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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四月紫花开-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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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想站起来,但毛巾松了,怕一站立,会冲犯到小姐。”他才说完,人已站起在她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她捂住眼睛,没看到他毛巾落地时的暴露镜头。

  之后是他长长的一串笑声,走进卧房浴室,才渐渐歇止。

  真是欺人太甚!但他人不在跟前,彷佛气也消了,想来自己都不禁发笑。

  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家志总打哈哈,硬说她“骚扰”他。不管真相如何,他是看过也摸过她的身体,那都是她小心翼翼不让别的男人有机会做的。

  家志却趁她神智不清,轻而易举突破她的防线。说不清的一种感觉,很生气,但又没那么讨厌,那些滋味还在她脑海,像彩色的梦,附在她的皮肤上。

  她发着呆,手绞着家志的T恤,人幻游到她不曾闯入的陌生世界;连带着,她也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 ※ ※



  在等淑美的时候,家志帮盈芳回公寓拿衣服,买午餐给她吃,又长篇大论训她一顿。

  “你以为江湖是好混的呀?”他愈说愈有劲,“就凭你‘螃蟹帮’的女教头,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连边都摸不着,只有被吃掉的份。”

  “嘿!螃蟹和青蛙是不同的动物耶!”她喝着可乐说。

  “反正都是一脚就可以踩死的小瘪三,有何不同?”他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又继续发表高论。“最最让我生气的是,你竟然找承忠,而不来找我,你认为他比我可靠吗?”

  “至少……至少他不会那么罗唆!”盈芳说。

  “没有我的‘罗唆’,你现在还会平安地坐在这里吗?”他又激动起来,“你没看你昨晚的样子,药吃得兴奋疯狂,足足可以让你失身好几次,如果是别人,早就强……”

  “别说那个字!我还没有到完全不清楚的地步,我知道那是你。”

  盈芳戛然而止,差点呛到。接下来不就得说,因为是他,所以她才任药物作祟,任拥抱亲吻的事发生!这太不像话,也万万不能如是想,于是她赶快清清喉咙又说:“我即使昏沉沉的,若谁敢动我,我还是会踢得他没有后代子孙,你算好狗运啦!”

  “哼!才怪!”他不想再提昨夜,只针对未来说:“你听清楚,以后要做什么愚蠢事,来找我,我不准你去找承忠或其它人,只有我,就我一个,你明白吗?”

  “天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争风吃醋呢!”她故意夸张说。

  “我刘家志从不为女人争风吃醋!”他毫无幽默感地回答,脸臭得有够难看。

  她不想再逗得他七窍生烟,但敲门声传来,承忠已经把淑美带来了。

  几年不见,淑美已变了模样。不说外表,就论整个气质,辣妹打扮,穿洞刺青,人很明显的走上岔路。盈芳仔细看她的脸,意外的苍老下垂,尤其眼睛带着空洞和颓废,像一朵侍凋零的花。

  淑卿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

  “我们黑道王子刘老大有请,不知有何贵干呀?”淑美一进来就针对家志说。

  黑道王子?真恶心!

  盈芳知道淑美没有认出她来,所以走向前说:“淑美,是我找你。”

  “你又是谁?”淑美的兴趣少了一半,不耐地说。

  “我是江盈芳,以前你的邻居,你姊姊淑卿的好朋友。”

  淑美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后“哦!”了一声说:“是你呀!没想到你真能混,混到当北门帮刘老大的情妇呀!真是失敬失敬。”

  盈芳没期望两人重逢会有欢喜感人的场面,但也不是这种对话,从前那个叫她江姊姊的小女孩怕是消失了。

  “我没有混,也不是刘家志的情妇。”盈芳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妈妈病重住院,随时有生命危险,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你?你凭什么?又是以什么权利来管我家的事?”淑美瞪大眼睛说。

  “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盈芳很有耐心的说:“你妈妈很可怜,一心一意想见你。”

  “盈芳说得没错,你再不回去,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承忠帮忙说服。

  “见不到又如何?”淑美一脸决绝的说:“你们要拐我回去,要我负责照顾她,然后医药费、看护费都来了,我就要背一个压死人的大包袱,我才不干呢!”

  “钱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们只要你人到就好。”盈芳说:“你母亲最需要的是你的安慰和支持。”

  “她需要我?那我需要她时,她在哪里!”淑美愤怒的说:“我被毒打、被强迫卖淫时,她有保护我吗?还有我大姊、二姊、三姊,她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吗?她孤独凄惨而死是报应,我就是不回去!”

  “我了解你心中的怨恨,但她好歹是你母亲,而且她是病危的人,你又何必和她计较呢?”盈芳苦劝着。

  “我倒霉,有这种母亲!”淑美仍不驯地说:“你要我看她,是一次两次,还是一天两天?我可有我的生活,万一她一时半日死不了,那我不就被拖累在医院了吗?”

  盈芳真没想到淑美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来,她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听了逆耳,她的脾气也上来了,忍不住地骂道:“你的生活有哪一样比看生你的母亲更重要?是逃家、打架、吸毒、滥交,还是偷窃抢劫?”

  “你敢教训我?”淑美脸涨红地说:“你自己又有多清高?别那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我太知道你了,你曾和淑卿到牛肉场歌厅供男人取乐;你常三天两头不回家,由着你哥哥帮你拉皮条……淑卿都不要活了,你还敢说我?你比我还脏……”

  “闭上你的嘴!”家志大声喝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承忠猛喊着。

  盈芳则住后退一步,脸色惨白。那些她千方百计想遗忘的,不论是真实、流言、污蔑和诋毁,都一样切割她的心灵。她多么努力弥补、洗刷、掩埋的肮脏过去,由淑美嘴里吐出,如利刀刺她心,也如一则低级笑话入了家志的耳。

  “你们别吼!”淑美话仍继续说着:“你们和她都有一手,还替她遮掩什么?”

  家志一脸杀气,承忠则像要跳起来,两个男人似要掌掴淑美的嘴,盈芳忍着心中滴血的痛,阻止说:“这是我的事,你们别插手!”

  接着,她以极冷的声音又对淑美说:“我不再管你回不回家。你来医院也好,不来也好,我想也没有多大差别,反正我会陪你妈到最后,算是我为淑卿尽点为人子女的孝道。”

  她说完便离开,家志在后面跟着。

  “你走开!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看到你!”盈芳一字一字说,眼中有着凄绝与排拒。

  “盈芳……”他不太懂她的神色。

  “不要管我!”

  她飞快地下楼,还嫌步子太慢,像身上附了许多黏滞的细菌和腐丑的怪虫,甩也甩不掉。

  是的,她尤其不要见家志,他说她高贵圣洁,如今知道她曾经历的,会不会不再尊重她呢?

  她不是敏敏,也不可能当敏敏。

  曾经不美好,一生就不美好,她还痴心妄想要用学历、言谈、纯洁外表、光鲜衣裳、财富,来塑造完美的自己,结果贫穷罪恶早与细胞共生共长,在脸上、声音、举止里,无所不在。

  她,永远不会是高贵,也不配拥有人间的一点赞美。



  ※ ※ ※



  盈芳直接到医院看春枝。

  看护说,春枝早上莫名其妙流了很多血,臭得连护士都皱眉头。

  “好象恶化了,止都止不住。”春枝微笑的说,彷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是排掉恶血。”盈芳强振精神,安慰她说。

  “找到淑美了没有?”春枝期盼地问。

  盈芳不忍说出实情,支吾一阵才骗她说:“有下落了,我们正传话过去。”

  “她会来看我吧?”春枝又问:“有没有说我快不行了?”

  “李妈妈,你想太多了,对健康有害哟!”盈芳故意开玩笑地说。

  她在病房内放着小声的佛教音乐,有呗钻、有钟声,一句句欲镇缓人心。

  春枝闭上眼,在半睡半醒中。盈芳的心则始终静不下来,像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没包扎护理,持续感染疼痛。

  世间事,必须想,但常常不敢想,也不堪去想,只有把愁一串串郁结着,形成一股重量,在秋后封霜时落地,化入泥中依然挣扎不死。

  她呆坐许久,直到春枝叫一声:“淑美,你终于回来啦?”

  盈芳回过头,见淑美果真站在病房门口,一脸不甘,后面的承忠倒像是押解犯人的牢头。

  在一头冷一头热的母女团圆中,盈芳将承忠拉到走廊上问:“这是怎么回事?淑美为什么又改变心意了?”

  “她那女人吃硬不吃软。”承忠说:“刘老大一句废话都不说,只提到要直搅阿宝的巢穴,让他们混不下去,淑美就飞快的回到她母亲怀里啦!”

  “真正是流氓出身,只会威胁恐吓!”她不服气说。

  “对付淑美那种人,你温情流泪说破嘴都没用,还是刘老大有办法。”承忠说:“对了,刘老大一直在找你,他说你很不对劲。”

  “我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对劲?”她驳斥他说。

  “是不是为了淑美那番话?安啦!我告诉刘老大,绝没有那回事,还以我项上人头担保。”他拍拍头说。

  “我才不需要你担保呢!”她哼一声。

  从昨夜到现在,发生那么多事,她一件件分析,不知该如何面对家志。他或许还一样,当个尽心尽力的兄长,但她还能坦荡荡吗?

  她尽管有不堪的过去,但仍希望在他面前维持某种美好的形象,她不要他的同情怜悯,只要他的欣赏了解,这对她是无法形容的重要……如今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吗?

  果真如此的话,她宁可一辈子不要再见到他!

 
第四章
 
 
  高高的厅堂打通到二楼,两套义大利原装进口的皮沙发很规矩地摆着,四处都是昂贵的骨董精品,不典雅,只是奢华,尤其是那扁额上镶黄金的“北门堂”三个字。

  比起来,靠墙那一边熏香的神坛,显得更诡异突兀。

  家志一面瞪着关公铜像的红脸,一面啜饮名茶。

  程子风方从潮州买回一组茶具,小巧的红泥,正在展示其焖茶之功力,他最喜欢一些简单的附庸风雅。

  “怎么样?味道有差吧!”他问。

  “有,香醇多了。”家志说,事实上他喝不出任何好坏。

  “十万块的茶具,当然不同啦!听说国姓爷都用过。”子风高兴地说,一张脸油滑红润,“我可不随便请人,什么大官、董事长都一样。我要的是和我有缘的,连我那三个女婿都没福气碰这些杯子呢!”

  “我很幸运,有义父的厚爱。”家志真心地说。

  “我欣赏你、爱护你,就像我自己的儿子。”子风拍拍他的肩说:“我有许多义子,但你最得我的心。所以叫我‘义父’仍不够,什么时候你能当我女婿,称我一声‘阿爸’呢?”又来了!家志直起背,整个人严阵以待,小心的说:“义父,我一向是飘泊惯的人,没定性、没才干,实在不适合结婚有家庭,怕当了女婿,会议你失望。”

  “胡说,你做任何事,从没让我失望过,即使是你误杀人坐牢,我也只是痛心,没半句斥责。”子风说:“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怎么可能?我有那样的爸爸,他只教我如何打老婆和孩子而已。”家志再一次说:“我真的不是该结婚的人。”

  “你是嫌弃玉屏,对不对?”子风干脆直问。

  “我哪里敢?玉屏是程家四小姐,多少人想高攀……”家志顿一下说:“我确确实实是没才德……”

  “我知道,玉屏是霸道娇纵些,但如果你能控制得了她,她会是个一心向着你的太太。”子风喝一口茶又说:“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玉屏周围的男人都太弱了,只有你,她还信服一些。”

  “天下强过我的男人太多了,义父应该再多看看。而且玉屏还年轻,何必急于一时呢?”家志委婉地说。

  “不是我急,是玉屏急。”子风笑着说:“她可迷你迷到我这爸爸都不要了。”

  “义父……”家志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困难呢?”子风有些不悦地说:“你看看人家蔡明光,一天到晚讨好玉屏,把她当王妃娘娘奉着。我对他没有对你一半的好,他可是以当我程家女婿为荣呢!”

  “义父,我真的不是可以带给玉屏幸福的人。”家志坚持说。

  “是不可以,还是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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