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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负春风-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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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言脚步一滞,侧头注意到苏贤神色平平淡淡的,不喜不怒,乖巧地行礼便出了御书房。
  以乳娘所说,这苏家二小姐定是个骄纵任性的主子,如今这番表现,却让人另眼相看了。
  究竟是此人隐藏得太深,还是谢家做了手脚?
  苏言的思虑一闪而过,面上扬起了笑意:“天气闷热,臣妾为皇上备下了冰镇酸梅汤。”
  君于远微微颔首,笑言:“苏采女有心了。”
  小月恭敬地把食盒递给一旁的李唐,却见内侍总管一脸漠然地将那碗冰镇酸梅汤放在边上,丝毫没有呈上的意思,不禁纳闷,却还是低着头不敢吱声。
  苏言知晓君于远厌恶酸甜的吃食,再者不明来历的东西,他也不可能碰,也便毫不在意了。
  看见她不惊不恼的神色,君于远笑了笑,招手让苏言到身边来。
  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眼神一闪,指向下首:“爱妃身子抱恙,劳累不得,可特意前来,那就在书房陪陪朕好了。”
  “臣妾遵旨,”苏言默默抽回手,在软椅上落座。
  脸上波澜不惊,却无人知晓她如今心中的激荡。
  执子之手,不知何时,才能与子偕老?
  静静地坐在一旁,无视小月奉茶伺候使了无数的隐晦眼色,苏言自得其乐。
  这个寂静的御书房,浅淡的书香飘来,比冷清的宫殿更让她感觉舒服。
  只是如今的自己要靠近君于远,也仅有成为嫔妃这一途径。以苏家小姐的容貌,若要女扮男装,即便举止多与男子般相似,怕也是难掩娇媚之姿。
  她盯着脚尖,忍不住偷偷一瞄。
  君于远专注与案前,或微微蹙眉,或凝神沉思,或抿唇思索,似乎早已忘记御书房内的另一人。
  站在新帝身后的李唐,伺候之余,也顺道观察起这位小采女。
  苏言低眉顺眼,文文静静的,没有走近木案,也未有若有似无地招惹君于远的注意。
  仿佛变成了一个美貌的木偶,只偶然悄悄抬眸一瞥,朝上首一睇。美眸中流露出一分深思,一分倾慕,以及一分似有似无的淡笑。
  与刚才那位苏宝林炙热的眼神不同,这采女眸底的倾慕丝丝缕缕,清清淡淡,并不浓烈,却又深邃缠绵。
  这样的目光,李唐印象中只见过一次,却记忆深刻。
  思及此,他看向苏采女的眼神,多了一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谢家果真好手段,让苏家送入后宫的两位女子,都甚得圣意,怕是刻意为之。
  不过两厢比较,李唐对这位沉静的苏采女更为合意。
  那张熟悉的脸容,摆着不似记忆中的神色,总叫他难以适应。
  苏贤出了御书房,贴身侍婢立刻上前,神态恭敬地随她回了芝兰殿。
  “我倦了,你们都退下,留绿儿一人伺候便可。”她话语一出,其余宫侍遮掩着或羡慕,或嫉妒的心思,躬身离开。
  殿门一关,“啪”的一声绿儿倒在地上,顾不上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含泪趴伏在地上求饶:“奴婢该死,恳请宝林息怒。”
  原本神色平静的苏贤如今双眼满是阴狠,手臂一扫桌上的瓷具,碎裂的声音不断,却仍旧难消她心头之恨。
  连日进出御书房,还道她在皇上的心里已有了一席之位。
  谁知苏言刚来,新帝便立刻将自己赶了出去。
  两人孰轻孰重,一眼便知,让苏贤如何能不恼?
  尤其是,苏言那张艳丽非凡的面容,不知比如今的她好上多少……
  苏贤踉跄着走至镜前,瞪大眼盯着镜中平凡无奇的容貌,指尖狠狠抓着脸颊,勾出几道红痕。
  绿儿吓得面色一白,就着跪下的姿势往前爬了几步,惊呼道:“主子,谢当家曾言,这张脸坏不得,要不然……”
  “住口,别总是用谢昊的名义来恫吓我。”苏贤口中嚷嚷,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真的违抗谢当家的意思。
  放下手,她打开梳妆盒,轻巧地从最底下拉出内层,数十颗指甲大的小黑丸赫然在目。
  苏贤取出一颗服下,把梳妆盒恢复原样。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喘息着走到了榻前。
  绿儿手脚并用地起来搀扶着她,伺候着苏贤躺下。
  苏贤忍着胸口的刺痛,心下忿然。
  终有一天,她会将苏言再次踩到脚下,成为明国最尊贵的女子!

  夜明珠

  “姐姐,”苏贤施施然自殿内走出,面上微微含笑,迎向一身素衣的苏言。
  御书房之后几天,苏言便呆在琼华殿,以伤寒反复为名,静心歇息。毕竟一个小小的采女在新帝身边坐了近半日,早已传遍后宫。若学着那位宝林连续几天……
  苏言心下自嘲,那真是要小命不保了。
  暗箭难防,她没打算把自己推到刀尖上,迅速安分地退了下去,也没在宫中惹来太多的非议。
  只是苏言识趣地留在琼华殿享受难得的清净,却不等于苏贤有这个耐性。
  远远看见苏贤的笑脸,苏言唇角微弯,上前行礼:“苏宝林折杀我了,总归是不符合礼数的。”
  尤其是,这声甜腻腻的叫唤,让她浑身不自在。
  对于苏言这般不冷不淡地婉拒,苏贤也不恼,笑了笑便携着她走入了前殿:“芝兰殿里也没有外人,姐姐原本就是长辈,这样叫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既然她坚持,苏言自然是不会当面拂了苏贤的面子,没有再纠结于此事:“姐姐最近得了几颗宝珠,想着数月没见,这便当作给妹妹的见面礼。”
  她手臂一抬,身后的小月垂着头恭谨地把一个精致的锦盒呈上。
  苏贤似是没想到她会携礼前来,一面示意贴身太监打开,一面客气道:“姐姐有心了,来妹妹这里,还带什么礼物,岂不是生分了?”
  待锦盒一开,她只觉眼前一亮。
  锦盒内居然是三颗婴儿拳头大小的乌黑宝珠,苏贤认得出,这是前阵子邻国使臣送来祝贺新帝登基的礼单中,最为出色且罕见的夜明珠,这世间只得四颗。没想到,君于远竟然送给了苏言。
  思及此,苏贤眸底掠过一丝阴霾。
  苏言盯着她,不急不慢地开口解释道:“那晚皇上微醺,随手一指,就将锦盒留下,想必也不清楚里头有些什么。姐姐看着少见,就给送来了,莫不是妹妹不喜欢?”
  苏贤笑脸一扬,语调轻快:“妹妹高兴得紧,这厢多谢姐姐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让太监把锦盒收好,暗暗窃喜:苏言和乳娘打小就住在苏家离主宅最远的偏房,见识浅薄,自是不清楚此物的价值,倒是便宜了自己。
  苏贤愉快地留着苏言用午饭,殷勤地夹菜又命人送来滋补的鸡汤,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苏言始终淡淡微笑,带着两分羞涩,与一点恰如其分的惶恐。
  一顿饭,宾主尽欢。
  苏家大小姐的身子病恹恹的,也吃不了多少,苏言很快便放下了双筷。
  此时,苏贤悄悄挥手让前殿的宫侍尽数退下。
  苏言垂下眼帘,暗忖着这苏家二妹在人前装模作样了这么久,终于要提到点子上了。
  苏贤面上依旧挂着笑,轻声问道:“那日选秀,姐姐看见我十分惊讶,莫不是数年未见,忘记妹妹的容貌了?”
  苏言自是不晓得以前这位苏家二小姐的相貌如何,当时的惊讶倒是让苏贤误会了。只是她此刻提起,苏言便也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多年不见,妹妹确实变了一些。”
  瞅见对面的苏言蹙起眉,若有所思的神色,苏贤心下微微一松,笑了:“女大十八变,姐姐也越发美艳动人了。”
  苏言低下头,似是对她的赞美颇为赧然。实际上,却对苏贤的容貌有了更深的怀疑。
  “时候不早了,妹妹这便让人送姐姐回去。”苏贤神色热络,语气关切地道:“刚好皇上昨儿送妹妹一顶轿子,姐姐身子不好,就别推辞了。”
  “也好,这便劳烦妹妹了。”从芝兰殿到琼华殿之间的路途不短,苏言自是满口感谢地收下了。
  而且,苏家二小姐满腹虚荣,她又何妨给这人一个炫耀的机会?
  两位宫侍抬着软轿,稳妥又舒服,让坐在内里的苏言昏昏欲睡。
  确实是一顶好轿子,难为君于远出手这般大方。
  可是这东西,在宫里只会招来嫉恨,她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心思。
  “这苏宝林欺人太甚,明知主子的身子才刚刚有了起色,这便召您去芝兰殿,又折腾了半天。”小日子伺候着面色苍白的苏言倚在软榻上,满面不忿之色。
  “小日子,入宫这么久,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难道你还不清楚?”小月奉上热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小太监自知失言,只是被这宫女一喝,心里有些不高兴,张口反驳:“奴才也是替主子不平,难道小月你就看得高兴了?”
  宫女咬着唇,转身跪在地上:“主子明鉴,小月……”
  “好了,”满身倦意,还被他们吵闹的声音弄得脑子嗡嗡作响,更为不适,苏言皱紧眉头:“小日子瞧着底下的人,别让他们乱嚼舌根。”
  小太监答应着退下,她转向宫女,眯起眼:“有什么话,你便直说罢。”
  小月垂着头,小声道:“宝林此番作态,主子为何还要将夜明珠送出去?”
  苏言笑了:“怎么,替我不值?”
  宫女点头:“那是皇上特意命李总管送来的,极为贵重的礼物,主子怎么就……”
  怎么就说是君于远不明所以随手送的?
  苏言好笑,如果直说,那苏家二小姐指不定怎么恨她了:“反正放在琼华殿也只能蒙了尘,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一回人情。如今苏宝林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嫔妃,又是谢家的义妹,关系若是弄僵了,以后也不好在宫里过活。”
  小月偷偷四处张望,压低声线道:“以主子的容貌,难道就没想过重新得了圣宠?”
  毕竟,那位苏宝林面容平凡,连其余四位宫妃也比不过。
  苏言摇头,她还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招来杀身之祸:“小月,这话从此不要再提起了。”
  皇上的恩宠,人人得以求之。可是,这所谓的恩宠,谁能保证可以长长久久?
  尤其是,这个人是君于远。
  国事繁重,后宫的嫔妃又增加了四位,君于远又心不在此,翻牌子不过寥寥几次。总归是恩露匀泽,去每位嫔妃的次数都相近,并没有对谁特别偏颇。
  “皇上,子时一刻,该就寝了。”御书房内,只得李唐一人伺候,看了看天色,蹙眉上前提醒道。
  君于远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么晚了,泡一壶新茶来罢。”
  李唐恭谨地站在原地,无奈道:“皇上,深夜饮茶,实在不易入眠。”
  年轻的新帝抬眸朝他笑了笑:“你真是越发细心了,若是出去说,朕的这位大内总管以前是山贼,怕是无人相信。”
  李唐板着脸,对君于远难得的玩笑不动声色:“皇上,今晚翻哪位嫔妃的牌子,还是回寝殿歇息?”
  君于远指骨扣着木案,饶有兴致地问起:“说来,今儿朕得了一副画像,你也过来瞧一瞧。”
  他从手边的锦盒中取出卷轴,随手扔向李唐。
  大内总管轻轻松松接过,两人说是君臣,多年来互相了解,倒是少了几分拘束。李唐展开一睇,琢磨道:“这苏家二小姐的脸容,确实和……有七八分相似。”
  那人的名字到了嘴边,瞧见君于远的眼神,他顿了顿,便用沉默带过了。
  这是新帝的禁忌,即便是如今最为亲近他的自己,李唐也是不敢触碰的。
  “这是苏贤一年前的画轴,之后她藏于深闺,许久不曾出门,鲜少有人看见她的容貌。”君于远敛了笑,目光冷若寒霜。
  李唐仔细看着画轴中人,抬头道:“皇上怀疑,有人在她身上动了心思?”
  君于远不语,李唐收起卷轴,禀报道:“说起来,今儿苏采女将那三颗深海夜明珠送给了苏宝林,宝林还让人用御赐的软轿送采女回了琼华殿。”
  “姊妹情深?倒是难得。”君于远冷哼一声,环视着御书房冷清的气息,一时间不想回寝殿去:“李唐,陪朕走走罢。”
  “是,皇上。”闻言,李唐暗自叹息,低声答了,提起宫灯与他一道出了御书房。
  夏夜凉风阵阵,吹散了白日浓郁的燥热,令人通体舒爽。
  君于远百无聊赖地在宫中到处溜达,李唐刻意避开了深夜巡视的禁军,免得让人知晓新帝近日不去后宫,居然有了夜游的习惯。
  “前面是……苏采女的琼华殿?”君于远并非在乎那三颗少有的夜明珠,只是对苏言把宝物轻易送人的举动,有了几分探询的意味。
  李唐一听,躬身打趣道:“夜深了,皇上不若进去借宿一晚?”
  “如此甚好,”君于远的确起了一些倦意,即便有武艺在身,几夜不睡也仍旧精神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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