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森林-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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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进来吧。上了半天的班,有什么感觉?”
“我是干老本行,上手不会花太多时间。翻了一下以前的业务台帐,觉得许多地方有漏洞,这两天我会把它梳理清楚。”
老板想了想,“嗯,你干工作的积极性挺高,不错,好好干吧。”
又聊了几句,临出门时,我笑着:“老板好像蛮喜欢打游戏,说明您心态很年轻……。”
这时他接起了电话,我只得闭嘴。我说这些干嘛,本来就不擅长这个。
为了不让伯父母担心,这一个多月,我跟他们联系时,向来只说好的,说机会很多,我不想仓促作决定,要慢慢挑。现在是真定下来了,晚上,打电话向他们汇报。他们也替我高兴,嘱我事事小心,知道照顾自己。
我正在电脑上玩游戏,他们先后回了。沈蓦很高兴,哼着歌,窜进房来,拍拍我的肩膀,四处嗅了一会,莫名其妙地扬长而去。
柔砥说:“瞧他的高兴劲,不知道又干了什么坏事。”我正在水深火热中,回答说:“难道只有干坏事才会高兴吗。——打,打。”眼一刻不能离开显示器。
“不全是。但从不干坏事的人,很难活得快乐,也许这样的人就不曾有。人应该有些破坏欲。”
我有点吃惊,扭头看他:“你们学中文的都这样吗,总想一些比较玄的东西?”
“才不,想这些干嘛。以后,我也应该学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他的笑容有些特别,纹丝不动地在脸上持续着,像正在品味自己的笑。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你要真是那样的人,不学就是。要不是,学也学不来。”我和他抬杠。
柔砥也看出了这一点。“沈蓦从来不和我争什么,他这种活法,我倒也羡慕。你有时还喜欢跟我争。好嘛,有些事,争一争会明白点,正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但吵归吵,我们肯定不会伤和气。”
“当然不会。你这么好说话。”我说。
“未必。要挑时候。”沉默半天,他说,“说老实话,很多时候我并不喜欢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拿起桌上的一本《杜诗镜铨》,“关机吧,我劝你还是少玩游戏,多看看书。”
电脑终究是他的,我恋恋不舍关了机。我第一天上班,就不能让我轻松轻松?他说话有时也太实了点。我拿起一本英文小说翻着。
渐渐,柔砥进入了状态,读了一会诗,又评价:“杜诗就是好,我读了多少遍也不觉得腻。胡适在《白话文学史》里说老杜写的是打油诗,故意找些滑稽,这不是污蔑,也是无知。他自己写了那么多散文,可大都比较粗疏肤浅,也没一点气味。”我一点也不懂,答不上腔。
他仍自顾着说:“不过鲁迅对杜甫似乎不太感冒,放在了义山之下。据说他的藏书中就没有杜的集子,还曾把《贫交行》和《戏韦偃为双松图》里的句子分别误记成了李白和东坡的……。”
沈蓦再次闯进来,大模大样的:“刘姬汉同学,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我笑:“感觉不错。中午还是在梅隆镇吃的饭。”
他摸摸我的头,“这下解放了,再也不用吃四块钱的盒饭了。”
“那是那是,我这样的人,老吃四块钱的盒饭,老天也不会答应。”我拿开他的手。
“不过,我的感觉比你更好。”他把自己狠狠地扔在柔砥床上,摊开四肢。
柔砥踢了他一脚:“你又挺尸了,坐椅子上去。”
“没看相,像被人强暴了似的。”我说。
沈蓦解开领带:“真要被她强暴了,我还要到电台点歌庆贺呢。他妈的真是漂亮,尤物!”
柔砥说:“你说谁呀?到底是她漂亮,还是她妈漂亮。”
沈蓦坐起来,“今天,我们公司来了个兼职的大学生,漂亮的瓜子脸,身材也出挑,那一把细腰,啧啧,真想上去摸一把。要是天气再热些就好了,她穿裙子肯定好看。”
我说:“找女孩子,不能太挑身材长相了。”
“他那点出息。你就是给他风月宝鉴,天天让他看反面,也救不了他的邪思妄动之症。”柔砥说。
沈蓦说:“还是柔砥了解我。她叫苏俟漪,学法律的,不大懂经济,我随便抖出一点理论,在纸上画了几条曲线,什么IS…LM曲线之类的,又搬弄了几个微积分公式,她就对我崇拜得两眼发绿。”
柔砥冷笑:“是你自己的眼神淫荡得发绿吧。”
“扫我的兴。”沈蓦捡起一小块桔子皮扔过去,继续说,“晚上我请她吃饭,她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把我高兴坏了。吃饭的时候,她还不停地给我夹菜。”
我说:“如果是她请你,你岂不是更要发痴发癫了。”
柔砥更说:“你是不是要说美女的唾沫星子都是香甜的。她用过的筷子你收藏好没有,经她口水一滋养,可能现在已长出竹笋来了。”
第一部分第四节(4)
“我跟你们认真说,你们什么态度。算了,对牛弹琴。”沈蓦气歪了脸,起身出去了。
“自己玩世不恭,还说人家的态度。”柔砥不依不饶。他果然有浑身是刺的时候。
沈蓦很少这样生气,看来玩笑有点过。我到他房里,“走,把你的爱情故事讲完,我们也给你出出点子。这种事情,有人在旁边怂恿,成功率高多了。”他站那儿不吭声。
我又说:“你这对耳朵自从跟了你,总是吃香的喝辣的,尽听些好话;偏听则暗嘛,柔砥泼点冷水,也不是坏事。想谈恋爱可别乱耍脾气,要乖一点。”
沈蓦这才笑了,横我一眼:“当真有人跟你们生气呀,我有空。我兴奋还兴奋不过来。”
两人过去后,柔砥也实施绥靖政策:“讲你的故事吧,我听着。”
沈蓦说:“我们吃饭的时候聊了很多,我问她是不是有很多人追,她说都是学校里的小男生,她没什么兴趣。这不明摆着吗,她是想找社会上成熟一点的。”
我问:“她大几了?”
“大一。这样最好,应该还没有人碰过她,无污染,无公害。”
柔砥说:“现在的女孩子可难说,人家高中没准就——。你要太看重这个的话,将来可能会失望的。”
沈蓦直嚷:“可我也是第一次呀。我有权利要求她也是。”圆脸涨得通红。
我说:“你能认真就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记得大一的时候,你几乎不知道什么叫打扮,头发总是乱乱的,不像是新生,更像是获得新生的劳改犯。我曾经听你们班上女生说,第一次搞晚会,文艺委员让你出个节目,你准备了一个星期的单口相声,信心十足。可到了台上,你相声说了一大半,别人还没有一点反应。你小脸煞白,腿都发抖,最后连声音都没有了,光嘴唇在动,文艺委员还以为是麦克风坏了。你说,你那时多老实。”
“呃,这你也知道,是谁的舌头这么长。别说这些没劲的,你们分析分析,这样的女孩我应该搞得定吧。”
我说:“你要诚心诚意地去追,相信能成功。你的条件也不错。”沈蓦一脸得意。
柔砥说:“不要就想着干那事,那没多少意思。”
沈蓦说想请苏俟漪周末去周庄玩一天,不知道她肯不肯,去了该玩些什么。柔砥给他出了一些点子,他信心大增,决定明天就给她打电话。
回房睡觉时,他说:“姬汉,你也赶快找一个吧,反正你现在也安稳了。”
我摇头:“我现在是,‘取次花丛懒回顾’!你还是动员一下柔砥吧。对了,柔砥,你以前有没有什么艳史、秘史?”
柔砥似笑非笑:“莫问莫问,有又怎么样,没有又如何。”
“想别人对你保留一点神秘感是吧。可以理解,人类的虚荣心。”沈蓦总算逮着机会反戈一击。
大家洗漱完毕,熄灯睡下后,柔砥突然说:“所谓的爱情,跟崇高不搭界。打第一次见面起,双方就在算计,计算,给自己打分,给对方打分。只有双方得分相近的,才可能最后达成妥协,成交。”
“许多事情,能敷衍过去就算了。”我说。
“你也不是一个善于敷衍的人,你不信看。”他把我归到他那一类。
才上班半个月,我觉得自己已经干得比较像样了。这一半归功于在以前的公司曾受过系统的业务训练,一半归功于我现在的努力。我是把这个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事无巨细,都想有所了解,否则,心里就有些不安似的,怕辜负了公司,也对不起自己。公司上下对我的评价似乎都不低,我干工作更起劲了。
公司在伦敦LME和芝加哥CBOT有期货业务,晚上有时需要人看盘,盯盯行情。最初没有人要求我值夜班,一直是盛士甫撑着。几天后我学会了看行情,主动请缨。晚上,除了盯盘,就是捧着证券期货方面的书狂看。
夜深了,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人,但我并不感到寂寞。端起咖啡,立在窗前,看着下面静安寺方向及延安路高架上煌煌的车流,我感到,这所有的车和所有的人,都与我有着很深的不可言说的牵连。我对这种牵连感到欣慰,觉得自己沉沉地存在着,应该为这个城市做更多的事情。
这种心理状态,与初来上海,睡在旅社看着窗外的一小块星空的时候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
大前天,芬兰的一位供应商飞来上海洽谈业务。我随老板在锦沧文华和他谈了一上午,双方对目前的合作都还满意,又大致规划了下半年的合作目标。中午饭后,我又陪着老外游豫园、上东方明珠。回国后,昨天他发了个传真给老板,除了业务之外,还夸我很热情,英语又流利,业务也很熟练。我那时正好在前台,于第一时间看到了传真。
孙小姐后来把传真送给了老板。他看了之后没对我说什么,也许是怕我骄傲吧。但直到今天,我心里仍很兴奋。这位芬兰客户来头不小,把他伺候好了,我也算立了一功。
我审完了一份信用证,眼睛有些累,就朝窗外眺望。盛士甫过来说:“你在干什么呢?”
我两手一摊:“没干什么,在思考。”
盛士甫笑,“哲人。告诉你一件事,下午要开每月一次的工作总结会,欧洲市场就得你发言了。你准备准备,把到公司后的一段工作作个梳理。”
“没问题。我正在考虑这事。”
“没人告诉你,你就知道,不是有特异功能吧。”
“我会去打听啊,做事情,应该主动点嘛。”
“不错,有你的。”盛士甫笑得不太自然。
我又说:“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
盛士甫贴在我耳边说:“你也得悠着点呀。新官上任是要三把火,但火候还是要掌握的,弄不好,反倒把你自己的眉毛胡子给烧了。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拍拍他:“你放心,我知道照顾自己。别看晚上加班,我睡眠香得很,白天精神也好。”见他要走,我拉住他的袖子:“跟你讨论一个问题。最近CBOT的大豆暴跌,那DCE不可能不跌吧,但肯定也不会等幅下跌。消化了恐慌性抛盘后,DCE的价格估计会表现得比较坚挺。换句话说,DCE/CBOT比值在近阶段会在高位盘整。那么买CBOT抛DCE的跨市套利应该是有机会的。你认为呢?”
“我没什么认识,不太关注。你去跟期货部探讨吧。”他转身走了。
财务部的发言完毕,就轮到我了。我按照中午趁休息时间赶出来的提纲,逐一介绍了日常工作的情况,成绩讲得少而主要反映问题。由于讲得细,人事部经理提醒我讲要紧的就行,我只得压缩了一些话题。所有人按程序发言完毕后,又留下半小时自由发言。
我正想再补充几句,一直没发话的老板说:“现在大家可以聊一些轻松的话题,用不着太紧张。”接着,他讲了一个昨天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笑话,带着点黄,又有点损,引得满堂哄笑。
我仍自顾自地想着工作中的一些细节问题,等笑声过去了,我说:
“还有些小事情,不太被人注意。比如复印用纸,现在大量的都是单面复印,浪费挺大的。还有,对外的传真,是公司的一个门面,但我们的格式有几种,不统一,显得不够严肃。我昨天翻了翻盛士甫的几份传真,还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asfollow”,应是“asfollows”,“awaitforyourreply”应去掉for;因为await是及物动词。”
“我不是说我的英语就很好,一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