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番外 作者:轻微崽子(晋江2014-09-03完结)-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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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的脑袋落地,看谁来可怜你。我可不会同情你半分,别怪我没告诉你……你知道,总督大人,那几个皇姐皇妹,都是为何被流放的流放,失踪的失踪……”神神秘秘地低哑了嗓音,似乎院内的人就听不到了,“都是因为,对这个七皇子,动手动脚。后来不知怎么的,神智就有了问题,脑袋不清醒犯了谋逆的大罪。”
咳嗽声突兀地响起,门外的声音倏一下停住,没有再响起。
这天夜里正逢好月,朝蕣遣走还留在身边伺候的两个下人,弓着身子在院子里寻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
“六。”
朝蕣抬起头,冷飕飕地瞟一眼来人,将手袖在宽大的广袖中,冷漠地看着朝颜弓身下去,弄脏她温润干净的手,尊贵无比的牡丹华服上也沾染了尘土。
等她举起从树根旁挖出来的酒坛子,指缝里已经全是泥,指甲里也是。她看看朝蕣,又看看琉御殿前的石桌凳,问他,“我就坐在那里,成吗?”
朝蕣讽刺地咳一声,“要不是皇姐大发慈悲,我哪来的资格住在总督府,整个总督府都是你的,何况是我这一间,偏得不能再偏的偏房。”也曾是偏得不能再偏的偏殿。
似乎听不到他说什么,朝颜捧着酒坛坐到桌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朝蕣道,“过来。”
他早已不似年少时单薄矮小的身躯震了震,嘲弄的神情越浓,款款踱步过去,坐到朝颜对面,冷眼瞧她拍开泥封,将颜色淡薄的唇印在上面,咕噜一口喝下去以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酒香就借着她的呼吸,窜进他的鼻腔里。
她把酒递给他,觉得冷一般地耸肩缩脖,“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舍得,苏皇父酿的最后一坛酒,不想这么巧。”
朝蕣看看酒坛,刻意借着朝颜喝过的湿漉漉的唇印子贴上去,淡淡一丝若有还无的温度,青梅的香气在寒峭入骨的夜里,刺激得他一颤,让酒在口中打了个转,他才狠狠咽下去,冷淡地说,“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之将死,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朝颜直直盯向他,“你不会死,我已向北朔皇帝请旨,他答应我不杀你。”
“那是他的事。”朝蕣轻飘飘地道,“生是我不能决定的,可死,我还是能说什么就算什么。”他意味深长地歪着脑袋瞧朝颜,见她唇角抽搐一下,忍不住笑,“皇姐害怕?”
“我不会让你死。”说着强忍胸中怒气,扭头不去看他。
静默里只听得到朝蕣吞咽的声音,从声音里分辨,他喝了两口,嘴唇哆哆嗦嗦。
“我……”好不容易吐出来一个字,朝颜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冲动顺着肠子顺着喉管往上在窜动,“我承诺过苏皇父,会护佑你。”
朝蕣的脖子别扭地曲着,目光怪异,“我以为皇姐早就忘记了,况且听过那话,还活着的人,也只剩下了皇姐。当年伺候过父妃的人,不是都在皇姐登基后一个个死了吗?”
“他们知道得太多。”
朝蕣似笑非笑,“皇姐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心力在众多姐妹里也是数一数二。”
急切地打断朝蕣的话,朝颜抢过酒坛恶狠狠喝一口又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啊……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害我,比起我的皇姐皇妹们,至少我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吃肉喝酒,我比她们可不是好太多。”
他始终带着讽刺的语气,让朝颜重重将酒坛往桌上一放,她瞪着他,“小七……”
声音又变得凄凄,“小七……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仍旧讽刺,“我知道,皇姐是西陌君主,要顾虑的太多。何况生为男子,天生就是要委身给女子的,皇姐自是没有插手的理由。没有像别的姐姐妹妹们一样,已是对我莫大的庇护。何况,你还将大姐四姐六姐暗中赐死在流放途中,别的皇姐皇妹再也不敢反抗。”他拖慢了声调,寒森森的地露出白牙,“起码再也没有人敢在后宫对我动手动脚。”
“你闭嘴!”朝颜忽然喝道。
“怎么?”
“不许说。”
“皇姐不敢听?皇姐不是一直都在看吗,那些躲在暗处的,有多少双皇姐的眼睛。”朝蕣放低的声音毛森森爬上朝颜的背脊。
朝颜紧紧闭着眼,扒住酒坛喝下一大口,苏皇父酿的酒,朝蕣六岁生辰时候的礼物,她陪着朝蕣一起将酒埋在第六棵海棠树下,怎么现在喝起来就似穿肠毒药。
“我想了好多年,疼得受不了我就拿头在地上磨蹭。本来我以为大皇姐会成为皇帝,她总是这么对我说。她说会杀了你,我就说好,我让她快点儿。她心肠和手段都恶毒,最喜欢看别人痛苦求饶的样子。她让人带给我药丸子,每当她来琉御殿看我,总会诓我吃那玩意儿……”
“小七……”朝颜趴在石桌上,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朝蕣说话时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
“啊,缩骨功也是她让人教我的,但她并不是真心教我,每次让人教几句。我只能练几句,因为无法完全缩小也没有办法变回原样,我就听着骨头咯咯咯不停响,却没有任何办法。”朝蕣眯起眼,想了很久才道,“三百二十四天,终于还是学会了。”
“大皇姐死的时候,也不好过。”朝颜缓缓说。
“哦?”朝蕣笑笑,“倒是要谢你了。”
朝颜抿紧嘴唇没说话,将酒推到朝蕣面前。
他乖顺地抱起酒坛就喝,喝到呛咳起来,眼睛都亮了,朝颜才扒住酒坛从他手上抢过来自己喝起来,喝得满面通红的时候,她抬起汗津津的一张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朝蕣,格格笑起来,“你和苏皇父,长得可真像。”
“他是我父亲。”
“可是眼睛不像。”
朝蕣的眼动了动。
“不是颜色,而是你们的神情。苏皇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男子。”她的记忆借着酒醉飞到很远的地方,从朝蕣背上拾起一撮发捏在手心里,朝颜舌头大起来,“不卑不亢……却很温柔。要是他能活下来,也许我们就不会像今日,你会是我最疼爱的小七。我的弟弟……”
朝蕣冷哼一声,捏住朝颜的手。
像被烫到一般飞快缩回手,朝颜笑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浑然不觉眼底有多少凄楚,朝颜蓦地伤心起来,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伤心,好像心底给人捅穿一个大洞,所有的欢乐、信念、责任,都透过这个洞,漏了出去。
“就像现在,你也是我最疼爱的小七。”她自欺欺人地缓缓说道,仰起头,冷得一激灵,“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若不是因为苏皇父,不是因为你,母皇怎么可能看我一眼。当皇帝,我比不上母皇,当妻主,我也比不上母皇。我自认,只有一点胜过母皇。”黑沉沉的眼扫过去,分明看到朝蕣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不信,不信也没关系,她总是要说出来,“起码我够坦荡,起码你现在活着,在我的手心里活着,再也没有人伤得到你。”
朝蕣眼波颤动。
抱着酒坛子不停喝,却难得一醉。他已经太久没有醉过,反倒是他的皇姐,自顾自地趴在桌上像一滩烂泥,毫无西陌皇帝的风范。
他真的不该和她多讲那些话,应该一剑杀了她。她曾给过他怜悯和希望,却又不彻底,还不如从未给过。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垂下来掩住了眼睛,朝蕣的手搭在朝颜头上,像抚摸孩子一般,摸着她的头。
他为什么没能杀了她,如果杀了她,就不会让她再有机会这样平静地和他说话,她应当承受折磨他多年的恨,而不是这样轻而易举就醉了,轻而易举就忘了。
拂袖而起,摇摇摆摆回自己屋中,朝蕣把身子往床上一丢,竟然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醉了,还是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翌日。
总督府发生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朝蕣不见了。
云梧替朝颜研墨时见她略带笑,宿醉的脸色还十分苍白,但心情是不错的。将缠金的墨放下,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才轻声道,“大人不派人去追?昨夜走的,现在应该还没走太远,在西陌地境的话……”
“不必。”朝颜截断他的话,吹干纸上的墨,拿牛皮信封装好,烫上漆封,走出门去给候在门口的侍卫,叫她送去北朔。
“大人……”
“嗯?”朝颜回头只见云梧低着头,绿云扰扰一丝不乱地顺着颈窝垂下去,她着眼在那玉白的耳珠上,没忍住低头去香了香。抬头就见云梧满眼的慌乱,她弯起唇角,云梧胆子小,也正是这点儿胆小,让她总有逗他的意思,却总不敢太出格。
“若是有一日,大人身边的人逃出总督府……”他舔舔嘴皮又小心地看一眼朝颜,“我是说,总督府的下人跑出去的话,大人也不会派人去追是吗?”见朝颜皱了眉,他赶忙又道,“七皇子与大人手足情深尚且这般,若是别的什么人……就更不打紧了吧?”
朝颜将他胳膊一拽,拉进自己怀中,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我不想勉强什么人,小七他既然想走,我自然不拦他。我会对北朔皇上说是看守不利,以性命担保小七不会再犯上作乱,如果有一日,他重蹈覆辙,我必定亲手将他擒下。”
“不想勉强……”云梧黑沉沉的眼珠子淡了些,暗了些,安顺地将头靠在她怀中,手指在她的衣服上紧了紧,又松开。不想勉强,必是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不必……
西陌内乱既已平定,马晋冲自然没有长住的理由,朝廷的回召令也在当日下午抵达,他得回去向皇帝复命。
当天晚上总督府里请酒,算是给北朔援军送行,马晋冲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了一袭长衫,暗色梅纹沿着襟口袖边走一圈,映着他一双英挺浓眉,儒将风雅不算大话。
席间他一直懒洋洋慢腾腾地往朝颜脸上瞟,朝颜没看他两眼,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悦。酒过三巡,将西陌那群女官灌了个半醉,马晋冲借着醉意,忽洋洋得意一笑,摇摇晃晃站起身,酒杯伸向朝颜身边显得局促的男人。
“总督大人的侧夫总是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不好,既然是为我送行,就该按我北朔的习惯。男人总是应该豪饮的嘛,总躲着算什么事儿。”
朝颜搭在云梧腰上的手紧了一下,被云梧推开。只见他面色略白,抿着唇,站起身拿过朝颜面前的酒壶,满上马晋冲的空杯,也给自己满上。
“马将军说的是,我久居后院,前线的事不懂。但听说马将军出生入死保我妻主性命无忧,受得我这一杯。”说罢举杯先一口饮尽。
马晋冲本存了戏弄的意思,本以为这西陌的男夫会羞羞怯怯红了脸泫然欲泣地撒娇,倒是没料到他会敬酒。顺着他的意思喝下这一杯,摇了摇空杯又道,“你家大人的性命,就只值一杯?”
“自然不是,还有第二杯,敬马将军保我西陌疆土不受外犯,西陌朝廷不被外力所侵。”又一杯下肚,如同火蛇在肚中翻搅。云梧本就白的脸色愈发的白,朝颜在桌子下头捏了一下他的手,凉凉的从她手中滑出。
马晋冲睨眼也喝下去。
“第三杯,望马将军不忘当日沙场绝境处的牵挂,永生不忘。”
马晋冲的眼仁缩成一条缝,眯了眯眼睛,愣怔片刻爽朗地笑出声,“自然不忘。”
云梧喉头艰难滚动吞下第三杯,黑沉沉的眼珠子带着点儿湿气,紧盯着马晋冲看了片刻,又道,“马将军可觉得够了?若不够,我还能喝……”
“喝什么喝,云梧,你醉了。”朝颜将他拉得坐下,手中的胳膊有点儿打颤,云梧猛又站起,匆匆跟朝颜和满座宾客行个礼先行离场。
马晋冲双眼迷蒙地举起玛瑙杯,衬得手指颜色特别好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摇摇晃晃走出厅去的背影,话锋猛一转,笑盈盈地对朝颜道,“还没向总督大人敬酒,失礼得很,此番我将回朝,大人一定要赏我薄面,不醉不归啊。”
给厅外的冷风一吹,云梧一激灵,扶住梁柱站稳一些,推开上来扶他的下人,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呆呆看了会儿黑沉沉的天空。
吐出一口气来,他不喜酒气,今晚却喝得不少。摇头晃脑地扶着柱子站起身,他扶额吩咐下人,“送我回屋,待会儿筵席散了让墨色伺候大人回房,若她问起……就说我身子不适吧。”
不适得很,不适得都站不稳了。他抽着唇角笑笑,一步踩到梯下的雪,差点滑倒。站稳了摸摸红通通的鼻子,加快脚步往自己的院落而去,他真怕,真怕在这里哭出声来。
云梧离家出走是朝颜没想到的,她手头那封留书被捏得有点儿皱,上头的字迹十分稚嫩,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