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的涂鸦-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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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来查去查到本系三个学生身上。学校说这三人学习都很认真,如何会杀人?况且查查课表,杀人时间正在上课,这就更不可能。一位副校长带了舌头,前去力争,不料却惨遭警方举出人证物证,劈头盖脸地一顿奚落,差点儿把舌头也给扣押了。
副校长冲冠一怒,责令系里顺藤摸瓜。结果杀人的事是在本教研室小王的课时发生的。问到小王,小王说:“那天我临时拉肚子,来不及请假呀。”
大家往下卸责任,正累得满头大汗,忽然警局传下案情,说是三犯目前承认动手,但气焰嚣张,说:“妈的,系里老师打牌打得热火朝天,作业不给改不说,还他妈三天两头缺课。他们放火,我们玩玩牌,就算点个灯,也不能拿我们开刀呀!”学校一听这还得了,责成系里立即行动,先把小王及其同党的脖子捏住,把那风纪扣给扣上。
俗话说兔死狐悲,小王这人牌艺不高,牌风却正,输了不喝凉水的情况只是偶然发生,在教研室跟大伙儿都挺铁。现在要捏他的脖子,很多人觉得自己的气也出不顺了。有一位格外康有为的就嚷嚷说:“上书,上书!抗议对教师的不公正对待。”
又有那格外袁世凯的站出来说:“不可。治了小王一个,保了我们大家,这个买卖还是划算的嘛。”正没做理会处,忽然有人叫一声:“宋先生回来主持大局了!”
话音未了,宋先生已经进屋。先生脸色凝重,有若刀削,说:现在开会。此次我病了几天,出了这个事。责任!爱护不够不是?小王拉肚子是实,为什么会拉?
头天晚上打牌打到四点钟,喝了不干净的凉水。这打牌的歪风到底是谁刮起来的?
都是凶手!现在我要让你们“自己给我走出来”,否则别说我老宋的小锅是铁打的,局子里一送,警察判你们多少年可不跟我商量!大家听了这话,不发一言。宋胖子乃一挥手:今天就说到这儿,大家好自为之吧。
宋胖子前脚刚走,有人后脚就冷笑一声,说:拱猪拱猪,拱出这么一头来。看吧,这回人家宋先生坏事变好事,办案有功,搞不好不但不挨批,还能调任分局侦缉队队长呢。有人又接着说:谁拱谁?人家宋胖子这才是拱猪,把你们拱出来自首,比福尔摩斯还老练。话音未了,康有为急了:想拱咱们?没那么容易。他三天两头不来上班,自己就是一头病猪,咱们写信给学校,把他给撤了!
我见宋先生的亲信小姚也在场,却不出来帮着宋先生说一声,遂挺身而出,说:本人是佛教徒,本是吃素的,但你们也不能玩得忒野了不是?说宋先生是病猪过分了吧?宋先生这两天还看金庸呢。小姚你知道这事吧?小姚说:没错。《天龙八部》和《倚天屠龙记》都看完了。那天跟我说他最佩服的就是段王爷!那边那位嘿嘿一笑:哼,说别人打牌是不务正业,躲在家钻研金庸就是正业了么?只管写信告他,小王的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我怒道:看金庸不务正业?我还想给金庸发诺贝尔奖呢。你们有能耐只管写信,你们会写,我倒是不会的。
当天晚上我起草一封给学校的信,力辩宋先生在家看金庸无罪,并且证明他的书是从我处借来。宋先生既然能看这书,而且上瘾到请假来看,可见他有多么年青的一颗心,绝不是老迈,也不能做病猪处理。第二天到班上,把小姚叫来,说:现在一小撮猪闹事,形势很严峻。我昨天起草一封信为宋先生伸张正义,但我这人识字不多,本来想出国深造一下,犯了汉奸的错误,没去成。房子也没分到,家里太吵,写的时候难免出错。你分到了房子,家里宽敞,帮我改改,要是觉得还过得去,也把您的大名签上。小姚拿了信,脸上的神态有些像吃了苍蝇:秃子,别,别价。这事非同小可,明天给你回话行不行?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从容不迫的懒觉。看看将到中午,起床打了一瓶酒,切一斤肉,一边慢慢品着酱猪的味道,一边翻《孙子兵法》。读到“攻心为上”这一篇,深为祖宗的阴险毒辣所感动。乘着酒兴来到街道的电话亭,给小姚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是感到给学校写信的分量还不够,在家写一份平暴声明,声讨本教研室叛猪。明天复印,后天一早准时贴到各系,学校,和公安局的布告板上去。我知道贴大字报犯法,为了捍卫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李白以及伟大的屠宰家宋先生,坐牢是小图的光荣。小姚似乎想说什么,我却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接着又给康有为同志打了一个,问他告状信发了没有,假如没发,放他多活两天,假如发了,让他赶紧准备后事。他在那头暴跳如雷,我听得确凿,这才啪地一声挂了。
第一部分拱猪记(2)
回家给家里人留了一个条子:今天出去办一件重要公事,可能晚上不回来。后天如果还不回来,你们径往市警局探望便了。另:今天小姚会来,你们可以让他解释一切。当下我乘公共汽车到东城一位朋友家下了一夜围棋。第二天早上辞了朋友,到海淀剧场看了两场电影,看看到了下午,溜溜达达走回家来。还没到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蹲坐我们家门口,头垂在两腿之间,好像是在研究土壤的样子。我知道最近治安情况不太好,遂走上去说:“朋友哪路的,跑这儿数蚂蚁来了?”那人一抬头,却是小姚,气急败坏地揪住我,说:“你丫跑哪去了?哥们儿等了一天了,得关节炎跟你玩命!”我把神色放正说:“你松开!我跑哪去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小姚见我要翻脸,又换了笑脸说:“得,得,不跟您争。宋先生在家等着您呢。去是不去?”我说:“宋先生见召,当然是要去的了。”
到了宋家,宋先生正四仰八叉,摊在躺椅上听音乐呢。见我进来,微微点一下头,并不关掉音乐。良久,我见他眼睛半闭,悠然自得,心想糟了,这位不知何时当了中医,懂得如何用葫芦卖药了,遂尽量亲切和蔼地问道:“宋先生,您叫我来?”宋先生福体颤了一下,仿佛受惊,说:“啊,对不起,这音乐太好,险些把你忘了。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叫你来问一下,家里的情况还都不错吧?”我想到房子,说:“托您的福,挤是挤点儿,都活着呢。”他笑笑说:“活着就好,住得挤,还可以疏散疏散嘛。”我不解:疏散疏散?孙子兵法没说这是什么意思啊。一愣之间,他已经把扇子一挥,说:“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起身往外走,对他的卖药术实在是佩服。
将将要到门口,忽听他从后面叫了一声。我转过身,却见他拿了一张纸头,说:“差点儿把这玩意儿给忘了,小姚放在这儿,我扫了一眼,你这信文笔不错,就是错别字多了点,有机会还是出国深造一下吧。”我道:“谢组织的考验,以在下的愚见,这个汉奸还是让修炼了爱国主义的人去当。”宋先生微微一笑,说:“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回去想想。这份东西,要交的话,我可以代交给马校长,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他能不慎重考虑吗?”
老朋友!猪!我一路上骂着回家。一进门,我妈上来说:“要出国了?”我说:“出国,哼!没见我上次说了一声要出国,差点儿让人给送屠宰场了吗。您提出国可放小声点。”妈遂放小了声说:“哟,横是小姚说的是假的了?”我妹插上来说:“小姚说有一个出国名额,宋先生说可以考虑给你。”我说:“嘿嘿,要么说他是猪。出国这一招早就使老了,只有骗骗你这样的纯真少女——其实也不纯真,上次偷书还没跟你算账呢。”她听了一蹦老高,说:“对了,书呢?”说着就来抢书包。
我妈见掐上了,围着我们俩乱转,不知打谁好,最后往床上一歪,说:“闹吧闹吧,我可先犯病了啊。”我们俩吓一跳,谁也不敢拿高血压闹着玩,赶紧拿药的拿药,捶背的捶背。正不可开交,黎莹来了。她是我的同事,家庭出身不详,本人成份妖精,并且曾经在我担任汉奸期间,被宋胖子当做我作风不正派的证据。她一见此状,马上煞有介事地忙起来。我妈说:“小莹哪,这小子气死我了。”黎莹说:“您甭急,等会儿我问问他。”我妹妹恶狠狠地说:“对,治治他!”黎莹见形势有利,遂跟我把脸一板:“出来!”
我走到外头,说:“谁先骂人谁是孙子。”黎莹哼了一声:“姐哪有闲工夫骂你,只不过指点你两招。你把宋胖子拱出来,出了口恶气,现在又想把人家拱下台不是?”
我见她捅破了,索性耍个无赖,说:“你看这回拱下来的把握大不大?”她说:“拱下来有什么用?你想凭一个人清扫整个猪圈?告诉你,小王已经被调走了,闹也白闹。宋胖子昨天跟我传话了,保证你出国,我到学校问了,确实有那么回事。你那个鬼信,是不是别发了?”我有些发愣,说:“原来是真的么?这个这个信嘛,我还得……”黎莹突然发怒了:“少废话,出不出?我还指着你往外办呢。你不出,咱就吹!”然后她把脸上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饶我武功精湛,还是打了个寒战,想:妈的,认不认栽呢?
不久以后,我从北京机场起飞,按宋胖子的说法,这叫“疏散”。拱猪拱出了这么个结果,始料所不及。熟读了孙子兵法的我,不能不承认猪有时也会运用釜底抽薪之计。
若干小时过去,机舱突然骚动,原来是飞机即将在旧金山机场降落。有一帮乘客,情不自禁,嗷嗷欢呼起来,使我想起以前华工出国,好像是曾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士称作“猪猡”的。我遂自言自语地说:“唉,这就算是拱出来了。只是这笔账有些难算——说来说去,应该算是谁拱了谁呢?”
到了美国,生活也还真的十分猪猡。虽然暂时还没有选择街头,但我想,出国前那段儿逍遥自在的快乐时光,也许将是永远不再了吧。
第一部分逐鹿记(1)
在春光妩媚的五月,我答应过一位朋友,讲一讲围绕出国发生的一些故事。朋友没了消息,我十分伤心,对自己的诺言又不能忘怀,因此我决定把它讲出来。
想到“出国”二字,我的心中首先充满了悲愤——然后就想起那个挂满了尿布的早晨。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一件表面上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天太阳没有准时照到我的脸上,因此我睁开眼睛,首先注意到窗外晒了许多尿布。尿布五颜六色,于是我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万国旗也挂到门口了,而我还这样醒醒睡睡。潮流!出国吧。
这个想法令我惊喜。为什么?说不上来。可以说这是对自己的一次重新发现,也可以说是对生活的又一次腻味。总而言之,我跑了一趟北京图书馆。那地方的严肃足以让一流学者产生盗墓的感觉,只有真正的体力劳动者才能保持无动于衷。我以一个上午的体力,从一本小棺材大小的洋书里发掘出了美国。洋书说的明白,美国有数千所大学,海洋一样浩瀚的学问,还有——吓死人不偿命的学费。
既然如此,我想,那还是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吧。我向外走,仍是短打扮,却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同教研室的哥们儿小周。此人戴蛤蟆镜,活得极有滋味,而且朝气蓬勃,到处乱蹿,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但是你每天总不免要撞上他十来回。
“咦,”他这样说,“秃子,是你——”
“嗯,是我,”仗着盗了一早上墓,我的语调有些个傲慢,“我问你一件事:你觉得美国怎么样?”
“美国?好地方!”他马上眉飞色舞,又马上警惕起来,“你不是要当汉奸吧?”
“目前只是想当而已,可惜还缺万把美金。汉奸也有汉奸的难处。”
“是啊,这年头什么都难,”他饱经风霜地仰起头,他的蛤蟆镜闪闪发光,“好在对于穷人说来,空气还是存在的,天也总是那么蓝。”
这话很深刻。我试了试,呼吸果然畅通,再抬头,天也蓝,引人遐思。假如用宇宙做参照系,尿布算不了什么,出不出国也算不了什么。花好几万美金,买来一个汉奸头衔,对宇宙并无好处。假如不当汉奸,宇宙也不至崩塌。想到这里,我决定放弃出国的荒谬想法。我感到一种浪子回头的痛快。
但是许多时候,毛病不出在宇宙,而出在你的周围,使你无法痛快。没过几天,我所在的教研室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