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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死亡之书 作者:李西闽-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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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旺财冷笑了一声:“我们等着你!”
  有人劝王老吉:“你还是算了吧,你赢不了他们的,你没发现李旺财是有备而来的么,还是算了吧,输的那点钱就算是给李旺财抓药的钱吧。”
  王老吉气呼呼地一歪头:“不行,我非拼个鱼死网破!”
  王老吉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他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剩下的钱全不见了。他问妻子:“钱呢?”妻子赌气地说:“你什么时候交给我钱?”王老吉气得给了妻子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妻子金光灿烂:“你这个臭东西,再不把钱拿出来,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妻子说;“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了你有肉吃了。和你结婚那么久,你什么时候攒钱回过家,你在外面敢情都是赌去了,还编什么瞎话来骗我哄我!”这回王老吉不敢下手了,他知道妻子把钱藏起来了,是要不出来了。他气呼呼地出了门,又折回了小食店,李旺财和那个枪手果然还没走,正等着他咧!
  看热闹的人起哄道:“有好戏看喽,有好戏看喽!”
  李旺财在冷笑。
  王老吉走了进去。李旺财阴恻恻地说:“王老吉,我知道你有种,还赌不赌?”
  “赌,不赌的是孙子!”王老吉一拳砸在桌子上。
  “行,那你钱拿来了么?”李旺财说。
  王老吉火了:“你是说我没钱,告诉你,老子是没钱,但我要命有一条!”
  李旺财说:“我可不和你赌命,你的命能值几个钱!”
  王老吉喘着粗气,妈的,豁出去了!
  他吼道:“老子没钱,老子总还有几亩地吧,赌不赌,咱们就赌一把,我要是输了,我的田地全给你,我要是赢了,你给我100块大洋!”
  围观的人哗然,这王老吉简直就是疯了,哪有这样赌博的,这简直就是恶赌!王老吉令曲柳村的人大开了眼界,他们从来没见过像王老吉这种赌法的,没了田地,就等于没了生命。人们看着这台好戏的发展。
  李旺财慢条斯理地说:“王老吉,你那几亩地值一百块大洋么,一百块大洋我拿得出来,但你那几亩地——”
  王老吉到了这个地步,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他说:“李旺财,那你说我那几亩地值多少大洋,你说个价,马上就开赌,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爆炸的肚子
  李旺财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好,就算五十块大洋,按你说的就赌一把,三局两胜,谁输了谁就认了!”
  王老吉在这个时候还心存侥幸,他想,自己不一定会输,要是赢了,啧啧,五十块大洋呀,够他赌一阵子的了,如果赢了这五十块大洋,他马上就回县城里去找那帮赌鬼翻本!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王老吉不是孬种!
  “开赌吧!”王老吉气壮如牛。
  老谋深算的李旺财说:“等等,当着乡亲们的面,咱们还是立个字据吧,免得到时候打死狗再讲价钱,赖账!”
  王老吉说:“立就立,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旺财马上让人拿来了纸笔,当下立了个字据,各自在字据上按了手印。
  最惊心动魄的划拳开始了。
  第一局,王老吉输了,大伙心里替王老吉捏了一把汗。
  第二局,王老吉占了上风。大伙叫了起来:“王老吉,你可要争气哇。”
  最后一局,大伙心凉了。鸦雀无声!王老吉彻底输了。
  王老吉灰溜溜地回家去了,那几亩地他祖祖辈辈勤俭持家换来的良田,举手之间就送给了李旺财,这是真正的败家子呀。他还有脸回家。他回到家里,痛心疾首,他拿出一把柴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着,妻子吓坏了,以为他要去杀人。
  妻子跪下了:“老吉哇,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杀人是要偿命的,钱财田地没有了可以重新再攒回来,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都会有的,老吉呀,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哇!”
  王老吉好似有理了,推开了妻子:“你以为我会去杀人么,我会那么笨么?”
  妻子问:“那你要干什么?”
  王老吉气势汹汹地说:“我要跺掉自己两个手指,做个教训!”
  妻子说:“老吉哇,你心里已经悔过了就行了,何苦要自残呢?”
  王老吉说:“你别拦我,我一定要跺掉自己的两个手指。”
  妻子哭了。
  王老吉把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放在门槛上,手起刀落,血光飞溅!王老吉的两截手指飞了出去,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跑过去,啄着那两截手指,啄了一会,它们觉得索然无味,闲淡地走开了。
  妻子伤心地哭泣。
  妻子蛮以为王老吉跺掉了两截手指之后会悬崖勒马改邪归正。没想到不久之后,王老吉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赌了起来,连一把黄豆都要和人家赌得天昏地暗,自己没钱还要借钱去赌,他们这个家无法支撑下去了,讨债人天天上门,他家的门槛都被讨债人踩烂了。为了躲债,王老吉离开了曲柳村,直到解放之后才回来。他的如花似玉的老婆和一个到曲柳村弹棉花的人跑了,永远也没有再回过曲柳村。
  爆炸的肚子
  尽管王老吉的成分划成了贫农,也从来没有人用正眼瞧过他。他老婆走后也没有吸取教训,还是赌性不改,他只要一想到赌,眼睛里就会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在黑子的记忆中,王老吉永远是那么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满头脏乱如鸡窝一样的头发 ,脸可能半个月不洗一次,破烂衣服散发出一股臊臭味。
  一天深夜,曲柳村骚动起来。
  大队的民兵把王老吉的家包围了。
  民兵们敲着门,敲得山响。
  民兵喊道:“王老吉,快开门,你要是不开门,罪加一等!”
  王老吉又在聚赌了,因为赌博,他不止一次被抓到镇上去关押了。这回,又被民兵们抓住了,镇上有工作组进驻曲柳村,工作组的同志在这里蹲点,他王老吉也胆大妄为,公然不把工作组放在眼里,在家里聚赌。
  门被强行撞开了。
  他们冲了进去,王老吉的家里一片漆黑。
  民兵们举着火把四处搜索。不一会,从水缸里搜出了一个水淋淋的人,一看,不是王老吉,这个人被民兵五花大绑起来。
  民兵们从王老吉臭气熏天的床底下搜出了两个人,一看,又没有王老吉。那两个浑身是蜘蛛网的人又被五花大绑起来。
  民兵们从王老吉的灶房里又抓到了两名赌博者,还是没有王老吉。
  一共抓了七八个赌鬼,就是没有发现王老吉。这王老吉神了。民兵营长说:“再搜搜,我就不相信王老吉会飞了!”
  民兵们又进屋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除了翻出几只“吱吱”乱叫的老鼠之外,就是没有王老吉的影子。
  民兵营长踢了一个赌鬼一脚,那赌鬼“哎哟”了一声。
  民兵营长厉声说:“快说,王老吉到哪里去了!王老吉是主犯,你们只要说出来,我们对你们这些从犯就从轻发落!”
  那小子哀怨地说:“他一听到敲门声,把灯吹熄了之后,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他会不会钻到老鼠洞里去?”
  民兵营长“扑哧”一声笑了,他又使劲踹了那家伙一脚:“你他妈的怎么不钻到老鼠洞里去!”
  民兵们都笑了。
  “把他们带走!”民兵营长说。
  民兵们就把那帮赌棍押到大队部去关起来了。
  在押解赌棍们路过村里的大骚包丘寡妇家门口时,民兵营长发现丘寡妇家有动静。
  丘寡妇在骂人:“你这个烂赌鬼想占老娘的便宜,老娘打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东西!老娘和谁睡都可以,就不会和你这样的烂赌鬼睡!”
  丘寡妇的声音传了出来。
  爆炸的肚子
  举着火把的民兵营长推了一下丘寡妇的门,发现丘寡妇的门是虚掩的,这骚婆娘肯定是给哪个野汉子留了门。民兵营长一推开门,就撞到了被丘寡妇用布鞋底抽打着没脸没皮地逃窜出来的王老吉。
  当下,民兵营长就下令把王老吉给绑了。
  丘寡妇一看是民兵营长,马上换了一副脸孔:“哟,是营长呀,进屋坐坐吧。”
  民兵营长厌恶地说:“去去去!”
  说完就出了丘寡妇的家门。
  丘寡妇把门关上,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就是个民兵营长嘛,有什么好神气的,老娘还瞧不上你呢!”
  原来,王老吉一听到敲门声,把灯一吹灭,就上了房顶,他不知怎么,会从丘寡妇的天井上爬了下去。丘寡妇的确是在等一个野汉子,一听到响动,以为那野汉子来了,便在床上娇滴滴地说了一声:“心肝宝贝,快进来哟,我都急死了哇。”
  王老吉听出了丘寡妇的声音。
  刚逃出民兵的手心,马上又要进入一个温柔乡里,王老吉心里一阵窃喜。其实,王老吉对丘寡妇垂涎已久,几次向丘寡妇示爱,都被丘寡妇骂走了。在曲柳村,没有女人会喜欢王老吉的,王老吉多少次在深夜里想女人想得心慌。他只有靠一次又一次的手淫来发泄心中的欲火。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民兵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在丘寡妇的床上做活神仙呢。
  他迫不及待地摸进了丘寡妇的房间。
  他不敢做声,怕丘寡妇听出他的声音把他赶出去。
  丘寡妇看来是等急了,她伸出一只手把床边的王老吉拉上了床。
  他们抱在了一起。
  或者是王老吉身上的气味让丘寡妇清醒过来。她问:“你是谁?”
  王老吉终于交了底:“心肝宝贝,我是王老吉呀!”
  “什么?”丘寡妇一脚就把王老吉踢下了床。
  王老吉“哎哟”地叫了一声。
  丘寡妇跳下床,摸起一只布鞋,狠狠地在王老吉身上抽打起来,边打边骂把他赶了出去。
  王老吉走到门口骂了声:“骚货!”这时,几个民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他捉住了。
  第二天,黑子去上学时,发现民兵押着一个个五花大绑的人往镇上走去。那第一个就是王老吉。民兵用一根绳子把他们串成一串,以防他们半路跑掉。
  黑子想起了哑巴大叔带他去抓青蛙的情景,哑巴大叔就是用一根细绳子把青蛙串成一串的,不过,把这些人串成一串的是一根又长又粗的麻绳。
  王老吉被押到镇上去之后,公社革委会派他们去建水库的工地做义务工去了。
  爆炸的肚子
  所谓的义务工就是他们的劳动是没有工分的,而且还要自己交伙食费。这在当年是一种十分严厉的惩罚方式。
  王老吉真是个赌鬼。
  他只要走到哪里就赌到哪里。在水库的工地里当义务工是苦活,按理说,他只要老老实 实干满一个月就可以平安回家的,可是,他干了不几天,赌瘾又犯了。
  晚上大伙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他还偷偷地弄了几个人赌了起来。赌博的工具是几颗石子。每人手上三个石子,三个石子倒来换去,然后伸出来让对方猜。赌注不是钱,而是一口米饭。也就是说,谁猜输了,就把自己的那份饭让别人吃。尽管王老吉没有赢,老是把饭输给别人吃,还是有人去告发了他。这家伙是死性不改,做义务工本来就是教育他不要再赌了,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把公社革委会放在眼里,在工地里也敢顶风作案。于是,公社革委会决定送他去劳动教养一年。
  他劳教回来之后,变得沉默了。
  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赌的。
  他一听到赌字,两眼还会放光。赌好似成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了。
  他也这样说过:“我恨赌,赌让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不赌,心里难过哇!”
  这是一个赌徒赤裸裸的内心的真实的袒露。
  命运注定他要死在赌上。
  王老吉仿佛无法逃脱这种命运。是的,黑子目睹了赌鬼王老吉戏剧性的死亡。
  王老吉在饥饿的春天里像一只死狗。
  他是在这个饥饿的春天死亡的。许多人都盼望他死去,因为他活在世上害人不浅,他会动员一些百无聊赖的人去赌博,赌博害惨了许多幸福的家庭。很奇怪的是,王老吉不是饿死,而是被食物撑死的。
  那天是阴天。
  黑子走出了家门。
  他本想到哑巴大叔家里去,没想到他一出门就看到村头的那棵老樟树底下围了许多人。他很好奇地走了过去。他挤进了人群。有人对他说:“黑子,你挤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去。”
  原来是王老吉和一个外乡人在较劲。
  那个外乡人提了半麻袋的地瓜干在这里出售。在饥饿的春天,那半麻袋的地瓜干就像是半麻袋的金子。
  王老吉说:“我说这些地瓜干只有二十斤。”
  外乡人脸红耳赤:“明明是三十多斤嘛,你要就算二十五斤卖给你,你也知道,我家离这里很远。卖完了我要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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