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是老实人 孙春平-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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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主任身旁的不是原来那位一直陪侍马主任的钱小姐,竟换了新
人。只见新来的小姐眼睛亮了亮,便跳起身直扑过来,抓住于力
凡的手说:“是于老师吧?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我不是在
做梦吧?〃
于力凡望着面前这张俏丽却陌生的面庞,不由有些发怔:
“你是……〃
“于老师不认识我了呀?哟,也难怪,学生记住老师容易,
老师记住学生就难了,除非是那些出类拔萃为老师为学校争了光
的。我在纺织厂高中时您教过我呀,我是高二·三班的,我们班
老师病了,您给我们代过半个多月的课。〃新来的小姐仍是兴高
采烈的样子。
马主任接话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色轻友,哈
哈,说是最大的缺点也不错。小孙一坐在我身边,我就得意忘形
都忘了给于老师作介绍。是这样,昨天小钱家里来电报,说她母
亲得了急病,她急着赶回去了。昨晚我耐不得寂寞,就又找了孙
小姐来。真没想到小孙早就和于老师认识。〃
孙小姐对马主任呶了呶鼻子,说:“哼,早知于老师在这里,
我才不陪你,我陪于老师。〃
马主任坏笑,说:“这一来了新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说
是一个村长下台不干了,把权力交给了儿子,接交时对儿子约法
三章,说咱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我可都收拾遍了,往后……〃
孙小姐打断他的话:“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往下的话严
重侮辱妇女,不许再说。〃
马主任便笑,说:“好好,不说,不说,意会的比言传的更
有味道,是不是?〃
那个笑话于力凡也听过,确是挺黄。可此时他只是干笑着,
不知该说什么。自从这位孙小姐一说认识他,又说是他在纺织高
中时的学生,口口声声喊他于老师,他就有了一种天要塌地要陷
的感觉,呆呆怔怔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舌头也好似突然间被
人剪去了半截,再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老师,曾是这位小姐的
师表,孙小姐的家又极可能仍同在一座城市,而且就在那片本不
很大的纺织厂职工住宅区域内。有了这些背景,谁能保证自己在
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回去,传回去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马主任却一点也不体谅于力凡此时的心境,仍在兴之所至不
管不顾信口开河地开着让于力凡更觉尴尬不堪难以自容的玩笑:
“要不要我替于老兄也另找一位换换口味?或者就依孙小姐所言,
孙小姐和赵小姐交换场地,咱们都来个重新组合?〃
一直微笑不语的赵小姐开始撒娇式的反击:“马大哥你烦不
烦人!你一颗花花心只想换人,我可不换,我跟我老公还没亲热
够呢。〃
一桌的狂笑。其他几人都吃得高兴,笑得尽情,只有于力凡
这顿饭味着嚼蜡,精美的早点入了口,也好似棉花团子难以下咽,
那陪人的干笑更是苦苦涩涩,几若呆傻。回客房的路上,于力凡
便对马主任说,我得抓紧回去了,是你派辆车选送我还是派人替
我去订张票?马主任说,忙什么嘛,再玩两天。于力凡说,不行,
我们牛厂长叫我带支票快点回去,厂里等钱用呢。马主任说,既
如此,官身不由自己,我也不敢强留。好在离着不远,啥时想再
来玩,我派车去接你。好,我这就给你去办支票,你也和赵小姐
告告别,虽说都是逢场作戏,可我看那丫头不错,对你可能是动
了真情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啥时来,恋着她,我还给你安排,
厌倦了,还有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眼看
即知天命,享受一天是一天吧。说得很是推心置腹百年知己的样
子。
回到房间,赵小姐听说于力凡要回去,果然做出恋恋不舍的
样子,还流下两行泪,又主动去闩死了门,回身就死死抱住于力
凡,两只手又是抓又是揉的。于力凡却再难疯狂得起来,眼前只
觉总有孙小姐的影子在晃,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孙小姐在
学校时的样子。唉,学生在变,老师也在变,怎么都变成了人不
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些年,要说解放思想,也就这些女孩子解放
得彻底了,我这当老师的可怎么面对她们?越这般想,越疲疲软
软的难有作为。赵小姐说,你今天怎么了?于力凡搪塞说,要跟
你分手了,心里不舍,对不起了。赵小姐说,你还会想着我吗?
于力凡叹息说,既难长久,还是忘了好啊。
马主任回来了,跟在后面的小车司机抱了大包小囊很多东西。
马主任挨项交点,说这身西装是意大利的,郎总出国时亲自给你
带回来的,美元都花了一千多;这个瓷瓶是韩国客人送的,郎总
说也只有在于老师家里才金鞍配宝马,摆得出来,其中的妙处我
也说不好,行家说是极品,值得传辈长存;这件裘皮大衣是俄罗
斯的,天然貂皮,只博嫂夫人千金一笑,礼物虽轻,却是我去老
毛子那边带回来的,所以这里也该有我的一份情意。于力凡忙推
谢,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不知合不合我那位胖老婆的身,闲放着
岂不可惜?马主任笑说,这你可就轻看了我们东华的情报工作,
郎总既有安排,我们这些跟屁虫们自然要认真筹备,我说句笑话
你老兄别不爱听,郎总要是说给嫂夫人周身更装,我连嫂夫人的
乳罩内裤的尺寸都打听得出来,这你信不信?两人都笑,于力凡
再不好推谢什么。
宽大的林肯轿车上了高速公路,飞一样疾驰,录音机里放着
古筝曲《十面埋伏》,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虽是满载而归,于
力凡的心情却一直舒畅不起来,静下心来回想这几天的事,特别
是那温柔之乡的荒唐,只觉云遮雾罩,难得要领,不由就想多了
解郎总的一些事情,问司机:
“你们郎总在省里谈项目,你不跟着呀?〃
“跟着,那怎么能不跟着,咱是吃哪碗饭的还不知道啊。”
“那这回你咋留在了家里?〃
“这回?郎总在家,没出去呀。要不是郎总说话,喊,这车,
谁敢坐?〃
于力凡心里一惊,原来郎总在家?他在家却为什么一直不露
面?
于力凡便不再问什么,闭了眼睛再细细地想,因有郎总在家
却不露面的这一前提,那冷峻的冰山便渐渐露出了水面,原来郎
总派出马主任盛情款待,特别是以包雇小姐的方式,是经过周密
策划精心安排的重要环节,可谓一石三鸟:一、一报还一报,以
谢人情;二、在接待几天后,将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孙小姐推
出,实则是催逼自己接下那二百五十万的欠款,然后赶快滚蛋回
家,那位孙小姐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姑且再论,他们深知当老师面
对昔日的学生时必然生出无地自容的尴尬;三、给了你那份沉重
的心理压力之后,再送你一份重重的厚礼,等于明确向你宣布彼
此的情义已断,〃离了婚就不要再来烦我〃。如此说,就是派出这
辆林肯轿车,再经过司机的嘴巴告知郎总原本在家,也许都是人
家周密谋划中的一部分啊……
于力凡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二百五,二百五,自己岂不真是
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二百五!直到返程途中,人家想叫你明了
真相时,你才自以为是地作了一回明白人;人家若想把你继续蒙
在鼓里当猴耍,那你就仍踩着人家的锣鼓点儿上蹿下跳,还自以
为很聪明!高人,高人!咱一个穷书生真难跟人家较斗心智啊。
回到家里,正巧妻子上班没在家,于力凡放下东西,便急急
出门,在市内找了家宾馆住下了。妻子回家,见到那些东西尤其
是那件俄罗斯的貂皮大衣,必是乐得又是秧歌又是戏,心里一高
兴难免就要拉动内需寻求温存,毕竟也是独守了好几天空房了。
可于力凡不敢留在家里,这几天身体透支得太厉害,情感上也存
在着深深的愧疚,两方面都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做些保养
和调整。走时他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说东华集团来人了,他要
去陪一陪,可能一两天后回来。他还把手机关闭了,以防妻子打
进来漏出破绽。
第三天,牛厂长见他突然回来,又交上了的支票,便表现得
很恼火也很无奈,说我不是一再告诉你不要回来嘛,这二百五十
万你也不要接!于力凡说,郎总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我在那儿蹲
大狱似的都快憋出病来了,再说……有这二百五十万,总比两手
空空地口来强吧?牛厂长叹了口气,说打出你这张王牌,我估计
咋也能整国五百万。于力凡嗫嚅说,过段时间,可以再派人去嘛。
牛厂长说,你去都这么撤下来了,别人谁还能顶盘正经的菜?不
是我说自暴自弃的话,猪八戒要耙子,你就看看咱们厂的这些人
马刀枪!你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再派你,你还能去吗?去了人家
还能像这次又接又送地把你当贵宾吗?这一点,牛厂长倒是看得
挺透彻,两人便都不再说什么。
这一年的新年和春节,于力凡像往年一样收到不少贺年片,
其中一张还是那个叫任小梅的学生亲笔勾画的,只是不见有郎总
经理的表示,甚至连电话也再没有一个。是啊,郎总再不欠自己
什么,一把一利索啦……
六
于力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越来越依赖于夏天,也体现在夏天。
他在夏天里耕耘,也在夏天里收获,只要把心血和汗水洒下去,
总能立竿见影地获得果实。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见到果实后,
才肯去挥洒心血和汗水。其他的秋冬春三季,他则像北方农民似
的猫冬,当然在〃猫冬〃的日子里,他也在磨镰擦锄,努力地提高
着自己的耕作水平。他收集、研究国内的各种招生信息,像围棋
手一样潜心琢磨那黑白两道,职教科的工作已成了他的副业,家
庭的经济来源也早不依赖那点工资。工资算什么,好汉不挣有数
钱,那夏日里的钱财就如洪水,奔腾而来,倏忽而去,有本事的
就将那八方来水都引进自己的库里。当然,弄得不好,洪水也会
冲垮自己的巢穴,收益与风险共存,大收大险,小收小险,不收
没险,或曰怕险莫收,生存的辩证法就是如此嘛。
终于又盼来了夏天,这一年的夏天于力凡做了一个绝活,这
个活计在他具体操作之前连想都不敢想,可他在侯处长的密切配
合下,竟然办成了。在他顿感惊愕的同时,也觉大开了眼界,大
展了思路,原来略器还可这般使用!有了这种绝技,研究那些招
生信息,谋划那些招生策略还有个屁用!假币着是能和真钱一样
流通好使,谁还会辛辛苦苦地去挣血汗钱呢!
这一年的夏天出奇的热,直至夜深,城市里的暑气渐消,人
们才算得以入睡。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牛厂长的。于
力凡立刻意识到必是又有了大差遣大买卖,不然厂长怎么会深更
半夜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呢,况且这几天也正是省里招生渐入佳境
的日子。果然牛厂长在电话里说,我就在你家楼下,还给你带来
一位客人,你赶快起来。于力凡和妻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又
用床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苫益好。妻子又忙着梳头,说牛厂
长这时候带人来,会是谁呢?于力凡说,肯定是个人物,不然牛
厂长会亲自陪他来?妻子说,你看咱这层乱的,快成狗窝了。于
力凡说,狗窝就狗窝,他登门来,是求咱办事的,就是市长大人
来了,他也得先矮下半个头。妻子呸了一声,说看美的你,市长
啥事没有人先替他想在前头,还求得着你?于力凡说,我是打个
比方,言其不比寻常,你咋连这点修辞水平都没有?
说话间,房门响,门开处,牛厂长退后一步,把身后的人请
让到前面来。来人立刻抓住于力凡的手,很亲切很温和地说:
“于老师,真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于力凡便有些发怔,此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好打着哈哈:“没事,没事,要不天热也睡不着。〃
牛厂长看出了于力凡的窘态,说:“我说打个电话,把于老
师请出去找个地方谈谈,朱市长却不让,一定要来家里向于老师
请教。〃
于力凡立刻想起这是朱副市长,常在电视里露面的,管着市
里经济商贸那一块。竟真的来了位市长!于力凡不由看了妻子一
眼,妻子嘴角扯了扯,一副自嘲又不以为然的样子。
几人落座,妻子忙着从冰箱里拿出几听饮料,砰砰地开过,
便闪进了儿子的那半间屋去。既有急事,牛厂长便省去寒暄客套,
三言五语说明了来意。原来朱市长的儿子今年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