼前,那将是多么大的欢乐。可是,现在,在这一刹那间,一切一切都泡影一般地破灭了,他心如刀绞,冷汗淋漓,他只感到自己的心向下沉,向下沉,即将沉落到黑暗的深渊。漫无边际的痛苦,一下浸渗了他的灵魂,一时之际心旌摇荡,几乎陷于不能自拔的地步了。但,一种鸣钟似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不能迷乱,不能沉沦!秦震经历过多少坎坷,经历过多少危难,而磨炼出来的坚强意志告诉他,你必须从茫茫心泉里挺拔而起,他立刻清醒过来,他冷静、甚至有点冷峻地把吊在空中的耳机又抓在手里;举到耳边,他说: 
  “对不起,有一点事情,耽搁了讲话。” 
  “我立刻来向你当面汇报。” 
  秦震略一沉思,坚定而果断地说: 
  “文洪不在,你们那里需要一个主帅掌握情况,刚才你不是说发生了破坏吗?是呀!这是一记警钟,公开的敌人容易对付,暗藏的敌人可不容易对付,不能光是欢天喜地,天下太平啊!不过,你们要警惕,可也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流传开去,扰乱人心。” 
  这是理智的声音; 
  一种博大而深沉的理智, 
  一种睿智而明慧的理智, 
  使他从命运的苦海中升起。 
  他说: 
  “曙光!现在你报告吧!” 
  梁曙光简括地向他报告了解放监狱的经过,并说,严医生亲自在场了解情况,他让她马上来向他汇报。 
  “好吧!我立刻派车来接她。” 
  秦震搁下电话,转过身来吩咐: 
  “派我的车去师里接严医生!” 
  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孤寂的痛苦。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走了几十个来回,他不得不面对白洁这个问题了,他心房再一次颤悸起来。是的,理智的浪潮隐退,情感的浪潮又袭来了。 
  一时之间,他觉得这屋子这样狭窄,这样堵塞,他胸口受到了很大压迫,呼吸也似乎困难起来。他刚刚伸手要推通向阳台的那两扇门,小陈托着那件叠折得平平整整的美军茄克走进来: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换一件吧!” 
  “就换,就换,你别跟我瞎啰嗦了……” 
  可是他并没有心思换,而穿着湿衣走向阳台,并砰地一声把两扇门关起。 
  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见,人影不想见,灯光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在黑地里呆一下。 
  从阳台上依稀看见大江。 
  是的,“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他要向浩瀚的天穹、苍茫的大地,向天穹与大地之间浩浩荡荡的大江一诉衷曲,取得回答。长江从遥远遥远的唐古拉山发源,沿着几亿年前造山运动中形成的地形,从陡峭的西部向平坦的东方蜿蜒而下。她一路上汇集了千万莽荡的激流,凝聚了非常强大的威力,她把母亲芳香的乳汁淌流在大地上,她把母亲哀怨的哭声回荡在峡谷中。而后劈开巫山,切断三峡,在这儿,汇聚成为“千湖之地”的云梦泽,港汊交织,湖沼密布。今晚这大雾,就是从这一望无垠的泽国升腾而起。 
  难道这脉脉含情,回环弥漫的雾,就是对我的回答吗? 
  是的,为了这个天空,这个大地,这个民族的崛起,长江流了几百年几千年的血泪啊! 
  你听,江涛在呜咽, 
  你听,江涛在呐喊, 
  你听,江涛在呻吟, 
  秦震这一刻时间的心情是十分难以描摹的,他像原始人一样赤身露体站在大自然面前沐浴着阳光,披拂着风暴,这使他心神激荡,胸襟辽阔。他突然觉得历史长河带着忧患、带着愁苦漫漫流过,苍凉而又雄伟的中华民族凝聚的神魄决然迸发的时刻到来了。为了这一刻,难道悄然失去的只是一个白洁吗?……何况她并没失去,他终将寻找到她,于是像一点亮光一闪,这个想法凝成了他的新的信念。是的,白洁和亿万人们在寻找的那决然迸发的时刻凝结在一起了,历史啊!一只眼充满欢乐,一只眼充满哀伤,它需要震撼、推动,才能以空前未有的强大力量,翻身飞跃,腾空而起。秦震敞开湿渌渌的衣襟,拿炽热的胸膛承受着风的袭击、雾的袭击、浩浩荡荡大江的袭击。这样,他觉得舒坦了一些,松快了一些,可以一解心中的郁积。但当这大自然的莽荡激流,冲洗而过之后,一种人的莽荡激流,又在他灵魂中升起,现在白洁在哪里?现在白洁在哪里?……一生戎马,两鬓秋霜,但总一次又一次为那么多悬念所牵系。而后,经过浴血奋战,生死搏击,终于把悬念变为现实,而后,紧跟着一个新的悬念又蓦然出现,需要他做更大的进取。现在,在朦胧的夜色里,他跟敌人像两个角斗士在搏斗,他取得了胜利,却受到致命一击。白洁没有解救,白洁失去踪迹,他感到羞耻,“真正打了败仗的是我呀!”他决不甘心,就此罢休,但一时又心神疲惫,茫无所措。大自然的激流把他推上浪尖,而人的激流又把他旋入谷底,理智与感情在一个人身上是融洽和谐的。但,在一个巨大裂变时,理智与感情又发生了尖锐的矛盾,秦震现在就处在剧烈的矛盾之中,上下求索,激荡万千。不过,他那个新的信念,透过嘈杂,发出呜咽,是的,他必须寻求,必须搏取……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秦副司令!” 
  他知道这是严素。 
  一刹那间,他想起在三等车厢里,她那挺着胸脯,纤细的手指攥成拳头,稍稍弯曲两臂,然后使劲往下一按,那个刚果决断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在这柔肠百转千回的时刻,这个青年人的神态却给了他以力量,困惑与彷徨悄悄隐退了,作为一个司令员,他要郑重地听取部下的报告。 
  不过,老首长从阳台上推门而入的神情使严素还是大吃一惊。 
  他头发蓬乱,衣襟敞开,全身淋湿,眼光凝滞。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听取了严素的报告。 
  她报告了他所想知道的关于白洁的一切。听得出来,在她的声音里: 
  她为受难的白洁而痛苦, 
  她为勇敢的白洁而骄傲, 
  他缓缓走向一个沙发,坐了下来。 
  壁炉上有一只用豆青瓷瓶制的台灯,放射出柔和的光线,一下把他照亮。他很久很久沉默不语,然后,他那绷得很紧的颚骨渐渐松弛下来,他的沉着冷静、坚毅刚强的老军人的形态恢复正常,他问道: 
  “那个纱厂女工的病情危险吗?” 
  “很危险,三期肺病,大口咯血,刚才又休克了。” 
  他霍然站起,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这样长时间离开了他们,抛下了他们,让他们受尽了熬煎……”上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下面这句话是对严素说的,“……全力抢救,必须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从现在起,不能再让一个同志在我们手上……宣告无望!” 
  严素还年轻,她稚弱但坚毅,她急急忙忙地说: 
  “首长,我们才刚开始,会好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凭着她女性的敏感,女性的同情,女性的勇敢,说出这含意很广泛的话(当然里面包含着对老首长的安慰),然后立正受命,转身走去。 
  信念,这是从一个普通青年人身上产生出来的信念。 
  秦震目送这个年轻女医生走去。门关上了,消失的是她的背影,留下来的却是微微灼人的信念。 
  他决心抛开一切繁思杂虑。他需要超脱,他需要解放,他要把一切刺激忧虑全部推开,他需要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他默默地寻视了一下他的住所。这一天匆遽之中,他竟然没有注意这是个什么所在,据说这是法国传教士的宿舍。这个大楼里有许多单元,秦震住的是朝长江这面的一个单元,其中有一间卧室和一个相当宽敞的客厅(刚才他就是穿着湿衣站在这里听取严素的谈话的了),另外临街一间分为两个小间,里面一间是浴室,外面一间只摆了一只坚实的槲木桌和一把槲木椅。整所房子,所有的门窗、墙壁、沙发、座椅,都是白色的,就像森林里落了一场大雪。为什么都是洁白的?这使他想起白洁。他挥了一下手,打断这思路,他索性关了灯,让一切落在黑暗中。一种疲乏感侵袭了他,他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应该睡一下。他看看枕头、床单,都洗得雪白到令人觉得清爽、整洁,但是一爬上床,床那样松软,他就像一个不会泅水的人落在水里一样,突然陷在一大堆柔软的棉絮堆中间。后来才知道这叫“西蒙思”,钢丝弹簧软得像渔网,睡下去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想睡去,谁知刚一睡着竟觉得自己像飘浮在茫茫白云中,一下惊醒,怎样也睡不着了。他失眠了,过了很长的时间,终于爬下床披衣走到阳台上去。 
  长空皓月,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起过雾,没有生过云。清凉的月光把长江的波浪照出粼粼闪动的细碎亮光。 
  他走进屋,神色诡秘,像想出了什么神妙的主意。他从软床上把被子、褥子、枕头都取下来铺在地板上。他按了按挺硬实,他睡下去,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豁亮。突然,他又回到从战士那里得到的思考和启发之中。他喃喃自语:“那些穿黑色长袍的传教士都跑到哪儿去了!……我要告诉他们,不是上帝,是人,人民是造物者!你看,我这硬板床不比你那钢丝床坚实牢靠?”于是他豁达了,他超越了,他闭上双眼,一注清凉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还在想:“是的,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不过他实在太疲乏了,他微响着鼾声睡着了。 
    


  给叩门声惊醒,他一翻身坐起,一看表已经七点半。 
  他脑子还有点模糊(自从在那深邃、幽静的山谷里合衣在床,到现在,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实在太疲乏了)。 
  他以为是黄参谋,便答应了一声:“进来!” 
  谁知推开房门,走进来的却是梁曙光。 
  梁曙光一看司令员坐在地板上的情景,不免有些惊奇,想笑又不好笑。 
  秦震光着膀子,坐在那里,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就像瞒着老师做什么事而被老师发现了的小学生,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洋玩意儿有点受不了,咱们在门板铺上睡惯了。”他突然想起梁曙光的到来,是昨天约好一道到军管会去汇报的。他站起身抡了几下胳臂:“小陈!小陈!你怎么不叫我?” 
  “我进来几次,你睡得真死……” 
  秦震一清醒过来,所有的机智、敏捷又都恢复了。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射进来,他走过去,一掌推开窗门,一阵江风扑面而入,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空气是如此清新、爽人,他脸颊红润,眼睛发亮。当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吃着早饭时,他根本没问他所关切的梁曙光老母亲的事,也没提陈文洪和白洁的事,只就部队接收重要工业、军事设施的情况提了几个问题。他在仔细倾听,有时打断别人话头,寻根究底,有时满意地连连点头。 
  话已说完,秦震突然想起,连忙问道: 
  “那电机厂失火的事怎样了?” 
  “烧了几间厂房,放火的特务抓到了,是群众识破的。” 
  “是呀!这就叫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呀!” 
  当秦震准备顺楼梯盘旋而下,黄参谋却把他引到电梯口上说: 
  “开电梯的今天一早就回来了。” 
  “怎么?没人去找他,他就回来了?” 
  “嗯。” 
  ——意味深长! 
  显然,秦震对此很感兴趣。 
  电梯隆隆响着升上来,黑铁门栅打开来,站在电梯里面的是一位穿白布衣服的老人。 
  秦震满面春风,跟他紧紧握手: 
  “老同志!你这么早就来了?” 
  “咳�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