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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后宫--密嫔小传-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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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密嫔小传 正文 后宫系列——密嫔小传(上) 
章节字数:5808 更新时间:07…03…22 23:51

    寿康宫营建得富丽堂皇,绚烂的彩绘琉璃在阳光下飞逸流彩,宛若流波。

    紫禁城的宫殿里,寿康宫是数得着的华丽的,里面住着除了太后之外的先帝的所有嫔妃。不,现在应该是太妃了。说穿了——也就是一群老女人住的“寡妇院”。

    太阳真好,晒得我有点头昏。窗外春风里吹进来的花也香甜得很,平白让这座华丽而死寂的宫殿多了点生气。

    那花的甜味,像极了我故乡苏州的那些花儿朵儿的气味。甜美的,还有青苗清爽的气息,让人直欲醉去。

    那时候,娘唤我“离儿——”

    我现在,人人都尊敬的称呼我“密太妃——”

    密太妃,新帝又尊我为顺懿密太妃,这便是我现在的名字。

    我真的快记不得了,我还有个名字,叫“离儿”。仿佛,很久以前,圣祖皇帝也这样叫过我。

    我第一次见到圣祖皇帝的时候,是康熙二十八年。我十七岁。

    那一天的太阳也和今天一样好,明光灿烂。天空是水嫩嫩的蓝色,有点透明,白云轻薄似棉絮般一络一络卷在空中。风里有桃花明媚的香气,用力一吸,仿佛连肺腑里也能浸润了。

    那一天原本是很无聊的。爹爹为了圣上南巡的事早早候在了苏州知府衙门。我一个人在府中陪着娘做绣活,娘在绣一对鸾凤齐飞的图案,只差了一对眼睛还没绣完。娘笑道:“等这对眼睛绣完了,就给我离儿做成被面,留着做嫁妆。”

    我怔一怔,骤然想起表哥的眼睛,心中“扑”地温软下来,脸色如红霞漫天。

    忽然二夫人走了进来,笑容满面道:“请大小姐走一趟吧。老爷请你去知府衙门呢。”

    我疑惑地抬头,问:“烦问姨娘,爹爹叫我去做什么?”

    娘也有些惶惑:“知府衙门是男人待的地方……”

    二夫人笑道:“三妹和离姑娘担心什么呢?老爷说各州府老爷们的小姐都在知府衙门后院里聚会,咱们姑娘不去了可不好。可不,轿子就在外头等着呢。”

    娘道:“既然如此,该早些就去了呀,怎么现在才……”然而娘有些无奈,“既然是你爹爹要你去,你就去一趟吧。”

    我依言起身,二夫人却拦住了我,“换见鲜艳衣裳吧。”我点了点头,二夫人神秘的笑容在身后扬起,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这孩子倒还真有些运气。”

    娘扶着门把,在耳边谆谆嘱咐,道:“快些回来。”

    当时并不晓得,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娘。

    知府衙门的后院比自家的院落大了不少,爹爹打发了我来和那些小姐们谈心。她们都是极其艳丽的,美,像这个季节的花朵,鲜艳而蓬勃。她们彼此客气的说话,并没有人理会我。只是在我的小心留意下,发觉她们竟然都有些紧张。我有些莫名,我自小在乡间生长,又不熟识琴棋书画,爹爹总不肯带我出去和贵族女眷来往,只怕我失了他的颜面,不够大方。

    我忽然自卑了,远远地避开她们,寻了个没人打扰的所在。

    四月春光明丽如画,袅情丝看得那韶光贱。院落的角落里,长廊的深处,开了一树碧桃花,花枝上还蹲了一只小雀儿,欢鸣滴沥。

    我愉快起来,随手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吹得是乡间最普通的一曲野调,爹爹曾经训斥为荒腔走板,我却不理会。如今四周寂静无人,我和着小雀儿的叫声吹得愈加欢快。这是幼年时乡间的邻居阿牛哥哥教我吹的。那时我还小,吹着吹着就漏了口气,或是把叶子吹破了,阿牛哥哥使劲儿皱眉头,道:“你那么笨,以后我怎么好意思娶你做媳妇儿。”

    那个时节,我真以为自己长大了是要做阿牛哥哥的媳妇儿。他耕田,我织布;他施肥,我浇花;在灶头做完了饭菜喊他回来一同吃,生五六个孩子,做一对乡里的普通夫妻。

    阿牛哥哥的力气很大,可以一个人宰一头牛,一天插满自家地里的秧,还会把我家门前的大水缸里灌满清亮亮的水。

    娘对我说,“你爹爹怕是快忘记我们母女俩了,只是回去也未必能嫁个好人家。与其和娘一样做妾,不如嫁给你阿牛哥哥,他是个实心人,会好好疼你的。”

    我并不喜欢阿牛哥哥。可是,嫁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好。于是,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低了头,熟练地补完衣裳,用牙齿咬断线头。

    我曾经问过娘,为什么我的名字叫“离心”

    娘的叹息如风扫落叶般沉重,她轻声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嗤鼻,“同心而离居自然是要忧伤的,可是爹爹把我们母女俩随意安置在乡间,只每月寄给我们一些钱财紧巴巴地度日,这样的人,娘还以为他与你是同心的吗?”

    从小,我的性子就是温顺安静的,甚少这样尖锐的说话,这么些年,我和娘相依为命惯了,而且我的性子,亦不是这样锐利而锋芒的。

    娘哭了,我的话刺到了她的伤心处。

    我更慌乱,慌忙向娘道歉。良久,娘说:“不要怪你爹爹,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我知道娘所说的不得已,爹是汉军旗出身,而娘,是的的确确的汉人血统。

    那个年代里,汉人总是被轻视的。所以娘即使出身书香,亦只能做一个七品知县的第三房小妾,亦只能因为大夫人的不喜而避居乡里。

    娘抚摩着我的额头,瘦削的脸颊上更添忧色。还有一层意思,娘没有说出来。我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清楚,因为我是女儿身。

    爹爹有那么多儿子,我这一个女儿,从来就是被忽略的。

    我沉默,没有再多说什么。如此,我的性子愈加沉静下去。

    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两顶小轿毫无预兆地把我们抬进了知县府第。原来,大夫人过世了,爹爹终于敢接我们回来。娘且喜且悲,这么多年,她和我终于有了名分。只是这名分来的太晚,我们已在乡间住了十年。十年,娘已经不再是美貌而润泽的女子,她的苍老在几房夫人中尤为明显。更何况,爹爹又新娶了八姨太。迎回我和娘,不过是为了补偿他当年的缺憾。

    此时在府中当家的是生了两个儿子的二夫人,而爹爹,似乎也无意再扶谁为正室。我和娘,就这样安静的住了下来。

    我独自吹着叶哨,数着树叶中漏下来的点点班驳的阳光,青草的涩味儿有些野性弥漫的迹象。不知过了多久,那小雀儿乍然飞走了。我有些意兴阑珊,想想天色已经不走,也是该回去了。

    然而转头的瞬间,忽然对上了一双黑琉璃般沉静的眸子,我吓得心跳也漏了几拍——那是双男人的眼睛。

    我暂缓了害怕,只是问:“你是谁?”

    他只是笑:“你会吹叶哨?”

    我不理会他,又道:“这里是知府大人的衙门,又有女眷,你还是快走吧,若被人发现了,可要吃板子的。”

    他笑笑:“我不怕。”

    我想不出他是什么来头,只好试探着问:“你是知府大人家的亲戚么?”

    他愣一愣,快活地笑了,“也算是吧。”

    他并不年轻了,三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脸庞的棱角有些坚毅,笑容却淡淡地温和,似冬日的毛太阳。那样微笑的弧度,是有些像表哥的。

    想到表哥,我的心恍恍地快了一拍。表哥也不特别年轻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只是书卷气甚浓,常常叫人忘记了他的年龄。

    表哥常煦,我见到他的那日当真是难堪的。

    我因是汉人,从小就被娘缠过足,虽然不过三五年就放弃了,并未缠一生。可是那足,生生是不能和满人姑娘的天足相比了。

    回府之后,爹爹说,学着穿满家的花盆底儿鞋吧。

    为着这一句,我几乎吃足了苦头。我缠过的足趾终究是有些畸形了,扣在花盆底生硬的木底上,重心不稳,更硌得脚趾和脚底生疼生疼的,人走路也一晃三摆的,远没有平底绣花鞋来得舒服。

    爹爹一生气,骂:“一点也不成大家闺秀的样子,连个花盆底鞋也穿不好,真真给我王国正丢脸。”又道:“学不会,就别吃饭。”

    爹爹这一骂,我也不敢十分委屈,娘待要去劝,我摇一摇头阻止她。爹爹是不会要听的。

    于是忍了饿,低头学走路。

    六姨娘是满人他他拉家的姑娘,见我走得歪歪扭扭,磕着瓜子儿带着侍女嗤笑道:“不是我要笑离姑娘你,你阿玛只有你一个女儿,难免望女成凤些。只是不肯听我那句劝——冷了那条心吧!学成了走花盆底儿,又不能和满人家的姑娘一样去选秀,何必呢!左不过拼了老命儿,让你能嫁一房大人做小老婆罢咧!”

    我委屈地想哭,死死地咬住嘴唇,只埋了头一声不吭地走。

    走得太急,直撞到一个人身上,正要慌慌地道歉,那人却温和地笑了,道:“不要紧的。”

    我认不出他是谁,他却先道:“是离心妹妹吧。我是你表哥常煦。”

    我正要说话,一旁六姨娘已经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无比和气道:“表公子来了,老爷可巧不在家呢,先去正厅喝口茶吧。这天这么热,表公子走上这一趟可真累了。”说着一路往前厅去了。我避在一旁,他却回过头来,向我笑一笑。

    我愣在了当地,他的温和笑容似乎有蜜糖的滋味,值得我含在口中细细的咀嚼品味。

    这位表哥,我亦是听说过的,仿佛皇帝跟前也有些颜面,表哥的娘,也是在皇帝跟前伺候过的人。因此爹爹对他极奉承。

    我所知道的不过一星半点。我偏一偏头,继续学着走。

    过了两日,表哥又过府来,这次却带了东西给我,却是一双花盆底的鞋子。他看出我眼中的疑惑,和颜悦色道:“妹妹是缠足过的,平常的花盆底鞋子做的阔,妹妹走着更不合脚,这双是让绣坊里比着妹妹的脚做的,略窄些,鞋尖和鞋底夹层垫了棉花,妹妹走着能舒服些。”

    我有些手足无措,然而他的笑这样淡定,关怀之意显而易见,我亦不肯拒绝,于是含笑谢过。

    男子对女子的好意,即便我再愚钝,也是明白的。

    这样一来二去,连爹爹也晓得了些风声。捻须笑了道:“我瞧是再好不过,常煦刚失了夫人,也孤苦得很。”言语之间,似乎是要把我嫁与表哥做续弦了。

    我暗暗低头,嫁与表哥,至少我是有几分欢喜他的,这样的日子,总比那些湮没在乡间的日子好罢。

    如此,也就只等着表哥来提亲那一日了。

    而我眼前的这个人,他的年纪,都可以做我的父亲了,我这样想。

    他问我,“怎么出神了,吓着你了么?”我恍惚地摇头,他于是道:“你刚才吹得那曲子不错,可以再吹一次给我听么?”

    他的话有些突兀,我只觉得他无礼,便不怎么理会他,他却好脾气地顺手摘了树叶递到我面前,道:“你再吹一个吧。”

    我只好敷衍他,“要是你会吹,我也再吹一个给你听。”

    他呵呵一笑,随口就吹了一曲,那曲子我也很熟,叫《桃花开》。这样熟悉的曲调,离了乡间,若非我自己很时常吹上一两首,是再没听旁人吹奏过的。而他吹得极熟稔,竟让我有了一丝知音之感。

    等他吹完,我迫不及待问,“你怎么会吹的?”

    他的笑纹里融进一抹难以分明的苦涩,道:“小时候我额娘过世了,也没人陪我玩,只有奶娘吹了这个曲子哄我高兴。”

    我微微赧颜,这样勾起人家的伤心事,是不好的。我转身折下一大捧桃花,对他道:“你吹了《桃花开》,我送你桃花作回礼,好不好?”我把他桃花捧到他面前,“你仔细闻闻,和别的花不一样的,甜味里带些涩,有回味。”

    他正待接过,后边呼啦啦似有人赶了过来,是下跪时官服重叠磨擦的声音,高声道:“皇上您在这里——”

    我不可置信地望一望他,呆在了当地。

    飒飒风吹过,落花满庭如雨。我微微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命运的手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就这样仓促地进了宫,成了皇帝后宫里的一名答应。大清后宫之中,皇后之下有皇贵妃、贵妃、妃、嫔,还有无定数的贵人、常在和答应。而答应,只是最末的一等,比春天里的蝴蝶还要多。

    我的人生骤然大变。

    而我,只能接受,连一点反抗的余地和力量也没有。大约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被别人改变着,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吧。

    既然不能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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