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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异恋-第3节

小说: 异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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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饲把书放在柜台上,然后朝向躲在妇人背后的布美子说:“请多指教,这是我的自我介绍,然后接下来由你自己作判断。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接下来连续两天他都到店里去,没有看到布美子的身影,两次都只有老板娘一人在柜台。一问“矢野小姐呢”.就得到了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休假的答案。妇人的态度度还是很戒镇恐惧。隔了三天,再到店里去的时候,老板娘和像是她先生的男人在店里,一看到鸟饲,男子就从柜台后走出来。
  “请进到这来。”然后引着鸟饲到包厢座位。鸟饲就依照他的话坐了下来。这个男人黝黑的肌肤让人很难猜得出年纪,头发往后梳的摸样也感觉并不好亲近。与其说是在咖哩店,还不如说像是在以前那种灯光灰暗的爵士咖啡店的角落啜着咖啡比较适合。男人自称叫野平,用殷勤的口吻说布美子已经辞职了,所以来访也没有用。
  鸟饲想也不必连工作都放弃吧。想到因自己莽撞的态度而将她逼到死角,不由得有些微的罪恶感。但是用很冷静的语气说:“是吗?真是太可惜了。我并不是想挖什么丑闻才跟她接触的。”
  “我想这点小布,我是说布美子小姐也知道。”
  “为什么?”
  “谁会高兴让人去掀过去的伤口呢?况且还是出书。要不是想成名的话,大概不会有人愿意这么做吧!”
  鸟饲沉默着。似乎野平夫妻知道布美子的过去,因为有感于她毫不隐藏而诚实地道出一切的人品而雇用她。野平对这件事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实在很抱歉,请不要再来了。来也见不到她。”
  “至少再让我见她一面好吗?我想要留下记录的并不光是她遭遇到的问题,我相信在某方面来说,是她那个时代的人们共同拥有的主题。”
  “没有什么所谓的主题。”野平说,“不管是多有名的作家,去碰触别人的伤痛当作下饭菜,是不可能真正了解像她那样的人所遭遇到的苦痛的。”
  下饭莱这种说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但在岛饲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了。”他用迎合对方的殷勤口气说,“如果有跟矢野小姐联络请告诉她,想法改变的话,请随时和我联络,因为只有我才能正确地写她的故事。我有这个自信,请您一定要这么告诉她。”
  “我想她不会改变主意的。”野平说,“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转达。”
  没有任何来自布美子的消息。鸟饲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不免感到恢然。已经连名字都想好的书,主角却逃跑了。可以看出这本书不会有什么下文。
  鸟饲曾经有好几次想尝试看看,没有布美子本人能不能写得下去,但实在相当困难。就算和事件的被害人接触问出些什么来,没有布美子本人的描述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因其他工作插进来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二月了。圣诞夜的晚上和编辑好友到新宿喝酒,坐最后一班车回到家。一进门老婆就说:“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打电话来说她叫矢野布美子。你认识吗?说什么病了住院,我弄不太清楚,我一说我先生还没回来,她就说还会再打来。”
  妻子并没有问布美子住在哪一家医院。她对一位不认识的女性打电话来找自己先生的事,好像有一点在意。因为被老婆误会,鸟饲就把事情的原委简单地说了一下。妻子睁大了眼说好可怕,她就只说了这句话。
  鸟饲一直等待着,祈盼布美子会再打电话来。过了四、五天都音讯全无。等得不耐烦的鸟饲决定一家一家去搜寻。就在那天下午,收到了一封限时信,是布美子寄来的。
  这封信相当长。包括寒暄的话,珲有对自己突然的失踪表示歉意。至于思了重病还有死期已近的事,就像写公文一样平淡地描述。接下来这么写着:
  “从野平夫妇那儿听说,您说唯有您才能正确地写我的故事。我对您这么热心的真意到底如何并不了解,但是会有人对像我这样的人感到兴趣,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必须向神感谢了。如果我所犯下的罪,多一点基于单纯的动机的话,大概会被您说动吧,至少不会像这样躲起来写这封自我辩解、无聊的长信。我为什么无法接受您的提议,对您来说绝对是难以想像的。
  “很坦白地告诉您,关于那个事件,我有相当大的秘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甚至在法庭上也没有泄露过一个字。这个秘密绝不是可以写到书上的那种,那是做不到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但尽管如此,不提这个秘密是无法一窥我犯罪的全貌。您了解吗?我犯下不该犯的罪,我认为只有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唯有如此才能赎罪。原本应该当面向您表达这件事的,但请您大老远来也不好意思。所以就拿笔写了这封信,请您原谅我用这个方式来向您作最后的致意。”
  在信的结尾还有一行附注:“请您看过后马上烧掉。还有我看了您的书,相当感动。”
  信中没有提到医院的名称,但邮戳是涩谷区的广尾。鸟饲开始一家一家打电话到那附近的医院去。等找到布美子住院的医院时,已是第二天的三十号了。出来接听电话的是在医院服务的女性,电话中低声放着的,是快要过年了的旋律。
  天气晴朗;暖和的除夕下午,鸟饲访了位在涩谷区、布美子住院的综合医院。布美子在三天前,才从五人房搬到了单人病房,朝西的病房面向着医院的后街。他一打开门,穿过百叶窗射进的柔和阳光,化作细微的光线迎接他。布美子好像瘦了一圈,但是气色还好。一看到鸟饲便慌张地想起身,这时好像身体不知哪部分作痛似的,为了忍住而轻轻闭上眼睛。但即使是这样的表情,也看不出她是受末期癌症而苦的病患。
  鸟饲将带来的花和水果通过去时,布美子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下头:“还麻烦您找到这儿来。”
  “找人、找地方我最在行了。我看了你的信后想见你一面,就跑来了。”
  “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您会来。”
  “你想我已经放弃了吗?”
  “不、也不是这样,是我在那封信中已将我的心情……”
  “好了。”鸟饲制止她说,“看了你的信已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事件的背后并不单纯。不过请安心,我不会勉强你的。今天只是来探望你,真的。”
  这话是一半真、一半假。第一次被采访对象引诱出这么强烈的执笔愿望,鸟饲相当冷静。在查出布美子住院的地方后,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关在房里想对策。要怎么做才能把布美子心中的秘密,以及如何能让她自己来诠释,完成这个真实的小说呢?我想性急冒进的话很危险。但即使这么说,对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无法会客的病人,步调也不能太慢。
  不管如何,必须先把他想整理布美子事件的热忱,以及这种热忱背后的原因尽可能地向她表达。如果这使她的态度硬化,坚持不肯说出秘密的话,也可以作出最大的让步,就是答应不把秘密写出来。
  只要她答应接受采访,应该有可能问出那个秘密。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和她商量,搞不好还可能将它小心地埋伏在小说中。
  他认为首先就是要见面。见面三分情,要是光是小说家和事件的犯人这样的关系,就算等再久也没有用。除了等布美子的态度软化,然后再正式向她提出写书的要求以外,没有别的办法。那天的会面只有二十分钟。他询问了布美子的病情,对她已有面对死亡的准备这种强韧精神表示赞美,最后再附上一句话,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可以效劳的。
  布美子静静地摇头:“别费心,医院照顾得很好,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您就想这也是一种缘份吧!”
  “谢谢!”布美子向着鸟饲深深地一鞠躬。
  等开年还有五天。除了元旦,鸟饲每天都到布美子的病房。对事件只字不提,也尽量避免向她提出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聊自己还有家庭的事,专挑轻松的话题。有时也开开玩笑,努力避免说出会引起戒心的绕圈子的说话方式。
  布美子也很捧场地不时发笑。虽没笑出声,但是微笑一直接在脸上。有时还捂住嘴,被逗着笑得肩膀抖起来。
  大年初六因杂志的工作到仙台出差,初七下午回到东京,鸟饲就赶到医院去。路上到花店买了一束花,加上在仙台买的白松饼一起递给布美子时,她坐起上半身一看到甜点的包装就突然红了眼。
  “好久没吃了。”她喉咙硬住了,“这是以前就有的饼,我年轻的时候常吃。爸爸和奶奶都喜欢甜食,所以家里常有。”
  “你母亲和妹妹不喜欢甜食吗?”
  “我妈妈喜欢吃酱菜,最喜欢吃腌白菜和腌茄子。妹妹虽喜欢甜食,但却不喜欢这种饼。大概因为那是老人家吃的点心吧!那小孩喜欢吃泡芙就光喜欢吃那些洋式甜点。偶尔爸妈买回来,我上学还没到家,她一个人就全包办了。我一肚子气,常常会因为这种事吵架。”
  微笑的布美子双眼润湿,这是第一次她谈起自己的事。鸟饲沉默着。
  事件发生后,布美子自己决定断了与家里的关系。在仙台市经营杂货店的父母为了见女儿一面,好几次到监狱探监,但是布美子以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为理由一直拒绝会面。
  出狱后,在总房半岛的观光饭店工作时,母亲去探视她,那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见面。那时听到妹妹有人来提亲,但因为布美子的关系马上就吹了,心头一紧难过极了。也就是这个原因,她把饭店工作辞了,好像逃难一样地四处辗转流离,再也不与家里联络。
  布美子不等鸟饲问,就这么一句接一句地说完了。然后叹了一口气、拭泪:“真是的,你看我,又开始说这些。”
  即使鸟饲心里焦躁地想,请继续再多说点别的,但还是保持沉默。要是这时开始连串发问的话……
  “你妹妹现在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布美子拨开前额掉下的头发,扬起寂寞的笑容。“听说她结婚了。不是相亲,是自由恋爱。妹妹自己写信寄到以前的饭店告诉我这个消息。旅馆的女经理不知道我的去向,一直保管着那封信,等到我有机会和她见面的时候才交给我。里面有一张穿着白纱的照片哦!变得好漂亮,都认不得了”
  “你想见她吗?”
  “什么?”
  “你难道不想见见双亲和妹妹吗?”
  布美子不说话,在床上的花束散着淡谈的香。
  “要是我的话……”他说,“大概会很想念吧。这没有什么好觉得丢脸或什么的,这是自然的感情表现。”
  “我不会见他们。”布美子有一点低着头说,表情僵硬。“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这么决定了。”
  “是这样吗?”鸟饲说。两人之间沉默扩大着。
  “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什么?”
  “我已经还债了。还够了。这点我想大家都会同意的,你自己应该更清楚。该是让自己快乐的时候了,不需要再折磨自己,再继续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不是吗?”
  背靠着床沿,布美子抬起头,浮起了很深远的表情,但是马上就消失。脸上有静静抗拒似的沉默,像波浪一样扩大。
  “你感觉不舒服吗?”
  “没有。”
  “我大概又惹你厌了吧?”鸟饲脸上出现笑容,“我真的是没有那个意思。”布美子没有回答。有敲门的声音。年轻娇小的护士踏着紧凑的步伐进来。
  “替你抽点血,矢野小姐,明天检查用。护士向鸟饲致意,很利落地用棉花在布美子的手上开始消毒。布美子在抽血的时候,鸟饲拿起花束和花瓶走出病房,用洗手间旁的水龙头给花瓶装水,浇花。然后在病患集中看电视的吸烟室里,抽了一根烟后再回到病房。护士已离开了。布美子头靠在枕头上仰着休息,鸟饲将带来的糕饼盒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一抽完血,布美子就虚弱地说道:“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连我也是只要一听到抽血就发昏了呢。一定累了吧。”
  “不、也没有那么……”
  布美子努力想起身。鸟饲制止了她,并将浇过水的花瓶放在桌上。
  “你不觉得香气太重了吗?我忘了,应该买香味谈一点的花。
  “投关系,我很喜欢这香味。”
  在茶几上有一本用红色的千鸟格布料包着的书。
  “好漂亮的书套呀!是什么书?”
  布美子脖子转了一下,往茶几看说:“是圣经。我受洗了,二十七岁的时候。”
  “是这样的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二十七的话,正是他当兵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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