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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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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内堂上,筛了三杯酒,自己干了一杯,默默不语。

    那道人望着门外大雪,既不饮酒,又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定是疑心酒中做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过一口喝了,说道:“酒里就是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杨铁心更是焦躁,发作道:“我们好意请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会臭了没人吃。”

    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饮,连干三杯,忽地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郭杨二人细看时,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声,郭杨二人都跳起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了内室。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个是心,一个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

    道人冷笑道:“鹰爪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登时无力,匕首已被他夹手夺去。

    郭啸天在旁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却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当下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来,就举凳去挡。

    谁知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跟着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将下来,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来,看那人头时,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杨铁心怒极,那里还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道杨家枪法的厉害。”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为虎作伥的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

    郭啸天见情势不妙,奔回家去提了双戟,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你们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付。”

    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樱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身随枪走,避向左侧,左掌翻转,迳直来抓枪头。

    杨铁心在这杆枪下曾苦下幼功,深得祖传技艺。要知杨家枪非同小可,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河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枝敌箭,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

    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闪闪,枪樱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

    杨铁心把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那里刺得着他半分?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道:“好枪法!”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向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身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那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得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已摔在雪地之中。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

    那道人肃然起敬,报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人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实是失敬,请教这位高姓。”郭啸天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郭头领的后人。”那歹人道:“贫道可真是鲁莽了,这里谢过。”说着又施了一礼。

    郭啸天和杨铁心一齐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挂念丈夫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入内整治杯盘。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甚紧,两位忽然相招饮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躁,进门是试了道长一手,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那有如此劲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实是鲁莽的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岁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郭杨二人久闻江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是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武功,丘处机详为点拨。

    杨家枪法虽是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武学高手对敌,毕竟颇为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武功虽然尚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处机见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嫡传,要是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的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上,若是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郭杨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

    三人酒酣耳热,言谈甚是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么?”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遇到甚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么?”郭杨二人点头答应。丘处机附身拾起人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

    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是万籁无声,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好灵。”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谁下?”又过了一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冲到门前。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后面数人翻身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

    为首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上。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头!”

    为首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又是一声口令,五个人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

    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闭,只见树上一枝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了

    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了草丛之中。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来是你!”唰唰唰三枝短弩随手打出,长刀劈风,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有是两人中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得十年的武艺,但这位道爷出剑如此之快,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除,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

    但见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猛。再斗一阵,郭杨二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声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了。

    只过半顿饭时分,来敌已只乘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一声唿哨,双腿一挟,拨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马尾,手上一甩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背,一剑已从他的后背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只见铁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

    丘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

    二人招手道:“杀得痛快吗?”

    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

    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知府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捡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

    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威猛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可是一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也早逃回家去闭门不出,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一个大坑之中。

    包惜弱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突觉腥血之气直通胸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呀的一声,坐倒在雪地之中。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去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冷冰,心里十分惊惶。

    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脉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了一声,醒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身周,不禁害羞,忙回进屋里。

    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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