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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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她十分闹心,然而,又不便与人言说。
这会儿,右眼皮又跳上了。
陆太妃一边努力地压制着心头的忐忑,一边维持着得体的表情,同时,在心里不住祷祝,祷祝三光和满天神佛,让她今天可以太平度过,千万别出乱子。
来宾们并不知道隐情,一个个脸上挂着恭谨的笑容,嘴里说着吉祥到九霄云外的贺词,向燕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表达着他们“诚挚”的祝福。
晚间,容华殿大排筵宴,为陆太妃庆寿。
平日里空旷沉寂的容华殿,一时间灯烛辉煌,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陆太妃今天得获特权,与慕容麟并坐于丹墀之上,丹墀下,分成两列,左列为男,坐着燕国的王公贵戚,豪门士族,右列为女,坐着后宫嫔妃,及与宾客们同来的女眷。
落座后,慕容麟的脸上,始终带着点笑。一片觥筹交错,笑语喧喧间,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容华殿的某处——那里坐着姚葭。
姚葭头挽单螺髻,鬓间横插一紫一白两根玉簪,耳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白珍珠耳坠。上身穿鸭蛋青色对襟纱衣,同色缎质半臂,下身……隔着许多人,看不分明,隐约与上衣同色。脸上,脂轻粉薄,眉峰淡淡,不若其他嫔妃,浓墨重彩。
慕容麟状似眼神飘忽,毫无目标,实则专心致致地打量着姚葭,就觉光影摇曳间,姚葭看上去有些憔悴。
芸香说,这几日为了给陆太妃赶制寿礼,姚葭连熬了几个通宵。
慕容麟想起了姚葭的寿礼,一条精工细作的丹凤朝阳裙——青缎的裙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一上一下地护着轮红彤彤的大日头。
陆太妃对姚葭不满,然而对这份寿礼,却是爱不释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慕容麟深知姚葭绣工精湛,也深知,绣出这要的作品,需要耗费什么样的精力,此时一见,果不其然。
他已经很久没去庆春宫了,据芸香说,姚葭并无异状,坐卧如常。如果,姚葭能一直“如常”下去;如果,她永远也想不起过去,他会努力试着忘了她的存在,不再去见她。
两忘于江湖,对她,对他,都好。
想到这里,慕容麟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青玉杯,一饮而尽。
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人群里,姚葭低着头,以袖遮面,小口小口地呷着描金羽觞里的葡萄酒。
一整天,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胃口,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没胃口。这酒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可口,她慢慢地呷着,麻木地感受着齿颊间的甘美芬芳。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像灌了铅,沉甸甸昏沉沉的,很不舒服。为了在陆太妃芳辰前绣好寿礼,她连着熬了好几夜,总算在今早三更绑响时,绣完了最后一针。
她没有娘家,鲜有赏赐,俸钱也不多,置办不起贵重的贺礼,不过,要说绣工,她倒还是可以小小地骄傲一把,不是她自吹,放眼全燕宫,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绣工好的人。
慕容麟说她是捡来的,那么或许,在他捡到她之前,她可能是个不错的绣娘吧,她自嘲地想。
很多天没见着慕容麟了,表面上,她波澜不惊地照常过日子,可是,内心的思念,仿如春郊的野草,疯狂滋长,堵在胸臆间,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在心底不止一次地暗暗祈祷,祈祷慕容麟可以在下一个交睫,出现在她眼前——哪怕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依然板着脸,冷冷淡淡。
她甚至埋怨自己,为何不再发作噩梦,也许她该装作噩梦复发,如此,便又可以见以慕容麟了。知道她不肯主动服用“忘尘”,每次,慕容麟都是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是明知灰飞烟灭,依旧以身投火的冥顽。
拼了命地压制着满腔的思念,她一遍遍地开导自己。宫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独守空房,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孤枕难眠,两个多月算什么?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要忍耐,要习惯。
然而,看到慕容麟搀扶着陆太妃,从殿后转出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怦然而动。天地万物一刹隐去,所有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整个世界,就只剩了他和她。
片刻之后,万物和声音重新归位。
容色平静地收回目光,姚葭随着大家起身,给陆太妃行礼,祝寿,然后,寡淡着一张脸,坐回自己的位置,意态悠悠地呷着葡萄美酒,不再看慕容麟一眼。
表面优雅自适,内心却是纷乱如麻,日思夜想而不可见之人,此时就在前方,只要稍抬眼帘便可得见,可是,她却不允许自己再看。
别看他,她对自己说,看了,只会更加想念。
她优雅地呷着酒,用了最大的意志力,管束着自己眼睛。喧哗的语笑,动人的管弦,在耳边,闹哄哄地响成一窝蜂,心事重重间,不觉数觞落肚。
“姐姐,还是少喝些吧,这酒虽然甘美可口,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再次将盛满了美酒的羽觞递到唇边,乱哄哄的喧杂中,忽然切进了一声温柔的劝告。
一怔转头,姚葭撞上了一片略带羞怯的善意目光。
因为心事重重,不曾留心左右,此时,她才发觉,左手的食案后,坐着一名盛装少女。少女至多能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朱颜绿鬓,长得十分标致。
望着少女眼底的善意,姚葭浅淡一笑,“多谢关心。”
因为不受陆太妃待见,所以,她不用像其他嫔妃样,隔三差五地去给陆太妃请安;因为皇后一直身体欠佳,除了慕容麟,谁也不见,她也不用去见皇后。
除了偶尔奉旨参加宫宴,她就只是呆在庆春宫里,哪儿也不去。今晚的庆宴,还是慕容麟选秀后,她第一次出门。她看着少女的宫装打扮,猜想,少女应是慕容麟新选的七名宫妃之一。
先前进宫的几位妃子,她都认得,眼前这位,倒是头回见。不知她是七位中的哪位,妃位几何?
不知道就不知道,她也无意知道,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何必要知道旁人是谁?
谢过少女的关心,姚葭依旧一觞接一觞地呷着酒。
少女见姚葭对自己的忠告并不领情,有些讪讪,不再相劝,只在闲闲举箸间,默默地观察着她。
其实,从姚葭刚一落座,她的观察就开始了。姚葭猜的不错,她就是慕容麟新选的七名宫妃之一。进宫没几日,她便在无意中听说,庆春宫里,住着个仙女似的妃子。
她很好奇,仙女长什么样,今天,看到坐在自己身边姚葭,她想,她大概是见着传说中的仙女了。
真美啊,在又偷瞟了姚葭一眼后,少女由衷感叹。
一边观赏着殿下的歌舞表演,慕容麟一边不时和陆太妃交谈几句,单看脸,他是个面带微笑,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烦躁至极。
很多天以前,他就眼巴巴地盼着今晚的庆宴,企盼心情,不次稚子企盼过年。稚子过年,可得新衣美食;这场庆宴,可聊慰他相思之情。
扶着陆太妃从殿后转出,他不露声色地在众多贺客中,搜索着姚葭。及至找到了,及至二人的目光隔空相遇,他的心,当即“砰”的一声,来了个大跳,随即活兔子似地开始了上蹿下跳。从那一刻起,他不得不频频暗作深呼吸,以缓解过于激昂的心跳所带来的不适。
从庆宴开始直到现在,表面上,他一眼没看姚葭,实际上,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姚葭。
而姚葭,除了在他出现在大殿之时,和他有过片刻的对视,此后,再无眼神交集,只是自顾自地,一觞一觞饮酒。
这样的喝法很伤身,这样的举止很失仪,最令慕容麟心焦气躁地是她对自己的无视。然而,众目睽睽下,他什么也不能作,只能继续摆出龙颜大悦的表相。
一场刺激惊险的“都卢寻幢”后,赵贵嫔袅袅地登场了。
赵贵嫔,姓赵名玖,是两个月前应选入宫的七名秀女之一,也是两个月来,后宫圣眷最隆之人。
两个月前,赵贵嫔甫一入宫,便被册为位同九卿的充华,上个月,更是再获贵嫔绿秩,成为宫中与陈、萧二贵嫔并立的三贵嫔之一。
还在杂伎艺人们表演“都卢寻幢”时,赵贵嫔便离座去换舞衣,及至“都卢寻幢”表演完毕,杂伎艺人们行礼下场,早已换好舞衣,等在一旁的赵贵嫔提着长裙,袅袅行至丹墀之下,先是给慕容麟和陆太妃深施一礼,然后在慕容麟的示意下,转身向殿中央走去。
直到赵贵嫔换了舞衣装再度出现前,陆太妃的心情一直很不错。
盛大的庆宴,如云的宾客,吉祥的祝福,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彩表演,美味的佳肴,让她忘却了今早的老鸹叫,也忽略了还在不时蹦哒两下的右眼皮。
可是,她的好心情,在看到换好舞衣的赵贵嫔时,一下子跑了个精光。扭头看了看慕容麟,她觉着慕容麟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凝着慕容麟勉强算作淡定的脸,一抬眼,她越过众人,直直地朝姚葭的方向望去,一眼过后,她又厌恶又痛恨地收回了目光。
赵贵嫔站在千秋殿中央,展臂摆好起舞前的造型,只待乐声响起。
几尺开外,是给她伴奏的西域乐师,大概能有六七名左右,这些乐师里,有一名青年鼓师,是主要伴奏者。
眼看着赵贵嫔摆好了姿势,这名鼓师猛然举起鼓槌,击向面前羯鼓,随着鼓声骤响,笛、箫、筝、钹瞬时响应,数声齐发,在这一片激昂曲声中,赵贵嫔翩然起舞。
殿上殿下,观舞之人,表情各异。
陆太妃阴沉着脸;慕容麟直着眼,类似神魂出窍;陈贵嫔眼睛一涮,嘴一撇,是个不屑的模样;萧贵嫔一脸漠然,不辨喜怒。
其他嫔妃和宾客们的表情也很生动。
这些人先是看看殿上起舞的这位,再偷瞄两眼呷酒如饮水的那位,完了再转脸,用眼神,和邻座无声地交流一下子,全是一副诡秘模样。
坐在姚葭身边的美丽少女,看看赵贵嫔,再看看姚葭,心里有了比较——她觉着这二位长得挺像,不过起舞的这位,没有身边的这位好看。
和身边的这位相比,起舞的这位,只算得上貌美如花;可是身边这位,不但容貌美丽,而且,身上还带了一份难描难画的气质。
这份气质使得她卓而不群,让人移不开眼。
绝世风标,少女在心里,给姚葭定了性。
不理众人的窥视,姚葭专注地盯着赵贵嫔,她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随着赵贵嫔流雪回风般的急速旋转,姚葭的脑子一阵阵眩晕,一些模糊的影像,在她脑中浮浮沉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大殿中央,灯火辉映下,赵贵嫔舞得正好。
随着忽高忽低,忽缓忽急的乐声,左旋右转,把个弱柳般的身子旋得好似疾转的陀螺一般。
赵贵嫔的旋转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姚葭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于是,下意识地,姚葭将目光转向了为赵贵嫔伴奏的鼓师。
鼓师是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高鼻深目,形容俊美,一头淡褐色的卷发,在灯火明灭间,泛着朦胧的柔光。
鼓师一边击鼓,一边不时望上两眼赵贵嫔,以便根据赵贵嫔的速度,调节自己击鼓的速度。
直着目光望着年轻的鼓师,姚葭的脑子里,忽然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那人,长得和鼓师差不多,也高鼻深目,也是一头卷发。
一声突然加重的鼓声传来,姚葭的耳边蓦地安静下来。在天地初开般的静寂之中,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跟我走吧,月亮,我会让你作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是燕国口音。
“月亮,你真美。”如果说,慕容麟的声音是用冰镇过的,那么,这名男子的声音,就是刚在大太阳底下曝晒过,散发着暖透人心的力量。
怔怔地凝着远处的鼓师,姚葭慢慢地抬起手摸向发间,须臾,一支发簪在手。艰难而缓慢地垂下眼,姚葭望向自己的手掌,摊开的手掌中,一支雪白的玉簪,静静地横在那里。
定定地看着这支发簪,姚葭的两眼莫名发酸。
烛火辉映间,玉簪散发出莹润的幽光,簪首,一朵雕工精致的并蒂莲,灿然绽放。
月亮?是谁呢?那声音的主人又是谁?为什么,她听到那个声音会感到很温暖?
姚葭怔怔地盯着掌中的玉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殿上的一切,和她全没了关系,看不见,也听不着。
赵贵嫔的胡旋舞,也恰在此时,舞到了最为热烈的部分。
殿中,不见佳人,只见一团急速飞旋的紫色纱影,若风中飞雪,若暗夜流光,鼓点越打越快,直是要敲碎人心。
在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