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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柳如是别传-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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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曰:“或从江淮,或趋山东,奈何?”施曰:“此便大坏。何〔以〕言之,直前,纵一路无阻即抵京师,本朝兵势尚强,决一死斗。兵家用所长,不用所短。海寇之陆战其所短者,计所有不过万人,能以不习陆战之万人而敌精于陆战之数十万人乎?不过一霎时便可无噍类矣。”李爽然自失,曰:“然则奈何?”施曰:“不顾南京,直取荊襄,以其声威扬帆直过,决无与敌者。彼闭城不出,吾置之不论。彼若通款,与一空札羁縻之。遇小船则毁之,遇大船则帯之。有领兵降者,以我兵分配彼兵,散与各将而用之。得了荊襄,呼召滇粤三逆藩与之连结,摇动江以南,以挠官军,则祸甚于今日矣。”施所见如此,真是枭雄。
寅恪案:马进宝是时正在观望,若延平克南京,则反清;若不能,则佐清。延平既不能克南京,必急撤退,不然者将被封锁于长江口内,全军覆没矣。施瑯之论未必切合当日情势及了解延平心理也。至清史补编捌“郑成功载记”记载此役,其史料真伪夹杂,文体不伦,未可依据,故不引用。
复检清史稿贰陸柒黄梧传(可参清史列传黄梧传)略云:
黄梧字君宣,福建平和人。初为郑成功总兵,守海澄。顺治十三年梧斩成功将华栋等,以海澄降。大将军郑亲王世子济度以闻,封海澄公。十四年总督李率泰疏请益梧兵合四千人,驻漳州。梧牒李率泰荐委署都施瑯智勇忠诚,熟谙沿海事状,假以事权,必能剪除海孽。又言成功全借内地接济木植丝棉油麻钉铁柴米,土宄阴为转输,赍粮养寇。请严禁,并条列灭贼五策,复请速诛成功父芝龙。率泰先后上闻,瑯得擢用,芝龙亦诛。寻命严海禁,绝接济,移兵分驻海滨阻成功兵登岸,增战舰,习水战,皆梧议也。
小腆纪年附考贰拾顺治十八年十二月“明延平王朱成功取臺台湾”条略云:
成功以台湾平,韦将曰:“此膏腴之土,可寓兵于农。”既闻迁界令下,成功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田庐邱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敌。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养精畜锐,闭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莱。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起池馆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台湾之人是以大和。
然则延平急于速战速决之计既不能行,内地接济复被断绝,则不得不别取波涛远隔、土地膏腴之台湾以为根据地。且叛将黄梧拥兵海澄,若迟延过久,则颇有引清兵攻厦门之可能。观黄梧传“〔顺治〕十四年总督李率泰疏请益梧兵合四千人,驻漳州”并小腆纪年附考贰拾“〔顺治十七年〕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及同书同卷“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冬十月“王师取金门厦门”条,即是其证。故延平帅舟师速退,亦用兵谨慎之道,其主旨虽与张苍水辈别有不同,亦未可尽非也。
寅恪论述牧斋参预郑延平攻取南都之计划,又欲由白茆港逃遁出海而不能实行之事既竟,读者必怀一疑问,即牧斋何以终能脱免清廷之杀害?痛史第伍种研堂风闻杂记云:“海氛既退,凡在戎行诸臣以失律败者,各遣缇骑捕之,以锒铛锁去,如缚羊豕,而间连染于列邑缙绅,举室俘囚,游魂旦暮。”又云:“乙亥海师至京口,金坛诸缙绅有阴为款者,事既定,同袍讦发,遂罗织绅衿数十人。抚臣请于朝,亦同发勘臣就讯,既抵,五毒备至,后骈斩,妻子发上阳。”据此可知当日缙绅因己亥之役受牵累者殊不少。牧斋何以终能脱免一点,实难有确切之解答。但后检诸书,似有痕迹可寻,惜尚是推测之辞,不敢视为定论,俟他日更发现有关史料再详述之。
清史列传柒玖梁清标传略云:
梁清标直隶正定人。明崇祯十六年进士,官庶吉士。顺治元年投诚,仍原官。寻授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十三年四月迁兵部尚书。十六年海贼郑成功由镇江犯江宁,给事中杨雍建疏言(寅恪案:杨氏事迹可参同书陸本传):海氛告警,宵旰焦劳,枢臣职掌军机,于地形之要害、防兵之多寡、剿抚之得失、战守之缓急不发一谋,不建一策,仅随事具覆,依样葫芦,不曰今应再行申饬,则曰臣部难以悬拟,既不能尽心经画决策于机先,又不能返躬引咎规效于事后,请天语严饬,以儆尸素。诏兵部回奏。时尚书伊图奉使云南,清标同侍郞额赫里刘达李棠馥疏辩。得旨:此回奏巧言饰辩,殊不合理,着再回奏。于是自引咎下吏部察议,三侍郞皆降二级,清标降三级,各留行。十七年二月京察自陈。谕曰:梁清标凡事委卸,不肯担任劳怨,本当议处,姑从宽免,其痛自警省,竭力振作。五月上以岁旱,令部院诸臣条奏时务,清标与李棠馥疏言:奸民捏造通贼谋叛,蠧设贪官,但端取货,生事邀功。着确指其人。于是复奏:借通贼谋叛名鱼肉平民,则有桐城知县叶贵祖,常熟知县周敏等,为给事中汪之洙、巡按何元化所劾,(寅恪案:江南通志壹佰陸职官志巡抚监察御史栏载:“何可化直隶人,进士,顺治十七年任。”清进士题名碑载:“何可化,顺治三年第三甲,直隶大宁都都水卫。”“何元化”当为何可化之讹。)其未经劾奏者不知凡几,故请旨饬禁,惩前以毖后。疏下部知之。
同书玖施瑯传略云:
〔康熙〕二十年七月内阁学士李光地奏郑锦已死,子克塽幼,部下争权,征之必克,因荐瑯素谙海上情形。上遂授瑯福建水师提督加太子太保。谕之曰:海寇一日不靖,则民生一日不宁。尔当相机进取,以副委任。二十一年七月彗星见,诏臣工指陈时务。户部尚书梁清标(寅恪案:梁清标康熙十一年调户部尚书)谓天下太平,凡事不宜开端,当以安静为主。上因命暂停征剿台湾。
乾隆修江南通志壹佰柒职官志常熟知县栏载:
周敏,武康人,拔贡,顺治十五年任。张夑,大兴人,拔贡,顺治十七年任。
寅恪案:前论黄毓祺案,已详及真定梁氏于牧斋之密切关系,今观清史列传所言,清标身任兵部尚书,其对己亥战役之态度如此冷淡,虽云满尚书伊图奉使云南,当日汉人无权,(可参前引龚芝麓疏。)不敢特有主张,但其不为清廷尽心经画以防御郑氏,与二十余年后之反对进攻台湾疑是同一心理。至传中所指常熟知县周敏借通贼谋叛名鱼肉平民之事,恐是乘机为牧斋辈解脱于郑延平失败之后清廷大肆捜捕之时也。
又牧斋尺牍下“致周县尊”云:
治某抱病江乡,朝夕从渔夫樵叟,歌咏德音,虽复屏迹索居,未尝不神驰铃阁也。顷者囗囗囗狂悖无状,老父母以覆载洪恩,付之不较,第此人欺主枉上,罪在不赦。若不重治,并及其共事者,何以惩创奸宄,使魑魅寒心?又口称有两宦书帖,其中不无假冒。某乡居不知城邑之事,若有不得已相闻,必有手书印记。并祈老父母留心査覈,勿为黎丘之鬼所眩。此尤所祷祀而求者也。
又“致囗囗囗”略云:
恒云握别,遂逾星纪。尘泥迥绝,寒暄邈然。相知北来,备道盛雅。注存无已,煦育有加。窃念益草木残生,桑榆暮齿,灰心世故,息念空门,固未尝争名争利,攘臂于市朝,亦未尝有党有仇,厕迹于坛坫,有何怨府,犯彼凶锋?所赖金石格言,岩廊竑论,片语解呶,单词止沸。此则养国家之元气,作善类之长城,四海具瞻,千秋作则者也。
颇疑牧斋所谓“周县尊”即周敏,而信中所言“两宦书帖”,其中之一当为告讦牧斋之物证。至“致囗囗囗”一札,因信中有“恒云”二字,故认为即致梁清标者。“犯彼凶锋”之“彼”当指周敏。“金石格言,岩廊竑论”似指清标顺治十七年五月所上之疏。若所揣测者不误,则此等材料或可作为牧斋之免祸与梁清标有关之旁证。
复次,当日在朝有梁清标主持兵部,凡在外疆臣武将皆不得不为牧斋回护。周敏之不能久任常熟知县,其理由或在此也。又牧斋集中颇多与郞廷佐梁化凤等相关之文字,茲节录涉及己亥之役者于下。
牧斋外集玖“奉贺郞制府序”略云:
每念节镇之地,襟江帯海,潢池弄兵,海岛窃发。单车小艇,巡行水陆,宵征露宿,涉鲸波而冲飓浪,所至搜讨军实,申明斥堠,布置要害,冲波跋浪之士靡不骨腾肉飞。裹粮求敌,德威宣布,军声烜赫。于是海人蜑户连艘投诚,鲸猊猰貐闻风远遁,萑苻解散,菰芦宴如,则公之成劳也。
同书同卷“梁提督累荫八世序”略云:
自古国家保定疆国,父安寰宇,必有精忠一德、熊罴不二心之臣为之宣猷戮力,经营告成。其在今日,则大宫保梁公是也。公以鞭霆制电之风略,拔山贯日之忠勇,奋迹武威,守御山右。旋调崇川,总领水师。未几海氛大作,蹂躏瓜步,摇撼南服。公出奇奋击,雷劈电奔,斧螗锋蝟,江水为赤。已而复窥崇川,公随飞援追剿,海波始靖,而东南获有安壤。余江村老民,借公广厦万间之庇安枕菰芦,高眠晚食,方自愧无以报公,而又念旧待罪太史氏,勒燕然之铭,香常之绩,皆旧史所有事也。于诸君之请,遂不辞而为之序,亦使后世之史馆尚论武略者于斯文有考焉。
同书贰肆“海宴亭颂序”略云:
今都督长安梁公,山西出将,冀北空群。惟此东南,惠徼节钺。顷者海波荡潏,江表震惊,舰塞长江,风乘万里。惟公奋其老谋,遏彼乱略。遂使鲐文之老,安井旧于熏风;剑负之童,息戈铤于丽日。既庇鸿庥于上将,应铭伟伐于通都。地卜虎邱,亭名海宴。万古千秋,拥胜概于长洲之苑;黄童白叟,腾颂声于阊阖之城。益也托庇遗民,欣逢盛举。磨盾草檄,良有愧于壮夫;勒石考文,敢自后于野史。
此外牧斋尚有为梁化凤之父孟玉所作之“诰封都督梁公墓志铭”(见牧斋外集壹陸)等及与郞梁诸人之书札(见牧斋尺牍),茲不暇多引。要之,牧斋此类文字虽为谄媚之辞,但使江南属吏见之,亦可以为护身符也。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十三)

 
 
钱氏家难
关于牧斋八十生日,除前论“丁老行”谓丁继之于干戈扰攘之际特来虞山祝寿,殊为难得外,牧斋尚有红豆诗十首,皆关涉其己身及河东君并永历帝者,故与颇饶兴趣之牧斋辞寿札及归玄州恭寿序各一篇,录之于下。至钱曾“红豆和诗”十首并其他涉及牧斋八十生日之文字尚多,不能尽录,读者可自阅也。
有学集诗注壹壹红豆三集“红豆树二十年复花,九月贱降时结子一颗,河东君遣童探枝得之,老夫欲不夸为己瑞其可得乎?重赋十绝句,示遵王,(寅恪案:此题前第陸题为“遵王赋胎仙阁看红豆花诗,吟叹之余,走笔属和”八首,故云“重赋”。其诗后附有钱曾“红豆树二十年不花,今年夏五忽放数枝。牧斋先生折供胎仙阁,邀予同赏,饮以仙酒。酒酣,命赋诗,援笔作断句八首”一题。)更乞同人和之”云:
院落秋风正飒然,一枝红豆报鲜妍。夏梨弱枣寻常果,此物真堪荐寿筵。
春深红豆数花开,结子经秋只一枚。王母仙桃余七颗,争教曼倩不偷来。
二十年来绽一枝,人见都道子生迟。可应沧海扬尘日,还记仙家下种时。
秋来一颗寄相思,叶落深宫正此时。舞辍歌移人既醉,停觞自唱右丞词。
朱噣衔来赤日光,苞从鹑火度离方。寝园应并朱樱献,玉座休悲道路长。
千葩万蕊叶风凋,一捻猩红点树梢。应是天家浓雨露,万年枝上不曾销。
齐阁燃灯佛日开,丹霞绛雪压枝催。便将红豆兴云供,坐看南荒地脉回。
炎徼黄图自讨论,日南花果重南金。书生穷眼疑卢橘,不信相如赋上林。
旭日平临七宝阑,一枝的砾殷流丹。上林重记虞渊簿,莫作南方草木看。
红药阑干覆草莱,金盘火齐抱枝开。故应五百年前树,曾裹侬家锦绣来。
有学集叁玖“与族弟君鸿求免庆寿诗文书”略云:
夫有颂必有骂,有祝必有咒,此相待而成也。有因颂而招骂,因祝而招咒,此相因而假也。今吾抚前鞭后,重自循省,求其可颂者而无也。少窃虚誉,长尘华贯,荣进入名,艰危苟免,无一事可及生人,无一言可书册府。糊里濒死不死,偷生得生。绛县之吏不记其年,杏坛之杖久悬其胫。此天地间之不祥人,雄虺之所懸牛剂糁酉咭病W尤绮蝗逃诼钗乙玻蛉缥鹱!W尤绮蝗逃谥湮乙玻蛉缥鹜选R圆宦钗蹋棠t焉。以无咒为祝,祝莫长也。
牧斋尺牍中“与君鸿”云:
村居荒辟,翻经礼佛,居然退院老僧。与吾弟经年不相闻问,不谓吾弟记忆有此长物也,日月逾迈,忽复八旬。敕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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