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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狄公案_黑狐狸-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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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兰拍了拍小凤凰的肩笑道:“一个年轻女人在任何贵人面前都用不着自惭。好了,罗大人,狄大人,晚宴上见。”

  玉兰搀着小凤凰山书斋去看舞池,并拜会邵、张两位贵宾和如意法师。

  罗应元叹息一声说:“玉兰这女子不仅才华非凡、容貌端丽、且性格十分坚韧。”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厚迭案卷,说道,“狄年兄,这是玉兰小姐案子的全部案卷的抄本,我着实花了点寻觅功夫。我想你对白鹭观一案应是深感兴趣的。案卷前我还加注了一个简要的解释,以供你明了全部案情的本末,在夜宴前你最好抽空先读一遍。”

  狄公大为感动,称谢道:“罗相公乃如此委备周到,真是一个难得的殷勤东道。”

  罗应元道:“狄年见此话差矣,小弟尚有一个夙愿,多年来我想为玉兰的诗集撰本笺注,开卷小传便碰上玉兰这恼人的案子,故迟迟不得遂愿。年兄最是律法精谙,刀笔纯熟,不知肯为玉兰一案草撰一本辩词否,依了律法条例,—一为之辩解。她的事如蒙刑部超豁,则不仅玉兰小姐额手万幸,也是为诗苑建了一大功德,望年兄千万不要推阻。”

  狄公微笑着看了罗应元一眼,答道:“我明白了。”

  第七章

  狄公走出内衙耳门时,见一个圆圆光头的和尚迎上前来。

  “哈哈,狄县令,我去舍下拜望过你了,你的房门紧锁着。”

  狄公登时明白此人正是如意法师了,忙拱手回礼答道:“莫非如意大师父?久仰。罗相公几番在晚生面前提及你的高行。忝蒙看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狄大人或许不知罗县令为何要邀贫僧赴席吧?惭愧,贫僧也潜了一个诗人的名号。贫僧专做两行诗,或对或不对,遣词不多,意尽而已。狄大人的兴味却在公文上。”他用指头点了点狄公腋下夹着的一札案卷。

  “师父,这就到舍下喝盅茶吧。”狄公礼貌地邀请。

  “不必了,不必了。贫僧还有点俗务缠身,想乘夜宴前都去办了。大人不嫌,得个闲儿不妨来我歇宿处叙叙,我就住在那狐狸神殿后的净室里。狄大人,你属虎吧?”

  狄公点了点头,不解地望着如意法师突如其来的问话。

  如意法师那张丑陋的脸上漾开了神秘的笑容,两只蛤蟆眼间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一只狐狸,一只老虎——妙极,妙极。狄大人,留个心。昨天夜里这里杀了人,眼看还有人要被杀。我看见你身后有许多鬼魂尾随,亏你阳气刚烈,才近不得身。”

  狄公不由打了个寒噤。

  “狄大人,不要指望我会帮助你。三千世界,没有尽头,妙语之门,一无窒碍。全仗大人自己手擎禅灯,照路扪摸了。”说着,便拖着麻鞋自顾摇摆而去。

  狄公似懂非懂,但又不好细问,心中好生狐疑。

  回到馆舍,狄公展开案卷细读起来。

  开卷二十页是罗应元撰写的玉兰生平记传。言辞含蓄,笔墨精细。有关玉兰白鹭观一节更褒贬臧否,寓意遥深。

  玉兰原是长安一爿药铺掌柜的女儿,五岁上便能识字念书。十五岁那年,父亲因家业败了,将她卖到了长安一家著名的行院。她在行院里呆了四年,结识了长安许多风流名士,骚人墨客。日就月将,浸染熏陶,加之她夙慧颖悟,便自做得一笔好诗,显示了她惊人的文学才华。十九岁那年,正当她韶华丰韵之际,突然适迹失踪了。老鸨龟孙四下打听,寻觅了半年,并不见个踪影,也只得作罢。两年后她风尘沦落在一家烟花窑子里,贫病交加,处境艰危。一个名叫温东阳的少年公子赎了她出来,而后又回到长安。于是两人成了形影不分的伴侣。那温公子少年英俊,风流倜傥,家财万贯,挥金如土。且同玉兰一般诗才横溢,丽章迥句好似吐珠泻玉;动辄百韵千言,琳琅满目。

  他俩成了长安公卿王爷、名流显宦的座上宾,他们间的酬唱集风行海内,闺阁、寺院、行旅、驿亭都有人吟唱不绝。他们周游名山大川,一路做来的诗章不胫而走,学士文人都冲口能吟。然而好景不长,乐极悲生。四年后温公子抛弃了玉兰,跟着一个闯江湖的女侠不知所终了。

  玉兰离开京师流寓四川,在那里她又交结了当地的著名文土清流,还成立了一个诗社。大官豪富来求诗的不少。由于她的清高和骄矜,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刺史。迫使她又离开四川,浪迹萍寄于湖湘洞庭一带。最后她在新安县买下了一个小小道教圣祠——白鹭观。她自称道站,颂黄经、伴青灯,身边只用一个侍婢,严绝男子进观。从此修身养性。与尘世断了缘。

  两个月前的一天,四个衙役突然闯进了宁静的白鹭观,动手用锄子铁锹在庭前一株马樱下挖掘,竟挖出了玉兰的那个十七岁侍婢的尸体。仵作断定侍婢是被鞭笞而死,因她满身都是鞭痕。衙役拘捕了玉兰,指控她蓄意杀人。

  玉兰辩解道:三天前侍婢告假去乡里探望双亲,离观前还为玉兰准备好了夜膳。玉兰吃罢夜膳去新安江畔散步。回观已近午夜了,她发现道观后门已被撬开,观中一对银烛台不见了。她第二天便上衙报了官。她说她猜想那侍婢准是忘了什么又跑回观中取拿,遇上了盗贼,盗贼用鞭子抽她要她讲出玉兰藏钱的地方,侍婢委实不知,结果被鞭答至死。但有几位证人向县令证实玉兰常虐待那侍婢,半夜经常可听到侍婢凄惨的尖叫声——尽管白鹭观座落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凹里。又有一个小贩证实,出事的那天深夜,他正走过白鹭观,并不见有盗贼和流浪汉的踪迹。

  县令驳斥了玉兰的辩词,指控她杀了侍婢。并说她自己撬开了道观的后门,又将银烛台扔到一口水井里。县令备文刚申报州府,恰恰一伙盗贼抢劫了离白鹭观不远的一家农庄杀了农夫一家。为此县令又不敢擅专,一面派人追缉那伙盗贼,一面推迟了对玉兰的判决,移案上呈歙州刺史。

  (歙:读‘射’,中国安徽省南部的县。徽墨、翕砚为其特产。——华生工作室注)

  歙州刺史十分欣赏玉兰的诗、有意想开脱玉兰。他作了一番深入的调查,得知新安县令曾想娶玉兰为妻,遭到玉兰的严词回绝。县令承认确有其事,但这与他处断玉兰杀婢之案无涉。他吐露他只是收到一封匿名的控告信,才派人去白鹭观挖掘死尸的——本案并无原告。其次巡卒前几日捕获了一个盗贼,他参与了抢劫那农庄,但不承认有抢劫白鹭观之事。不过他招供说,他的头目曾说起玉兰在观中的地窖里藏有不少金银财物。这个招供与玉兰的辩词合拍了。刺史也不敢专擅,便移案到江南道黜陟大使。案本上点明宜拟玉兰无罪。

  (黜:读‘处’,罢免;陟:读‘志’,晋升。——华生工作室注)

  海内不少诗人名流纷纷写信给黜陟大使,替玉兰说情。黜陟大使正待判玉兰无罪,偏巧有一个喊冤的人自称是那死去的侍婢的情人,他说侍婢常与他诉说道站如何打骂她,鞭笞至死当是实情,要官府替他作主。又,鉴于验尸的结果证实侍婢仍系处女,黜陟大使又起了疑。他认为侍婢若系盗贼所杀,毫无疑问她同时会被强奸。再说盗贼似又不必仔细将死尸埋于马樱树下。目下那伙盗贼又无踪影,再又那写匿名信告玉兰的人不肯露面,黜陟大使委决不下,便又移文呈报长安刑部大堂。

  狄公合上案卷,踱到舍外游廊上,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满院的竹篁瑟瑟乱响。桂香隐隐,虫声喓喓。天上纤云如丝,一轮银月刚刚升上东山。

  狄公想:一点不错,这正是一宗十分有趣但又令人头疼的疑案。罗应元既然将他引见了玉兰,又给他看了这一堆案卷的抄本,这意思是相当明白的,要他狄仁杰在很短的时间里作出判断:玉兰究竟有罪抑是无罪。

  狄公感到有一种不安的予兆。他又想到如意法师刚才的警告,他的心缩紧了。他明白他不能抱住这些材料作判断,他想无论如何在今夜的宴席上自己得设法同玉兰小姐聊聊,顺便也想听听邵、张两大人对此案的看法。但无疑这会大大减损了诗人们聚会的雅兴。

  不知怎么,他的思绪又回到宋秀才的案子上来了。这案子也是十分的蹊跷。他自已虽作了现场侦查,但可依凭的几乎又多是第二手的材料。突然他想到宋秀才的那册《玉笛谱》。除了秀才那六片笔录之外,这册《玉笛谱》可算是死者最直接的遗物了。想来它与宋秀才之死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取出那笛谱又翻了一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注音符号,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要尝试一下,这正是一个最有成功可能的尝试!

  离夜宴开始尚有一个时辰,狄公迅速换上了一件海蓝布袍,戴了一顶黑弁帽,腋下夹起那册《玉笛谱》,便朝县衙大门走去。

  第八章

  日坠西天,暮色渐合。金华县正衙大门悬挂起了四球大红灯笼,飞檐翘角上都垂下了五彩缨带。衙门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狄公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首望了望那座宫殿般的高衙大院,似有一种如雀投林,如鱼入水的感觉。他随着人马车桥在繁华的市街上前行。突然他发现了一家乐器店,便挣脱出人流来,进了这店门。

  乐器店内钟鼓铙钹、笙管琴瑟、秦筝楚箫、胡琴琵琶,般般俱全。时值中秋前夜,买乐器的人兀自不少,竹声丝音乱作一片。

  掌柜见狄公甚有官势气度,不敢怠慢,忙上前拱手问:“相公要买什么?吹的还是拨弄的?”

  狄公看了掌柜一眼,将《玉笛谱》递上给他,说:“不知掌柜的可认识这长笛曲谱?”

  掌柜接过认真翻了几页,尴尬地堆起笑,说道:“相公,这端的是本古谱,不是时兴流传的,鄙人不能识得。相公不妨去请教那神笛刘,任凭古今华夷的笛谱,包管识得,且能吹奏。他就住在不远,这神笛刘兀的只是贪杯,时常酩酊大醉,赚的钱都扔到那酒坛里了。”

  狄公去衣袖里取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相烦委派个伙计引路则个。”

  “可以,可以。相公就跟随这小伙计去吧,鄙人失陪了。”

  狄公随小伙计出店门上了街,那伙计指着街对面一家酒馆笑着说道:“要请神笛刘,无少三斤酒。——相公不买瓶酒放在他鼻孔下,他是半日一日醉去不醒的,还来理你?岂不误了相公大事。”

  狄公点头称是,便去那酒馆里买了一瓶上好的“葫芦春”。穿过几条大街小巷,便到了神笛刘家的门首。狄公给了小伙计几个赏钱,小伙计称谢而去。

  狄公用手一推,大门便“吱呀”一声,摇摇晃晃地开了。

  屋子又暗又小,点着一盏冒着烟的油灯,一股劣质酒酸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屋里除了墙上挂着一排长笛短笛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神笛刘由于刚喝了酒,圆呼呼的脸上喷喷红。他穿一条深棕色宽松的灯笼裤,上衫散了扣敞着胸肚。身边却站着那蓝宝石坊的小凤凰。

  “你是什么人?兀自闯到我的家里?”神笛刘粗声粗气地开了口。

  狄公装着没看见小凤凰,慢慢就一张小竹凳上坐下,一面将那瓶“葫芦春”搁在桌上。

  神笛刘的眼睛睁得如金鱼一般:“我的夭,上品的‘葫芦春’,二十年没喝过了。先生,看你一脸大黑胡子,莫不是阎王爷来请我不成?快快把瓶盖打开?”

  狄公将手放在瓶盖上,说:“不忙。”随手将那《玉笛谱》递给他,“央烦先生告诉我这是些什么曲谱,再喝不迟。”

  “什么?”神笛刘接过曲谱,翻了几翻,“这个好说,让我先去净了面再来。”说着摇摇晃晃向里屋走去。

  小凤凰见神笛刘进了里屋,才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我正欲请刘师父今晚去县衙里酒宴上为我伴奏,他的笛子与天上神仙吹的一般。”

  “不!我才不去吹那该死的《黑狐曲》!”神笛刘蹒跚着步子又摇摆地出了里屋,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支笛子来。

  狄公惊奇地问小凤凰说:“你不是说要跳《紫云凤凰》么?怎么又改……”

  “回老爷,奴家见县衙画厅地坪大,又有邵大人、张大人等朝廷大官赴席,还有如意法师。我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坐失。老爷可知道《黑狐曲》最能裁量出舞艺的解数,步子尖,旋转急,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黑狐曲》是一只鬼曲,吹奏不得。黑狐狸一缠上你,管教你一命归阴!”神笛刘认了真,他将《玉笛谱》放在膝头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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