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孩 [波兰] 罗玛·丽哥卡-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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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把我拉向她,我不能再挣扎,我的手太疼了。吊在那儿,弯了。妈妈扔掉匙,液体黄金溅了一地,闻起来一股鱼腥味。
妈妈害怕得双手捂住了脸。“你的手怎么啦?”她结巴地说,“我的孩子!罗玛,我对不起你。”
我努力地支撑起我的手,但是它又垂下来了,它受伤了。屋里的人几乎同时大声地说着;她们围着我站了一圈,每个人都想看看我的手,抓我的胳膊,用手摸我。
后来是我爸爸救了我,他一句话也没说,把我抱起来,奔出黑暗的臭味的大厅来到街上。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手太疼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老医生在我的断手上打了一个坚硬的白色绷带,现在不那么疼了,我为我的绷带感到很自豪。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一群穿着黑亮皮靴的人正在割一个老头儿的胡子,他们一边狂笑,一边呵斥着。
“别往那边看。”父亲低声说,把我抱得更紧了,他走得更快了,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回了头。老头儿在地上爬着,那些穿着黑亮皮靴的脚们不停地踢他,直到他不能动弹。
祖母告诉我说,我父母为了买鱼肝油卖掉了一枚金戒指,就是为着我能早点康复,但是却没能如愿。我不再生妈妈的气,我骄傲地告诉别人她弄断了我的手,还给他们看我的绷带。
妈妈不高兴我这样做,她仍在生我的气吗?
她不再强迫我吃那些黄色的黏液,但是她强迫我吃其他的东西,并且告诉我“要想活着,就得吃”,并且对我的行为感到不理解。她还是试着喂我,总是把东西塞到我的嘴里,我常常把它吐出来。我不断地呕吐、反胃,把她逼得无可奈何。当我浑身发冷的时候———我常常浑身发冷,她总是想让我吃点东西。这是我们之间持续不断的斗争。“你看,你冷,那是因为你太瘦,吃得太少。快点儿,吃点东西,你就会感觉暖和的。”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论我吃不吃东西,我都感觉冷。
妈妈在天还不亮的时候就出去了,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看起来很疲劳、苍白。一次,我问祖母,妈妈整天在外面干什么。“扫街道,打扫厕所。”祖母简短地回答。妈妈经常非常疲劳,在早上她根本起不来。像我一样,她浑身发冷,尽管她吃了东西。
我父亲也很少回来,祖母说他在施工队干活。然后她就沉默了,不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她只是在那儿缝纫,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使我又安心了。
一天中午的时候,一个人把妈妈带了回来。他说她工作时晕倒了。医生来了,并说她发高烧了,我让医生看我的手恢复得多好,但他匆忙地走了。“不给她开点药吗?”外祖母在身后叫他。
“不剩什么药了,”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楚,“让她保持暖和,多喝点东西。”
我很高兴妈妈发烧了,并且要保持暖和,因为我就躺在她的身边,我可以用她滚烫的身体暖和我。妈妈发热的身体使我感觉非常舒服,像炉子上的火一样热,我全身都感觉到了。
特殊的一天来临了,不同于以往的一天,今天是我的生日。现在我三岁了,我的外祖父母,还有艾琳来看我了,我不熟悉这两个外祖父母。我见过这个外祖父,以前见妈妈跟他说过话。他是她的父亲,那时我还很小,是在他的面包房里,他把我放进面包篮里,我看见他红红的大脸,上面一圈白色打转的胡子,就盘旋在我的上方。他正在笑,闻起来一股香香的面包味,他握着一条金链表滴答滴答的就在我的鼻子前晃动,这是我最初的记忆。
4、重新安置
现在他又来了,来到犹太人区了,他不同于其他的人,他是一个高贵的人。我能马上判断出来,因为他不太注意周围的人。他们就像轻薄的空气,与他没什么关系。他穿一件带毛领的黑色外套,戴一顶坚挺的帽子,在马甲的口袋里揣着一块金表。他坐在屋子一角我父母的床上,看了我好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
我肯定他见我长了一双和我爸爸一样的黑眼睛,不像刚进屋的艾琳的眼睛。她看起来多美!她蓝色的眼睛忽闪着,金色的头发使我想起了阳光,她戴着蓝色的帽子。
外祖母安娜看起来非常严肃、严厉,她穿着高领衫、白裤子,衣服上方别着一枚金色人头像胸针。耳朵上戴着闪亮的小球,灰色的头发挽了一个结。她双手交叠着,对着我笑,我把脸背了过去。我想找我真正的祖母,看到她使我感到放松,她刚刚由我父母陪着进了屋。
现在,所有的人都到了,他们把我抱起来,轮番交给他人。外祖父闻起来还是有一股面包烟草味。艾琳把我抱在她的胳膊里,我碰她金色的头发。外祖母安娜从她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个包裹来,让我亲手打开它:是一件漂亮的针织衫:圆领,蓝色的刺绣小花。妈妈替我穿上它,我非常骄傲并且感觉穿着新衣服真好看。
我想,他们都非常爱我,他们不爱我吗?他们那么忧伤地看着我,皱着眉,低声说着什么。那么轻,我只能听懂几个字。
“不得不这样……明天早上六点……”
“重新安置……”
“……只有两个手提箱……重新安置……暖和的衣服……”
“穿得暖和点,”妈妈说,她抱着艾琳,“别走,艾琳,”她乞求着,“你不能走!你看起来那么漂亮,那么像亚利安人。”
“不。”艾琳说,她的表情很坚决,“我必须跟爸爸、妈妈走。”
“啊,让她留在这儿,她只有十六岁!她金发碧眼,她必须留在这儿!”妈妈恳求着外祖母安娜。突然,妈妈眼里噙了泪,她抓住艾琳的胳膊,她要弄断她的手吗?
外祖母安娜把眼光转向一边站了起来,“我们必须得走了,”她僵硬地说,“一到那个国家我们就会通知你的。”
祖父戴上他的硬帽子,咳嗽着,眼睛闪闪发光,对我使眼色。
外祖母安娜、祖父还有艾琳,只多呆了一会儿。不足以让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彼此熟悉。他们已经站在门口了,我仍能看见外祖母安娜闪亮的耳环,艾琳的蓝帽子。
“但她只有十六岁!”妈妈在她们身后叫着。
然后她们消失在夜幕里,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我也想像艾琳一样金发碧眼。”我告诉妈妈。她点了点头,又一次眼里含着泪,我不再说话可能更好。晚上了,他们围着厨房的餐桌站了一圈唱歌,这叫作“祈祷”,他们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语言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祷,但是我感到了他们深深的忧伤,我看见他们的眼睛像玻璃一样,眼光一动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我疲倦地睡着了。
突然,我被叫醒了,被抱到了厨房,我敢说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我四处找祖母,但是她不在。
桌子上放着一个碗,她们从一个绿瓶里倒出一些非常难闻的液体,现在她们抓住我,想把我的头蘸到碗里。我挣扎、哭喊、踢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么多只陌生的手,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她们告诉我闭紧眼睛,抓住面前的毛巾,把我的头蘸到了难闻的液体中。我感到双眼灼痛,然后她们往我的头上冲温水,又把它擦干,我的眼睛和皮肤仍感觉火燎燎地痛。
我觉得我应该哭,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哭,因为在这过分拥挤的房间里总是有太多的杂音。
后来妈妈把一只镜子放到我的手里,“看看,现在你有多漂亮,”她说,“现在你看起来像艾琳了。”然后她又哭了。
我朝镜子里一看,我的头发是金色的。但是我的眼睛仍旧不是蓝的。
喇叭嗡嗡着:犹太人必须上交皮大衣,我们排成了长长的一队在街上等着。祖母拉着我的手,穿皮靴的人在旁边监视着我们。
祖母胳膊下夹着妈妈的皮大衣,这件褐色柔软的大衣是那么暖和,那么令人喜欢摸。我希望我的红外套不被没收,虽然它没有妈妈的那件那么暖和。
天气非常寒冷,下着雪,我快要冻僵了,街道上堆了一堆皮大衣,雪花飘落着,先在空中打着转飞舞,然后落在衣服上,盖了洁白稀薄的一层。
我被允许保留了自己的红外套。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冷得发抖。
“她又发烧了。”祖母咕哝着,妈妈把我抱起来,眼圈红了。
我们需要新的身份证,旧的已经不管用了。
“这不可能,”父亲低声说,“亚利安人的身份证比金子还贵。”
KENNKARTE,ARISCH在德语上,讲就是身份证和亚利安人的意思,妈妈告诉我。她没有解释这些字的意思,但是我知道在这儿生活,就需要这两样东西。而我们没有这两样东西,妈妈懂德语,我恨德语,说德语的时候你必须大声叫嚷,并且只有几个字:
HALT!———立正!
LOS!———前进!
SCHNELL!———快点!
VORWARTS!———向前!
KOMMALHER!———到这来!
AUFSTEHN!———起来!
AUFMACHEN!———打开!
所有这些词都意味着一个意思:害怕。
我把头探出窗来,街道上丢着几件家具,很有光泽,因为他们被雨淋透了,下了一整天的雨,祖母说是春天了。
5、只是一个开始
仍旧有更多的人住进这间屋子,现在是每窗四个人,不再是三个人,爸爸对妈妈说。他为什么那么说?毕竟没有人从窗户看过,我也不再从窗户看了。因为现在不允许,处罚就是一死。妈妈警告我说,任何人开窗户或朝外看,都要被德国人打死。那是因为我们的房子靠近亚利安人的居民区。
在我们睡觉的这间黑屋子里有两扇窗户,我的婴儿床破旧了,我现在与爸妈共用一张床。挤到这儿很暖和,虽然我常常感到呼吸不到空气,以致于感到窒息。这屋子有股甜味,空气又重又陈。以前缝纫机就摆在这窗下,现在,缝纫机也不再放在那儿了,新来的人睡在了那儿。我怀念缝纫机那让我安心的咔嗒声。外祖母现在用手缝纫,她那有节的手指又快又熟练。她为人们缝补东西,为此我们可以换得一点儿面包,一点儿茶或者一把面粉。
我们坐在黑暗的厨房里等待,像穴中的兔子。外祖母曾给我讲起过兔子,它们是非常小、非常温和的动物,长着长长的耳朵,当有人追捕它们的时候,能跑得非常快。它们大多时候都会被追捕,然后它们就会非常迅速地钻到地洞里,那里非常安全。我真希望哪天能见到兔子。
我最近总是听到一个新德国名词:“AUSSIEDLUNG。”意思是“重新安置”,但是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外祖母也不想解释给我,大家都在讨论着。我能意识到人们讨论它的时候有多害怕,那一定是什么可怕的词。
我最近很少看到爸爸,妈妈的脸色看起来灰白。她在家的时候,就会往我的嘴里塞食物,她没有时间干别的,幸好我有祖母。
晚上,他们来抓我们了。
至少,我一听到他们皮靴上楼的声音,他们的喊叫声,还有他们的狗刺耳的吠声时就会这样想。然后我迅速地让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会发现我吗?我的心在黑夜里砰砰直跳,声音太大了,他们会听见的。
但是他们没有发现我,至少这次没有。他们在门上敲击,狗在喘粗气。“KENNKARTEN!”他们大叫,他们抓住那个胖男人,晚上他打呼噜的声音非常大,还有那个把我的头蘸到碗里的女人。还有楼上的那对双胞胎,我有时看见他们坐在楼梯上。虽然我屏住呼吸,像兔子一样把自己藏在毯子下,我还是能听到各种声音。女人的哭诉声、恳求声。那个胖男人嚎啕的抗拒声———他慌忙地收拾他的手提箱,混乱急速的脚步声,双胞胎的稚嫩的哭喊声。
接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如释重负,他们没有发现我。我想偎依在妈妈身边,但是她因为恐惧而僵硬了,她死了吗?我用力拉她的袖子。“马上睡觉去,罗玛。”她低声说。这声音是那么地空洞,好像是从隧道深井里传出来。我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动,不敢呼吸。我必须睡觉,但是我又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一切还没有结束,他们继续在下一个屋子里搜查,一间接着一间地搜查。人们尖叫着、狗吠着、那些搜查的人喊叫着。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晚上。
天刚刚亮的时候,仍旧半睡半醒,我听到了街上重步行走的声音,还有德国人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