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乐旅-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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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很快我们就发现那确实是个坏兆头,因为我两个小时就输了三千块钱,尸横遍野之惨状,简直比我第一次去大西洋城时还要更血腥。这下最后的现金本钱也输光了,我一咬牙,拿出信用卡来,刷出四千块现金,回到赌桌。可这回当点数升高,我把左手放到帽沿时,师妹却不肯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又忘了,用中文提醒她说:“你该走开了。”
师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走了。我觉得不对,你现在怎么输得那么快,肯定没有从五十块压起,肯定还是压了一百块甚至两百块。你现在已经在划信用卡的钱玩了,我得帮你看着点。”
我着急地说:“你在这儿看着,我怎么提高赌注?会被赌场怀疑的!”
“没那么容易怀疑,”师妹说,“你压一百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地压上一个黑筹码,师妹立刻动手将它拿下,换上两个绿筹码。我说:“这不行,会少赢五十的!”
“嘿,我就知道,你果然是背着我压一百!”
我自知理亏,一时无话可说。可这把牌下来,我19点赢庄家17点,让我又忍不住咕哝了:“你看,少赢五十了吧。”
“可也让你避免了多输五十的风险!”师妹干净利落地回答说。我真有些后悔给她讲过那么多反萝卜理论,她现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修炼到姑苏慕容“以彼之技,还施彼身”的境界了。但我还是企图“数学高一尺,萝卜高一丈”,下一把又压上一百,并对她解释说:“刚才这把下来,平均点数上升到4,该再加倍了。”
“别又想骗我了!”师妹坚决地给我再次换了筹码,“我看着呢,刚才那把出的小牌和大牌差不多,怎么就会升那么快?!”
我有点急了,一下子又把黑筹码换了回去:“是你算牌还是我算牌啊?是我输了一万多你知不知道?不提高赌注怎么扳回来?”
师妹毫不买帐:“该采取什么策略与你输了多少没有关系!”
这次我护住了筹码,让她没法再换回五十块。两人拉扯起来,桌上的人虽然听不懂我们在用中文吵什么,但也似乎没有太大惊小怪。在赌场,这种老公发狂倾家一注的事情,恐怕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吧。桌面经理走了过来,但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对发牌员说:“没关系,你发牌吧,这边的事情我会料理的。”
师妹见夺不过筹码,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不用你料理了!”霍地站起来走了。
我想去追,可现在点数正高,走不开。我装作若无其事,顶着大家各异的目光,算完了这盒牌,然后赶紧收好筹码,心急火燎地赶回旅馆房间。
刚出电梯,迎面就撞上师妹,正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往电梯里走。我拦住她说:“喂,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玩了!”师妹大声说,“你自个儿乐旅去吧!我回学校了!祝你下面一路好运,中个百万富翁回来!”
“我一个人怎么乐旅?得用你的身份办会员卡啊?”
“哈,那我管不着,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吧,反正我不奉陪了!”
我拉住她说:“你别任性了!你一个人,这荒郊野岭的,你跑哪里去?出事遇到妇女人贩子怎么办?”
“多谢你关心了!”师妹用力把我的手拨开,“你还是多担心点你自个儿吧,别把裤子都输光了回来!”
“你何必呢?这样吧,”我还想劝住她,“你再呆一夜,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去堪萨斯城。”
“你不要再拦着我了。”师妹冷冷地说,“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我不用你送,我又不是傻子,坐飞机回学校还是会的。”她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回学校后,咱们就谁也别找谁了。”
我看着她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间的数字从我们这层楼一路下降,直到底层停住。我回到房间,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我想分析师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想计划一下,师妹走后我在伪装、谢礼、赌注上该如何应付,又想权衡一下,是否应该放弃,趁着信用卡上的钱还没有输掉,收手还来得及。我还没有想出任何名堂,就听见有人敲门。那节奏挺耳熟,应该是师妹。我赶紧去开了门,果然是她。我嘿嘿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师妹递给我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三百块现金。我的ATM卡有上限,一次只能取这么多,你凑合着用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妹面无表情地说:“这一路上都用的是你的钱,这三百块钱算是我那份。你要嫌少,回学校跟我说,我再补给你。”
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不是寒碜我吗?我什么时候向你要钱了?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出来玩花的钱都是赢来的公费里出。”
“公费不是输光了吗?”师妹将信封塞到我手里,“你还是收着吧!虽然不多,不过也够你开车回费城的饭钱油钱旅馆钱了。”
“那也不用这么多,”我打开信封,想给她些钱,“你路上难道不要用钱吗?”
“得,”师妹摆摆手,退后两步,“我有信用卡,不用你担心了。你要嫌多,就赌掉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再说了,”她的神色不无讽刺,“我刚才不害你少赢了五十块钱吗?算我赔你的!”
真是欺师灭祖,我教给她的一些赌博原理都被她用来抢白我了。
师妹再次离去后,我的脑子更乱了。在床上又躺了一阵,可头都想疼了,还是什么也没想清楚,最后只剩下两个念头:
我输了一万二。我要扳回来。
可是怎么扳?我想不出来。也许是和师妹斗气,也许是急于求成,我决定再次提高赌注,一旦点数达到2点,就压一百,3点压两百,4点压三百,依此类推,直到一千。——当然,结局你肯定也猜出来了——当第二天早上,我把从另一张信用卡里刷出的四千块也输光时,我蓦然抬头看见赌场对面墙上,一幅巨大的印第安壁画。我忽然想起了乐旅的起点“快活林”,那也是一家印第安赌场。我陡然意识到,我果然重复了师兄的命运。
刹那间我万念俱灰,唯有羞愧如烈火般艳红灼热。
第十三章
乐旅就这么结束了。我开车回到费城(我总算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师妹给我的三百块钱也赌掉),考虑如何面对现实。输光了以前辛苦赢来的钱和自己的积蓄也就算了,关键是两张信用卡各取了四千块钱的现金,加上手续费、利息和一路上刷卡花的钱,总数已达到一万。我这个暑假为了去乐旅,推掉了系里的助教和助研,因此毫无收入。帐单月底就要付,如果不付,那利滚利下来更了不得。怎么办?
我上下打量打量自己,平时也挺能蹦达的一个人,说起来坑蒙白活好像都沾点边,可真要赚钱的时候,其实还是两袖清风、身无长技。毕竟不是在国内,找个哥们,倒腾点东西,说不定也能发点小财。想来想去,能说得上本事的,还就是算牌。
这大半年来,我除了在赌场前线作战,也在网上泡了些算牌手网站,跟一些职业算牌手混了个脸熟。我发了个帖说:“本人富有算牌经验,曾有一晚赢两千的业绩,因本钱不够,寻东岸算牌团队合作。”有个叫比尔的回帖:“本周四算牌手在大西洋城某饭店聚会,你也来看看罢。”
这个聚会每月一次,我以前也知道,但一直没去过。到了星期四,我搭费城唐人街开出的“发财巴士”,去大西洋城。车里照例又坐满了萝卜,大谈各派赌经,言辞之雄辩,直追古希腊广场,气氛之热烈,犹如文革大辩论。我当然不会理他们,只顾心事重重地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坐在我旁边的人却不容我一人向隅,于激战中转身大声问我:“喂,小伙子,你倒说说,我跟他说得哪个有理?”
我莫名其妙地问:“你们说什么哪?”
“他说见好就要收,赢到钱了赶紧就收,免得再输回去。我说见好就要追,赢钱说明你气盛嘛,对不对?不追就浪费了!见好就收,哪天才能赢大钱哪?!收,收,收,输了才收,哪有赢了钱还收的?对不对?反正是……”
“嘿,你不收是吧?你追是吧?”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打断他说,“你这一追,迟早要把刚才赢的钱再输回去!”
“你听,你听!”他手指着那人,转身对我说:“这人要能赢钱才怪了!”
“哦,就吵这个啊,”我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吵的,你们俩都赢不了!”
“什么?!”他们俩同时叫道,“那你倒说怎么才能赢?”
“怎么才能赢?谁也赢不了!”我没好气地说,“你们也不想想,赌场老板花了几亿几千万美元盖的赌场,就是给你们赢钱的?人家都请了风水师看过风水,八卦师设计布局,你进去就是陷进去他们的局了,不输光就出不来的……”
“不输光就出不来?哪有这话!我常在赌场赢钱的!对不对?有一次我一晚上赢了三千多呢!”
“那你次次都赢吗?每次都赢三千吗?还不是赢少输多?你懂不懂风水?你看那赌场的布局,门前都有流水。水是什么?水就是财啊!这财是动的,一会儿流到你这儿,一会儿流到他那儿,但归根到底,你看好了,赌场门前的水都是从外面流到里面去的。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们的财都要流到赌场那里去!还有这个大门,你看赌场的大门,都按八卦阵设计的,生门都关着,大门都是死门……”
“嗨,这个我懂!我问过风水先生,每次都要从侧门进,进去后看时辰,要找对时辰的桌子……”
“你那风水先生问一次多少钱?十块钱?”我不屑地说,“人家赌场请的风水先生多少钱?那没一百万不出手的!你们这里面差多少档次?你说他能破得了赌场的局?人家赌场下了多少投资?他们都养小鬼的!要不你说庄家的运怎么总那么旺?有小鬼在里面帮他们聚钱呢!你还想赢钱?你除非自己也养小鬼!你那风水先生有什么道行?敌得过人家小鬼的法力?”
那人不服气地问:“那你坐这巴士去大西洋城干什么?输钱啊?你养小鬼啊?”
“我去参加朋友聚会!正好在大西洋城,所以我搭这巴士去。你以为我去赌场啊?!”我理直气壮地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在美国赚钱也都不容易,我冒昧地劝一句,久赌必输,你们搞不过赌场的,还是把血汗钱省下来,养家糊口不好么?”
“你这是迷信,”他摇摇头说,“养小鬼都出来了,还养狐狸精哪?这赌博也是门学问,多少人钻研出办法来,赚了大钱,是真学问!对不对?不带迷信的!”说着他又转过身去,进行他的学术讨论了。
我继续闭目养神。车到大西洋城后,停在“恺撒宫”赌场,我匆匆地兑现了泥码,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的路,找到聚会场所。说是聚会,也就是五六个人,坐在酒店一角聊天。我过去打了个招呼,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和我握手:“欢迎你,老摇!我是比尔。”
接着大家都厮见了,乃是清一色的白人男性,长相都很普通,不是微笑可亲的家庭妇男型,就是木衲沉默的nerd型,没一个是我此前想象的眼中精光四射、满脸精悍强干、乃至太阳穴高高凸起的武林高手型。比尔留着大胡子,挺着个超级啤酒肚,手里拿着一瓶heineken,于谈笑风生间问清了我的来龙去脉,很爽快地说:“来,我们来试试吧!”
我们将中间的茶几清理干净,比尔拿出六副牌盒来,熟练地洗牌。他是个左撇子,左手食指齐根不见,结了个血红色的大疤。我知道过去的算牌手多有些歪门邪道,也不好问。他神色自若地用四根手指把牌洗得啪啦啪啦响,一会儿就洗完了六副牌。然后他扮庄家,飞快地发下牌来,我扮玩家一一应对。
大家都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遇到有意思的牌局还开几句玩笑。发到大概一副牌时,比尔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多少点了?”
我说:“4点。”
比尔点了点头,旁边其他人有的也点头,有个人笑着说:“我这里是1点——我是用KO算牌法的。”大家笑笑,比尔却白了他一眼,只是继续发牌。
如此又重复几番,我始终没有跟丢点数,每次都准确回答出来了。六副牌全发完后,点数成功归零。比尔把牌重新洗好,给我一堆筹码,说:“现在我要求你用这个赌注策略:0点或以下10块,1点15块,2点25块,3点50块,4点75块,5点或更多100块——你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开始吧。”
他这副牌大概是调过的,一开始不久就出现高点数,我按照他定的策略小心下注。没多久,忽然听见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