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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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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难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年到暹罗国,哈,这次更加不得了。暹罗国王牵了一头大白象和我斗酒,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几缸?”

    丘处机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聪神色突转严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喝!”

    但见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韩宝驹等从来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贫道佩服!”

    朱聪笑道:“道长喝酒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乃体外之功。你请瞧吧!”说着哈哈大笑,忽然倒翻一个筋斗,手里已提着一个木桶,随手一幌,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武功高强,除柯镇恶外,无不眼光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木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聪的肚子时,却是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的大袍子底下。江南七怪纵声大笑,丘处机不禁变色。

    要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穿墙行窃这术,是以绰号叫做“妙手书生”。他这袍内藏桶这术,一直流传至今。魔术家表演之时,空身走出台来,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鱼,再

    一个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变到满台数十碗清水,每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鱼游动,令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是师法这门妙术。朱聪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一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开丘处机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丘处机丝毫没防到他会使这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计,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袍内的木桶之中。

    丘处机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聪笑道:“你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里,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什么分别?”

    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处机足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丘处机身上跌去,丘处机随手扶了他一把。朱聪向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好诗,好诗,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拖长了声音,郎声念诵起来。

    丘处机一怔:“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放在身边,拟待续成下面四句,从未给别人看过,他怎知道?”伸手往怀里一摸,录着这半首诗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

    朱聪笑吟吟的摊开纸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隽妙,佩服佩服。”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处机衣袋内的这张纸条偷了出来。

    丘处机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是丝毫不觉,倘若他不是盗我诗笺,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此刻我那里还有命在?显然是他手下留情了。”言念及此,心意登平,说道:“朱二侠既陪贫道干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信,甘拜下风,今日醉仙楼之会,是丘处机栽在江南七侠手下了。”

    江南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真的。”朱聪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

    丘处机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朋友所遗下的寡妇却不能不救。”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华寺要人。”柯镇恶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焦木大师纠缠不清?”丘处机道:“扶危解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柯大侠,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难,遗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说到这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是千军万马,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就此罢手。”

    张阿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什么人?”柯镇恶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家退开,抄家伙!”张阿生等抡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

    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人都是穿着金兵装束的劲卒,丘处机本来敬重江南七怪的为人,只道他们被焦木和尚一时欺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金兵上来,心头怒极,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们居然去搬金寇,还有什么脸面自居侠义道?”韩宝驹怒道:“谁搬金兵来着?”

    那些金兵正是完颜洪烈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归,大家不放心,一路寻来,听说醉仙楼上有人凶杀恶斗,生怕王爷遇险,是以急急赶到。

    丘处机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这件事咱们没完没了。”手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

    柯镇恶站起身来,叫道:“丘道长,您可别误会。”丘处机边走边道:“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吗要约金兵来助拳?”柯镇恶道:“我们可没有约。”丘处机道:“我又不是瞎子!”柯镇恶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铁杖一摆,抢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样?”丘处机更不答话,左手一抬,啪的一掌,打在一名金兵的顶门上。那金兵哼也没哼一声,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丘处机道:“这便是榜样!”袍袖一拂,径自下楼。

    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一阵大乱,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机后心掷下。他头也不回,就似背后生着眼睛,伸手一一拨落。群金兵正要冲下,完颜洪烈忙喝住,转身对柯镇恶道:“这恶道无法无天,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杯,商议对付这策如何?”柯镇恶听得他呼喝金兵之声,知他是金兵头脑,喝道:“他妈的,滚开!”完颜洪烈一愕,韩宝驹道:“咱大哥叫你滚开!”右肩一耸,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颜洪烈一个踉跄,退开数步。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拥下楼。

    朱聪走在最后,经过完颜洪烈身旁时,伸扇又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拐带的女子卖掉了么?卖给我怎样?哈哈,哈哈!”说着急步下楼。朱聪先前虽不知完颜洪烈的来历,但在客店之中看到他对待包惜弱的模样,已知他二人不是夫妇,又听他自夸豪富,便盗了他金银,小作惩戒。此刻既知他是金兵头脑,不取他金银,那里还有天理?

    完颜洪烈伸手往怀里一摸,带出来的几锭金银果然又都不翼而飞。他想这些人个个武功惊人,请那矮胖子去做马术教头之事那也免开尊口了,若再给他们发现包氏娘子竟在自己这里,更是天大祸事,幸得此刻丘处机与七怪误会未释,再不快走,连命也得送在这里。当下赶回客店,带同包惜弱连夜向北,回金国的都城燕京而去。

    原来那日丘处机杀了汉奸王道乾,在牛家村结识郭啸天、杨铁心两人,又将前来追捕的金兵和衙役杀的一个不剩,心下畅快,到得杭州后,连日在湖上赏玩风景。西湖之北的葛岭,乃晋时葛洪炼丹之处,为道家胜地。丘处机上午四处漫游,下午便在葛岭道观中修炼内功,研读道藏。

    这日走过清河坊前,忽见数十名官兵在街上狼狈经过,甩盔曳甲,折弓断枪,显见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他心下奇怪,暗想:“此时并没有和金国开仗,又没听说左近有盗贼做乱,不知官兵是在哪里吃了这亏?”询问街上百姓,众人也都茫然不知。他好奇心起,远远跟随,见众官兵进了威果第六指挥所的营房。

    到了夜间,他悄悄摸进指挥所内,抓了一名官兵出来,拖到旁边小巷中喝问。那官兵正睡得胡里胡涂,突然利刃加颈,那敢有丝毫隐瞒,当即把牛家村捉拿郭、杨二人的事照实说了。丘处机不迭声的叫苦,只听那兵士说,郭啸天已当场格毙,杨铁心身受重伤,不知下落,多半也是不活了;又说郭杨二人的妻子倒是活捉了来,可是走到半路,不知如何,竟有一彪人马冲了出来,胡里胡涂的打了一场,官兵却吃了老大的亏。丘处机只听得悲愤不已,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实是身不由己,当下也不拿他出气,只问:“你们上官是谁?”那小兵道:“指挥大人他……他……姓段……官名……官名叫天德。”丘处机放了小兵,摸到指挥所去找那段天德,却是遍寻不获。

    次日一早,指挥所前的竿子上高高挂出一颗首级,号令示众。丘处机一看,赫然便是新交朋友郭啸天的头颅,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恼,心道:“丘处机啊丘处机,这两位朋友是忠义之后,好意请你饮酒,你却累得他们家破人亡。你若不替他们报仇雪恨,还称得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到愤恨之处,反手一掌,只把指挥所前的旗杆打得石屑纷飞。

    好容易守到半夜,他爬上长竿,把郭啸天的首级取了下来,奔到西湖边上挖了一坑,把首级埋了,拜了几拜,不禁洒下泪来,默默祝祷:“贫道当日答允传授两位后裔的武艺,贫道生平言出必践,如不将你们的后人调教为英雄人物,他日黄泉之下,再无面目和两位相见。”心下盘算,首先要找到那段天德,杀了他为郭杨两人报仇,然后去救出两人的妻子,安顿于妥善之处,天可怜见生下两个遗腹子来,好给两位好汉留下后代。

    他接连两晚暗闯威果第六指所,却都未能找到指挥使段天德。想是此人贪图安逸、不守军纪,不宿在营房之中与士卒同甘共苦。第三是辰牌时分,他迳到指挥所辕门之外,大声喝道:“段天德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

    段天德为了郭啸天的首级被窃,正在营房中审讯郭啸天的妻子李萍,要她招认有什么大胆不法的朋友,忽听的营外闹成一片,探头从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长大道士威风凛凛的手提两名军士,横扫直劈,只打的众兵士叫苦连天。军佐一叠连声的喝叫:“放箭!”仓卒之际,众官兵有的找到了弓,寻不着箭,有的拿着箭,却有不知弓在何处。

    段天德大怒,提起腰刀,直抢出去,喝道:“造反了吗?”挥刀向丘处机腰里横扫过去。丘处机见是一名军官,将手中军士一抛,不闪不架,左手一探,已抢前抓住了他手腕,喝道:“段天德那狗贼在哪里?”

    段天德手上剧痛,全身酸麻,忙道:“道爷要找段大人么?他……他在西湖船里饮酒,也不知今天会不回来。”丘处机信以为真,松开了手。段天德向两名军士道:“你们快带领这位道爷,到湖边找段指挥去。”两名军士尚未领悟,段天德喝道:“快去,快去,莫惹道爷生气。”两名军士这才会意,转身走出。丘处机跟了出去。段天德那里还敢停留,忙带了几名军士,押了李萍,急奔雄节第八指挥所来,那指挥使和他是酒肉至交,一听之下,正要点兵去擒杀恶道,突然营外喧声大起,据称一个道士打了进来,想必带路的军士受逼不过,将段天德的常到之处说了出来。

    段天德是惊弓之鸟,也不多说,带了随从与李萍便走,这次是去投城外的全捷第二指挥所。那指挥所地处偏僻,丘处机一时找他不到。段天德惊魂稍定,想起那道人在千百军士中横冲直撞的威势,真是不寒而栗。这时手腕上又开始剧痛,越肿越高,找了个军营中的跌打大夫来一瞧,腕骨竟是给捏断了两根。上了甲板敷了药之后,当晚不敢回家,便住在全捷第

    二指挥所内。睡到半夜,营外喧扰起来,说是守岗的军士忽然不见了。

    段天德惊跳起床,心知那军士定是被道士掳了去逼问,自己不论躲在何处军营,他总能找上门来,打是打不过,躲又躲不开,那可如何是好?这道士已跟自己朝过了相,只冲着自己一人而来,军营中官兵虽多,却未必能保护周全。正自惶急,突然想起自己伯父在云栖寺出家,他武功了得,不如投奔他去,又想那道士找自己为难,定与郭啸天一案有关,如把李萍带在身边,危急时以她为要挟,那恶道便不敢贸然动手,当下逼迫李萍换上军士装束,拉着她从营房后门溜了出去,黑暗中七高八低的往云栖寺来。

    他伯父出家已久,法名枯木,是云栖寺的主持,以前本是个军官,武功出自浙闽交界处仙霞派的嫡传,属于少林派的旁支。他素来不齿段天德的为人,不与交往,这时见他夤夜狼狈逃来,自是十分诧异,当下冷冷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段天德知道伯父一向痛恨金兵,要是说了实情,自己如何会同金兵去捕杀郭杨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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