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身文选-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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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的麻头颜色失于生硬,少韧性儿。一般人瞅蛐蛐儿通身上下全一个色儿,谁分得清光麻头
就有这么多差别在里头?还没完,不管是哪类麻头,都得看头上的条纹丝路,红头黄丝路青
头白丝路乌头银丝路,丝路的搭配既要自然又要清晰,纤细如丝得透顶--单单一个顶四爷
又能给你白划出顶似蜻蜓样,毛丁又起斑,更兼形色正,打遍世无双的学问。谁听着不晕?
大内的传授。
四爷的蛐蛐儿大多是从山东泰安、河北易县倒来的。个个触须必叫碰尾回斗,没孬虫
儿。连那些年轻的新派儿们都五体投地。斗蛐蛐儿刺激,练蛐蛐儿又来钱又生趣。每天,四
爷摊儿前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买的听的看的,罐里罐外全是学问。那天一天津小伙儿带
来只蛐蛐儿,递到四爷跟前一打盖儿,那蛐蛐儿竟有小油葫芦那个头儿。四爷眯眼,只见它
头顶项宽腰腿粗壮,岂止个头儿大,还是上谱的土狗蝼蝼蛄。虽然其体形硕大却不笨拙,刚
一揭盖便左突右撞,油得不能再油,还往上够着要蹿罐儿。看热闹的也称奇,够个儿。四爷
拿起探子跟那天津小伙儿说:“探探成吗?”“随便了您呐。”四爷轻一探须,那只土狗身
子一顿,张开两片蜈蚣般的钳牙嘟嘟起来。四爷就势微一侧罐儿,迎头照一眼盖上了盖儿:
“你要卖我?”“是呀您呐,我们天津都知道你四爷是北京城玩虫的老大,所以才进贡献宝
来。”四爷抿嘴一笑:“品相不赖一文不值。”“你说嘛?”四爷拍拍他肩膀:“本来是只
好蛐蛐儿,可它连着掐败多少蛐蛐儿了?”“十六只。”“结了不是,掐坏了牙松了,松牙
口个儿再大也没杀伤力。”
不容对方开口,四爷给他上开了课。这只土狗形似蝼蝼蛄,个儿又大又粗,可刚才一探
两片牙张得太开,而且开合迟缓已然不溜,这叫牙松了过力了斗伤了。它遇见(尸从SON
G2)的还能咬一阵儿,碰上牙口紧的准输。四爷还说这只土狗盆里搁长了三尾,交配过度
外强中干已然体败力衰了。天津小伙儿哪服气,非要四爷挑只好的一决雌雄见高低。四爷不
干,小伙儿又不干,四爷只得信手亮出一只小蛐蛐儿。小伙儿又不干,说不是一个重量级别
的,四爷眼一闭:就是它。
两只蛐蛐儿放入斗盆,因为个头儿悬殊还真咬了好一会儿,最终四爷的小红蛐蛐儿真把
大土狗的一片钳牙掰下来。好栽,天津小伙儿臊眉搭眼连脖子都红了,怎么土狗一上北京就
变成了囊膪?刚才还腆脸要三百?现。
四爷没踩咕。还是那句话,掐频了配频了,调养不好把只土狗糟践了。待那小伙儿走后
四爷又跟众人说:“三分天赋七分在养,老让蛐蛐在下三路上泄劲就是不常掐也伤元气,跟
人似的欧。”
“没错,”枝子最崇拜四爷,“瞅刚才小子那德行,他就色迷瞪眼的,土狗跟他一样,
拔火罐子老拔着,火太大虚透啦。”
众人皆笑。嘻嘻。哈哈。呵呵。
*2老范近来也往四爷摊前凑,是男人就爱瞧瞧蛐蛐儿。石桥旧货市场一开,老范就成
了这儿的胡同串子。罗着个腰成天在各摊儿踅摸。讨价还价买点小零碎儿,后来索性拿一包
袱皮在地上一铺,也倒腾开了铜钱烟壶印章石砚,小打小闹儿,倒来倒去不趁一件好东西。
连枝子都常斥挞他:“有本事倒点官窑立件儿(罐、瓶瓷器),瞅你唧唧缩缩那神气。”老
范就会嬉皮嬉皮,民窑趴件儿(盘、碟瓷器)都买不起,哪有财力倒官窑立件儿?再说他老
范也木,这石桥一天到晚来老外,哪个练古玩字画的不会对句好都由都OK的?他老先生说
话先吭吭哧哧,跟人比划都不利落,想闹大赚儿?嘁。那天俩灰发灰眼的北欧人跟老范摊前
看铜钱,相中几枚光绪通宝。老范伸出一个巴掌外加一个指头,告诉买主,六块钱一枚。俩
老外一个劲儿说“闹”,高个儿的撕张纸写下一行奇怪的数字:
1=5;2=9;3=12
老范左看右看闹不明白。一怎能等于五;二怎能等于九;三跟十二差得就更远啦。他连
连摇手说不对,旁边的枝子再也憋不住:“傻不傻呀你,人家外国朋友跟你侃价儿呐。”
老范还没醒过闷儿,这叫什么侃法,看不懂他写的什么意思啊。
“木头,”枝子瞪他,“人家说买一个五块买俩九块买仨就四块钱一个啦。”
老范如梦方醒,哪懂这弯弯绕,不成,光绪通宝六块一个就够便宜了。
死犟(尸吊DIAO3[这她妈的鸡逼码连这字都没有])。枝子腻味老范不是做买卖
的材料。近来活玩艺走俏,老范也跟着掺和,除了倒旧货也卖开了金丝熊荷兰猪珍珠鸟,全
是一只一对儿地小鼓捣。不伦不类,样样不精,逮着什么着豁什么。为此枝子还给他起了一
外号:“瞅你抱只鸽子一戳那架势,整个儿一范进,往后你就是范进了啊。”
老范不在乎,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他一天到晚串摊儿摆摊儿,闲下来便到四爷这里看
蛐蛐儿。
今天,他在外圈巴着红眼看了半天,直到快晌午清静下来才凑到前边。四爷见人少了拿
瓶二锅头对嘴呷,右手捏块熏排骨慢慢啃。他也不瞅老范,吭吭哧哧肉肉唧唧整个儿一范
进,老挤到他这儿干吗,腻。
老范不抬头,蹲在四爷摊前踅摸那些蛐蛐罐儿。四爷那罐子也讲究,尽是老罐儿,不用
摸就觉出爽手,不用掂就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高的矮的各式各样,
灰的黄的黑的红的浅粉豆绿五色杂陈。老范上上下下逡巡,两眼落到一溜瓷罐上,左数第三
个是只三角形磨圆罐。它高四寸,三边约长四寸五分,通体白色为地,盖上彩绘着三朵浮
云,三侧立面均为干枝梅花,可三面干枝上的梅花分别为淡粉色、月白色、蜡黄色;花朵或
舒展蓬开,或含苞欲放,或半开半闭,或掩映交合;有的花团紧簇,有的散落疏落。老范情
不自禁地伸手一触瓷釉,赶紧把胳膊又抽回来。随着缩手他又低头,把目光落到眼前一只六
角青花瓷罐上。
这一切都被四爷乜在眼中,只是不瞅他。直到老范磨磨唧唧想要发话,才把搭在板车上
的两腿收回来。
“人家是买蛐蛐儿,你是看罐儿上的画,嘁。”
“是呀,不是……我是……”老范吸吸鼻子,抬手把脖子搓了搓。
“老范你该干吗干吗去,啊。”四爷呷口酒,把刚放下的腿又架到板车上。比枝子还不
待见老范,你到底算哪一码?人家枝子练古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扑腾到手十来万,老范你四
处踅摸拣人家摊上的踹货,现在又捎上了倒猫卖鸟,一壶不开算哪出?这阵看我四爷玩虫儿
越玩越火又蹭过来。玩儿去,甭想上这儿打主意。
“四爷,那梅花罐子……有看头。”老范迷上那只三角磨圆的瓷罐子。
“是好看,西太后赏我老祖儿的。”
“那你……”
“甭想,刚带两天就让你贼上了,没门儿。”
“我是说……”
“我只卖蛐蛐儿不卖罐儿,三分天赋七分养,卖熟罐我这买卖还做不?”
甭管是泥罐瓷罐,四爷很少连罐儿卖。熟罐子才能养好虫,使出来的罐子跟没养过蛐蛐
儿的生罐就是不一样。这几个瓷罐儿原来没带来过,怕板儿车颠来颠去把瓷釉磕碰了。眼下
买卖越做越火,也就顾不得泥罐瓷罐方的圆的全装车,先赚钱,只要能闹钱还管它磕瓷不磕
瓷的呢,顾不得。
“四爷,我看看这罐子行不?”老范到处踅摸古玩倒给老外,可傻兮兮至今也没倒出名
堂来。今天又贼上了四爷这只瓷罐子。
“看?你不早看够了吗?”四爷知道,上午在圈外这会儿在眼前,老范巴着红眼看了俩
钟头,还有什么可看的。
“看一眼,拿起来,啊?”
“非要拿你就拿,别打盖儿,那里是只紫金翅,油着呐。”
老范一手撑地一手拿罐儿,掐死了那只梅花罐抓过来,捧在手中慢慢儿举,拧着脖子看
罐底,小心翼翼地又把它放下来。
“大明宣德罐,甭想打主意。”四爷又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嚼得脆脆的。
“什么宣德罐,你看旧货摊上带款的瓷器有多少。”
“全是仿制,我这是大内的货,老佛爷赏给先人的。”
“我就是稀罕这熟罐,其实全一样,四爷不是老念叨,熟罐才能养出好蛐蛐儿?”
“嘿--,我说犯劲,你老小子上这儿绕腾我?我这二百多罐子全是熟的,你怎么单挑
它?玩儿去。”
“四爷,其实,呵呵……”
“你甭跟这儿其实呵呵的,我这罐儿这卖老外,你要买,一万,拿钱来,连蛐蛐儿都搭
你。”
老范一拄双膝站起来:“哪没这种有款的罐儿,我还不因为它是熟罐儿吗。”
枝子从那边走过来,猫腰问四爷怎么回事:“老范又跟这儿犯什么劲?”
“可不吗,他想绕腾我这只大明罐儿,懂吗他,我开口一万他闷了,哪天咱等来老外真
卖他一万,挑着六品顶子的摊儿上没踹货。”
“就是,四爷您绷住了,哪天招来老外缠住黑他万二八千的。”
“黑?这是大内出来的官窑,真罐儿,你小子也拿我打糠灯是不是?”
“对对对不叫黑,您名正言顺卖它三头两万的。”枝子在这儿练了几年古玩,经的见的
多了,四爷这梅花罐旧货摊子上不少,到处是大清乾隆康熙大明历大明宣德的赝品,坑蒙拐
骗弄虚作假浑水摸鱼,黑呗宰呗扑腾呗,四爷这只罐子也是只踹货。只不过他佩服四爷在蛐
蛐经上的功夫,尽是见识尽是乐儿。
四爷没在意旧货摊上还有没有他这种款识的蛐蛐罐儿,有也都是假的,自个儿这绝对是
真的,皇宫出来的能有假东西?哪天真有老外光顾蛐蛐儿摊儿,真打着卖它个万二八千的。
最好等来日本人,日本人最精最识货。遗憾的是没一个老外造访蛐蛐摊儿,不认,人家兴斗
牛斗鸡斗骆驼,就是不认斗蛐蛐儿,自然也来不及端详他这真瓷器。不过不急,早晚能等来
的懂眼的。
3中秋之前,四爷这方寸之地更火了。当场设赌。前两年,北京玩蛐蛐儿的就步起老佛
爷的后尘,设赌局。有押几十的有赌上百的,人生不就寻一刺激吗,蛐蛐儿赌惊心动魄更刺
激。四爷卖蛐蛐儿绝不回头赌。有那捧来罐子非来叫板的四爷也极少赌,拖不过了赌一局,
必胜无疑他顶多要十块,工商税务的也睁只眼闭只眼瞅一乐儿。可是,别人互相在摊前赌四
爷占了大便宜,多少人现买现赌,他这买卖火得不能再火了。老范迷得连买卖都做不踏实
了,三天两头到这儿看赌局。赶不走轰不动,最后被四爷挤对得让众人都替他脸红:你老上
这起什么腻,倒腾你的铜钱猫狗去,再占地儿我可让你打票了啊。
老范还是嬉皮嬉皮,刚走一会儿又来了。一次他没来,反倒麻烦了--
那天枝子正跟四爷摊前看赌局,北边闹闹哄哄嚷起来。四爷怕漫延到摊前碰了罐儿,打
发枝子瞅瞅去。枝子循声过去钻进人堆,意然是老范,被人把脖领子揪住了。
“走,可把老丫挺的逮着了!”红头胀脸的是一大胡子。
“你干嘛?有话你好说嘛……”老范脸色煞白,怀里紧紧抱只波斯猫。
“好说?我还抽你老兔崽子呢!”大胡子喝了点酒却绝对没醉,“大伙瞅瞅,可惜了这
么大岁数,偷我家波斯猫上这儿卖钱来,你老丫挺的缺不缺。”
“你瞎说,是我家的……”老范虽然不瘦,可跟那彪形大汉一比差多了,加之底气不
足,身子缩下去一截。
喵,喵,他使劲搂猫,可那小猫直挠他。
“今儿你不给猫,我把管治安的叫来你就踏实了。”大胡子只是抓了领子并不真拽,一
是怕对方真趴下,十是扯着嗓门儿寒碜他。
“你干吗,我没偷。”
“范进,今儿你改戏又卖猫啦。”有人起哄,旧货市场成天架不断,热闹。
枝子虽然不待见老范,可老范窝囊,可怜兮兮没有坏心眼儿,看着大胡子这么猖,心里
别别扭扭较起劲儿。确实,北京城这阵子尽是偷猫偷狗的,拿到石桥倒腾出手。那怎么着,
谁不坑谁不骗连自个儿都算上,没有一个好东西。再说老范窝窝囊囊也不至于干这事,大胡
子你上旧货市场抖什么份儿?心里窜着火他上去轻轻拍拍大胡子:“哥们儿,即便他真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