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的涂鸦-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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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口气说:“好吧,难得你这么爱国,我不治你了。派你发展刚果的烹调事业,你看怎么样?”
我听得连连点头:光吃饱了还不够爱国,中了毒再上点瘾才够段位。正想着,突然有人拉我袖口,一看是个白人。他把我拉到一旁,名片递上来,原来是美国代表罗兹先生,说:“中国是烹调大国,你得对鱼子酱表示支持。”我不动声色,等他说完了,说:“您坐,我撒泡尿去。”看他一脸茫然,又说:“你看,蚂蚁吃过了,可鱼子酱还没吃,没比较怎么说话呢。”
这话起了作用,第二天吃中饭时上了典型的俄国菜,每人面前放了两片面包,一盆红菜汤,一碟鱼子酱。我观察一下蒙巴布,人真是大将风度,二话不说,往面包上抹了鱼子酱便大吃起来。这鱼子酱是好东西,一咬往出蹦水儿,特香。代表们边吃边议论上午鲁司机的发言。他是从鲟鱼千里产卵出发,追本溯源,探讨鱼的食料来源和营养成分,最后高屋建瓴地提出鱼子酱味道的七个层次。最猛烈的是最后一个层次世界和平。据他统计,美苏历次核武会谈,凡是菜单上用了鱼子酱的,成功率提高百分之二十点三。
诸位,人都讲理,谁不知道原子弹厉害?他这话一出,很多人都服了。
下午“鱼”派的势头不减,发言的比利时老太太慷慨激昂,对“落后国家和地区”的烹调和饮食习惯实施猛烈攻击。我暗暗替她焦心:这主儿别是吃错了药吧?那天明明看着她连吞了三只蚂蚁,怎么突然又说蚂蚁不卫生了?又想:鱼蚁都吃了,下一步干吗呢?听说松根菌在纽约的意大利餐厅卖到一千三百美元一磅,要是大家能在素食上打一架——
正想到精彩之处,发言忽然中断,就见老太太脸色煞白,咕咚一声,捂着肚子跌倒在台上了。
这下子场子可乱了,大家上去抢救,一个人大呼是心脏病发作,另一个说是小产,再一个说六十岁上怀孩子不可能。我听见自己喊了一嗓子:“会不会是狂犬病?”大伙儿一听,忽拉一声都散开了。我一想不对,人命关天怎么能这么说?刚要改口,肚子忽然起了痉挛,没容我细想,哇地一声已经吐了出来。我扶着桌子大喘气儿,过来了几位代表,没等他们靠近,我哇地又吐了出来。这次惨点,天旋地转,当时就丧失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已经进了病房。周围床上躺着好几位,全是会议代表。一问,原来是吐的也有,泻的也有。幸亏医生说是食物中毒,吃了药,观察一晚上就没事了。
第二天,众病友略有好转,都说:“不行,鱼子酱有猫腻!咱们上书警方吧。比利时老太太受害最深,一定愿意领头签字。”又转向我,异口同声地问:“中国是烹调大国,涂大厨又是受害者,明天你发言可是决定性的,你准备支持谁呢?”我答不出来,问:“你们说呢?”那些人马上分成了两派,南美,非洲和东南亚是苦出身,吃的杂,自然是支持蚂蚁,欧洲国家本来是鱼派的,可这下子连吐带泻,许多都叛变了。当然还有少数死党,视死如归地捍卫鱼子酱。我看他们说着马上就要动手,便溜回饭店去了。
我犯愁了:会才开了一天,差点儿没吃死,可下头还一礼拜呢。又想:明天支持谁?瞧样子蒙鲁两位都是爱国人士,天生的狠角色,谁也不能轻饶了我。要不,趁还没死,提前回国吧?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鲁司机前来看望。他把俄式的大围巾挂在架子上,一坐下就申辩这毒不是他投的。作为证据,又提出警方对鱼子酱进行了化验,发现里头有一种复杂的物质,估计是某种非洲的树叶榨的汁。“这不是明摆着吗?”他咬牙切齿地说,“姓蒙的栽赃!”顿一顿,见我没反应,便有些生气,含沙射影地问:“俄国支持你们政府进联合国的时候,你还小吧?”
我想了一会,说:“贵国割我们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时候,你多大?”他急了,说:“哪有?这绝不可能。”见我一脸的不信,又改口:“要么就是赫鲁晓夫干的。”我说:“赫鲁晓夫不在,咱饶了他吧。你想要我支持鱼子酱,不如晚上八点来,再好好磕叨磕叨。”看他有些失望,又鼓励地说:“为了成功,多带鱼子酱!”
他走了不多一会,蒙巴布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明确指出,我和俄国人的猫腻已经满城风雨,老少皆知了。他正在考虑向本国总统建议跟中国断交。我打断他说:“没错,我和他是有猫腻,可我跟你也可以有猫腻呀。这样吧,晚八点,你多带蚂蚁找我来——记住,烧得嫩一点。”
晚上八点,我的房间里坐满了人——主客是蒙巴布和鲁司机,一人提一个大菜盒。俩人见面先是一愣,接着就气势汹汹地把菜盒一放,然后坐下,隔着桌子对峙。这时陪客也到齐了,他们都是医院的病友,因为上午在病房滋事,被当局轰出来了。我站起来,说:“今天请大家来,是做一个公证,决定中国作为世界烹调第一超级大国,到底应该支持刚果蚂蚁还是俄国鱼子酱。”我顿一顿,又对蒙鲁二人说:“现在你们俩势均力敌,我这一票可以说叫你们谁死谁就得死,叫你们谁活谁就能活。可我只能投给你们俩里头的一个。为了公平,我提一个办法,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大家都很好奇,问:“什么办法?”我叠起两个指头,说:“多吃为胜。蒙先生吃蚂蚁,鲁先生吃鱼子酱,两位今天当着大家,当场比试谁吃得多。”
大家都笑起来了,两个当事人则瞪着我不出声。我只好再把脸绷一绷,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个办法野蛮,可这是惟一公平的办法。首先,你们各有各的道理,叫我向着谁好?其次,既然你们都觉得本国的食品最好吃,那就得通过吃来证明。最后,大家吃了你们的好东西,都住了医院,凭什么你们俩都没事?无论如何,你们得再吃一回,表示跟大家同甘共苦!”
这三条理由,特别是最后一条,引起了很多的共鸣。秘鲁代表首先说:“嗯,有理,你们这是拿咱们当小白耗子!”大家一听当了小白耗子,都不干了,怒火万丈地说:“原来是这样!”我看蒙巴布和鲁司机脸色通红,便拿出一架天平,把蚂蚁和鱼子酱各称了二百克,放在盘子里,说:“如果你们同意,现在就可以开吃。否则,我得用扔小钱决定支持谁——只不过鹿死谁手我可不能负责。”我掏出一个小钱,可他们两个并没等我扔,已经拿起刀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那时我不知道,为了那晚的决定,将来我后悔也来不及。
第二天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气氛紧张得邪门儿。我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台,说:
“女士们先生们,逗号都别绷着。我这是受人之托,刚果和俄国代表进医院了,托我跟大家说:他们握手言和了。昨儿个晚上他俩一人吃了六磅,到末了儿终于明白了:甭管多好吃的东西,都有没味的时候。他们承认这次玩得也太猛了。当然,他们玩什么,跟我有个屁关系,我是大师傅,就讲究个实际。今天发言,只想提个问题:为什么中国素什锦比意大利松根菌更好吃?我的话完了,谢谢。”
我刚说完美国代表就跳上台了。他向主席临时申请了两分钟,提出中国代表把素什锦和松根菌相提并论,是烹调大国的扩张主义行为。当然,他这个发言遭到了亚洲国家,包括日本等爱好豆制品的国家的迎头痛斥。最后的结果,是当晚安排了一次有严格卫生检查的松根菌品尝大会。
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发现已经重了三磅。爱国爱得这么成功,我愁得一宿没睡塌实,最后决定:一下子当处长确实有困难,还是先从正科当起,一步步来,这样稳。
回国第一件事,找头儿商量我的职务问题。稳步升级的战略设想没说完,头儿突然发了脾气,说:“狗屁,你干的那些也叫爱国?今天报上的社论,刚刚谴责俄国在刚果修的水坝漏水。上头的意思,明明是要他们两国掐起来嘛。你倒好,帮他们两国代表说和了。上头怪罪下来,你兜着?”
我傻了。
就这样,本次比划大饼,画上了一个句号。
几天后,我回到了剁洋葱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