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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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晚在此传膳,亭中的侍女太监早已站了一大排,我环顾四周,蒋献手下的四个锦衣卫分散站立在小亭外荷花池畔,看似悠闲踱步,眼睛却时刻紧盯着我。朱允炆就坐在我身旁,他的轻功也不弱,看来今晚的逃遁计划要宣告失败了。
朱允炆以眼神示意左安,亲自执起酒壶,向我面前的玉杯中斟上小半杯酒,微笑着说:“这些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多吃一点。”
桌上的菜式有西湖醋鱼、樱桃豆腐、笋芽含香、江南一品酥……都是我以前在东宫时常吃的宫廷菜,我却心猿意马坐立不安,连半点胃口都没有。
片刻后,只见画舫上一列焰火冲天而起,呈北斗七星之状,刚刚湮灭,又有一列五光十色的焰火升上夜空,不但颜色各异,大小形状也不尽相同,犹如天女散花,极其美丽。
朱允炆坐在我身旁仰望夜空,似乎带着无限憧憬,对我说道:“蕊蕊,还记得五年前中秋之夜我们一起放焰火的情景吗?”
我既没有心情欣赏今晚的焰火表演,也没有心情和他叙旧,却不得不敷衍他:“我记得!”
他清澈的眼眸看向我:“第一次在荷花池畔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好开心,我终于有一个妹妹了,还长得象神仙一样美丽。原来我一直在猜测母妃会给你择个怎样的妹夫,却没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妃子。”
内值太监捧着一个金漆盘走近他跪下,侍女揭起覆盖的大红金绣绸布,金漆盘内赫然是数十枝无暇美玉所雕琢而成的玉钗,绿玉、翡翠、黄玉、羊脂白玉……应有尽有,款款都极尽新颖别致,那太监禀道:“宫中库房所珍藏玉钗皆已在此,恭请皇上圣裁。”
朱允炆看着我说:“这些玉钗都赐给你,你可以随意挑选搭配衣服。”
我穿着一套水绿色宫裙,发髻上别无装饰,朱允炆仔细端详后,拣择了一枝碧玉钗,替我簪在发间。
我发觉他话中之意和举止颇为暗昧,赶紧说:“我也一直把皇上当成我的哥哥。”意在提醒他做戏也不必做得太过分,适可而止就好。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你若当我是哥哥,就安心住在宫里,皇爷爷的传记还没有编撰齐全,你也不会无事可做。宫外虽然自由,十一叔的蜀中,四叔的北平,六叔的武昌你都住过,在外面受人欺负还不够吗?只有我身边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他这句话实在大错而特错。皇帝的身边并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说:“皇宫有御前侍卫层层守护,皇上不必再浪费锦衣卫的人力来保护我,况且我也可以保护自己。”
朱允炆说道:“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皇室,怎能说是浪费?多几个人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我无可奈何,说道:“我不喜欢他们跟着我。”
朱允炆远远看了一眼,蒋献的身影立刻出现了,叩首说道:“奴才在!”
朱允炆对蒋献轻轻说道:“娘娘不想看到你们。”
蒋献低头说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没过多久,那些锦衣卫的身影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藏身之处一定更加隐秘。
朱允炆转头对我说道:“你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
他根本没有撤走锦衣卫的打算,语气却无限温柔,绵里藏针寸步不让,我想发脾气也没有办法发出来。
用完膳后,朱允炆和我沿着长廊漫步,随侍的宫人都刻意落后了数步之遥。
我眼望天空那轮圆圆的满月,眼前浮现四年前朱棣的面容,心中暗想:“整整四年了,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你知道蕊蕊被困在皇宫里吗?”
正在痴痴回想,仿佛听见朱允炆在唤我的名字,急忙答道:“皇上在叫我吗?”
柔和的夜风吹起了朱允炆的龙袍衣角,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宛如迎风的修竹,清俊的面容略带着一丝不悦之色:“我叫了你几声了,现在才听见。”
我低着头说:“是我错了。”
他面带微笑,用掌心托起我的脸,说道:“错了可是要受罚的。”
我退后了一步,问道:“不知皇上要罚我什么?我认罚就是!”
他仰头看向那轮明月,笑道:“罚你五步之内以月色为题,赋诗词一首如何?”
这个题目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是明代中期以后的诗词都可以拿出来充数,朱允炆决不可能知道。
我眼珠一转,说道:“不用五步,一步就够了!”随即念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正是清代词人纳兰容若所作《蝶恋花》。
朱允炆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背对着我,轻轻说道:“朕要回宫去了。”
我愣了一下,他说 “朕”要回宫去了,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很少这样称呼自己。
他在暗示什么?
我只能装糊涂,屈膝行礼说:“臣妾恭送圣驾!”
朱允炆并不答话,加快了脚步离开,将我们远远抛在后面,左安急忙追赶上去,神情大惑不解。
我回到寝殿中,发觉众侍女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昔日东宫映柳阁中侍女。因为女史事务繁忙,在宫中四年我和她们见面机会并不多,偶尔匆匆一面,也没有太多机会聊天,惟有银萍还时常借故前往女史居所去看望我。
银萍将手中的茶盘放下,靠近我悄悄说:“娘娘看看窗外。”
我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数名锦衣卫的身影在月色下清晰可见,我回到床沿,手托着腮帮,愁眉不展,苦苦思索脱身之计。
朱允炆设计这座特别的监狱里关押着我,这里比“诏狱”只不过多了一层美丽和优雅的外衣而已。
半夜里,我听到一声轻响,惊醒过来拥被坐起,透过纱帐隐约见到房间中站立着一人。
他在帐前数步处说道:“娘娘不要怕,我是外面守护娘娘的锦衣卫。纪大人有密信让我暗中保护娘娘。”
我将信将疑,外面的锦衣卫应该都是蒋献的心腹,怎么会有人心向着纪纲?纪纲远在宁夏,又怎么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我隔着纱帐对他说:“无论你是谁,现在深更半夜,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他沉声说道:“请娘娘不要怀疑我,我来只为告诉娘娘一句话。纪大人在宁夏遭人毒手,身受致命内伤,蒋献为人阴狠,皇上对其极为信任,请娘娘务必小心此人。”
我急问道:“纪大人他的伤要紧吗?是谁伤了他?”
他说道:“纪大人没有性命之忧,但疗伤还需要些时日,现在无法返回京中。伤他之人对他武功路数极为熟悉,依属下猜测此事与锦衣卫定有关联。娘娘若有危难,属下一定会尽力保护娘娘。”
我轻声问道:“你可听见诸位殿下进京来的消息吗?”
他说:“皇上诏命兵部尚书齐泰领精兵五万在金川门布防,如果诸位殿下前来拜祭先皇,只能单骑入京。皇上对锦衣卫另有密诏,无论是哪位殿下,强行闯入皇城者,立即拘捕。”
他说完这些话即离去,我立刻明白了一切。
朱允炆够聪明,朱元璋虽有遗诏不许诸皇子进京奔丧,但是如果诸王要前来,于情于理他都不便拒绝,因此准许他们单骑入京。他在皇城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诸王带来的兵马无法进入金陵,就不会有动乱和政变。
如果燕王今天收到遗诏,七日内他一定能够赶赴金陵。
虽然我知道结果有惊无险,心中还是宁愿他不要来。
次日,我依礼前去参拜吕妃。
吕妃赐起之后,拉我在她身旁坐下,才说道:“你与皇上昔日情同兄妹,如今他又赐你蕊妃之位,你从今以后就要一心一意对他才是。把过去那些事情都忘了吧,不要让我替你们担心。”
我说道:“母后的教导,儿臣都记住了。”
吕妃款款笑道:“我听奴才们说,昨天晚上皇上并未留幸蕊珠宫。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顿时尴尬无比,吕妃注意到了朱允炆和我之间的异常情况,我只能支吾着说:“这个……是我不能……过几天……”
吕妃似乎相信了我的说辞,不再追问,说道:“皇上至今都无子嗣,叶妃一直病着,吃的药倒比吃的饭还多,他又不常往皇后宫里去。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你若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心中这个结就解开了。”
吕妃身旁的一名中年宫女笑道:“蕊妃娘娘有宜男之相,太后的心愿一定能够达成!”
我心中暗暗好笑,朱允炆和我根本就是假夫妻,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来?况且我手中还有香云交给我的药方!表面还是装作娇羞的样子,轻轻垂下头。
小太监高声传报道:“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吕妃松开我的手,说道:“传她们进来吧。”
斗转星移(四)
马皇后与叶逐月各自带着一名贴身侍女先后进殿来,她们都是绮年玉貌的美人,皇后和皇贵妃的华服衬托之下,越发雍容华贵,袅娜多姿。
她们参拜吕妃后,我向她们行礼,叶逐月说道:“姐姐请起。”
马皇后连看都没看我,在吕妃身旁的凤椅坐下,撒娇说道:“昨天儿臣送来的雪蛤酥酪,母后觉得如何?听御医说雪蛤是养颜圣品,儿臣吩咐他们做了来试,觉得好才进给母后的。”
吕妃叹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我倒不要紧,皇上国事繁忙,年纪又轻,如今千均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肩上,你身为皇后,平日里要多多关心体贴皇上,只要皇上好,我就放心了。”
马皇后听了吕妃这几句话,面露委屈之色道:“儿臣何尝不想关心体贴皇上?只是皇上他……时常连人影都见不到,儿臣又不敢去勤政殿见驾,皇上回到后宫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吕妃随即转向叶逐月说道:“你最近可好些了吗?我早已说过你不必每天都来请安,自己多保养些。”
叶逐月轻轻咳嗽了几声,粉面上泛起潮红之色,说道:“是儿臣不好,儿臣一向病着,未能尽力照顾好皇上。如今有了蕊妃姐姐,侍奉皇上之责姐姐也可以分担些去。”
马皇后隐隐有怨责叶逐月之意,叶逐月又将我拿出来作挡箭牌。朱允炆对叶逐月专房之宠由来已久,如今另册新妃,叶逐月难免会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她心中对我有所误会,准备等待机会再向她解释澄清。
吕妃笑道:“你们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高皇后在世时常教导我们,后宫最难得是‘清净’二字,懿文皇后和太妃在先帝身边时,先帝常感叹我们姐妹情深,你们也要互相体谅尊重,不可争风吃醋,坏了高皇后立的规矩。只要有皇孙抱,我决不会辜负亏待你们。”
马皇后似乎有话要说,又忍住不言,叶逐月随即说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我们离开吕妃的懿宁宫时,我急唤道:“贵妃妹妹请留步!”
叶逐月在小径上立住,却并未回头。
我走到她身边,说道:“妹妹可能听我说几句话?我本来不该留在宫里的,皇上是为了救我才封我为妃,我并不想……”
叶逐月抬起她那小巧精致的脸庞,打断我说道:“姐姐不必说了,昔日姐姐曾经说过,再多荣华富贵也难及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来一切都是皇上的决定,与姐姐毫无关系。姐姐拥有绝色容颜,与皇上的渊源又深厚,日后在宫中的地位一定远胜于我。何必向我多作解释?”
她语气带着幽怨,我摇头说道:“你误会我了,我不会和你们争夺皇上的宠爱,皇上决不会因为我冷落你们的。”
叶逐月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就算姐姐没有争宠之心,皇上恐怕已经不是原来的皇上了!”
她说完这句话,扶着侍女的手径自离开,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仿佛在用绢帕轻拭眼角的泪痕。她担心我受封之后会夺走情郎的心让她受到冷落,本是人之常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她对我的敌意和误会。
数日来我在文锦楼中继续整理未完成的文稿,心中却时刻留意着燕王进京的消息。
文锦楼前种植着一排茂密的大石榴树,朵朵热情如火的石榴花盛放在枝头,午后灿烂的阳光从绿叶间洒落到窗前的桌案上,细碎重叠的光影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的画面。
温暖的阳光让人恹恹欲睡,我放下手中的笔,伏靠在桌案上。
我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因为我看见了朱棣。
一身白衣的他带着恬淡和蔼的笑容对我说:“蕊蕊,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我愿意为了你做一个普通人,我们以后永远都在一起,再没有任何人会分开我们了!”
我扑到他怀里,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