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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花非花-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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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速去药房找这方子抓药。”
    管家结过药方,连连谢道。
    张若海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又让了步,那晚的无礼仍然历历在目,本来应该好好
挫挫这个大少爷的锐气才是。
    巫慕云只嘴角动了动,吐出个“多谢”,转身就向外走。
    管家还没有为他拉开门,们就“砰”的被推开了,若冰蹦跳着进来了。
    一身粉色地摩登蓬蓬裙,黑黑的长发松松地绾着,覆额几络不安分的刘海儿,
脚上一双镂花高跟漆皮鞋。摩登,活泼,娇俏。
    巫慕云被挡在原地,呆住了。
    严格地说,这个女孩子并不算漂亮,眉毛略粗了一点,头发也太乱了一点,鼻
子也太大了一点,每一部分都不完美,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着一种健康的随意的生
动的毫无雕琢的充满朝气的美丽。
    巫慕云何曾接触过这样青春烂漫的女孩子,平时触目所及的,都是蓝竹布褂一
脸褶皱的婆子,所以不由自主地直直的盯着若冰。
    “少爷!少爷!”管家唤他。
    “啊?”
    “少爷,这是张院长的胞妹张若冰小姐。”
    管家低声唤了数声,巫慕云才大梦初醒地把目光从若冰那里移开,脸色腾地红
了,但瞬间已恢复常态,向若冰欠欠身,大踏步地走出去,长袍的下摆翩若惊鸿。
    若冰有生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行注目礼。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分
明不像个瞪徒子,看起来神清骨秀,一身书卷气。
    “哥,这人是谁呀?怎么见了人,一声不吭就走了?”若冰好奇的看这走廊上
远去的一主一仆的身影。
    “巫家的少爷。”
    “巫慕云?他就是巫慕云?”
    “怎么?”
    “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张牙舞爪的怪物呢?原来这么正常,也没有比别人
多个鼻子,多个耳朵!”
    她咽下一句话:这么正常!……而且俊雅!
    张若海注视着主仆远去的背影,蹙眉沉思。

    
    



 
                                第四章

    深夜时分,张若海和妹妹才走出医院。
    夜风中传来霏霏的吴侬软歌,上海的夜是这样的丝毫不会理会任何事情的。
    今夜浏河线的那一面是不是有连天炮火?命也会不会有日本兵还会卷土而来?
何必理会呢,只要今宵的杯里还盛着美酒,这一刻的身边还半着佳人。这样的世道
连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人能打保票,还管他明日?
    上海的夜是这样的不遗余力地快活着,红的灯绿的酒,一种世纪末似的狂欢。
    兄妹俩刚走进家门,一辆黑色的长车直冲过来,在他们面前嘎然而止。
    从车上下来一票人当在他们面前,表情是肆无忌惮的。
    “是张若海先生吧?请上车。”领头的面无表情的问。
    “干嘛?想绑票?”若冰瞪起眼睛。
    张若海皱了下眉。
    “请问有什么事情?”
    “小事情,请张先生屈尊去一趟巫公馆!”
    “又是巫慕云!他又搞什么名堂?”
    “到了不就知了。”
    那人打开车门,做了“请”的姿势,但潜台词却摆明了车马:“你向上车也得
上,不想上也得上。”
    张若海和若冰到巫公馆时,来开门的是赵管家本人。
    他提着灯笼,光线晦晦惶惶,抖抖颤颤,仍然映出他发黄的脸色。他一句话也
没说,径直引兄妹俩人向里走。家人们虎步龙蟠,气势汹汹地把兄妹两夹在中间。
    青砖路迂回曲折,若冰的心也不禁跟着七上八下。哥哥温暖有力的手和镇定的
目光让她也慢慢镇定下来。
    一行人惚惚啦啦地还没走进厢房,就听见“哗啦”的罐钵碎裂声和一把沉肃的
声音:
    “都出去!”
    厢房的门被打开了,低头鱼贯走出几个吓得打颤的丫鬟。
    兄妹俩在黑暗中互望了一眼,跨进房间,张若海微微一怔。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巫慕云一个人。巫长荣窗前的幔帐垂着,地板上是摔碎的药
罐,满屋弥漫着一种药香。
    灰气沉沉的巫木几案,暧昧摇曳的灯光,灰色长衫、捉摸不定的少爷,只要一
进入这幢深宅大院,就让张若海有一种莫名的不真实的感觉。
    巫慕云看着走进来的张氏兄妹,眼光清冷的如一把剑。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
张若海相信自己早已被千刀万刮了。
    张若海不理会他,径直走过去,掀开幔帐。
    巫长荣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脸色在灯光下显出蜡黄色,真是要探到他鼻息,
才敢确定还是活人。
    “我爹早上本来精神还好,但服了你拿来的药,就开始昏迷不醒!”巫慕云两
眼通红,但目光却如两道寒光逼视着张若海。
    “我是医生,我才知道什么叫昏迷!”张若海走过去,察看巫长荣的舌苔,把
手按在巫长荣的脉上。
    “那你倒说说看什么叫昏迷?”巫慕云对着他吼出来。
    “巫少爷,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先镇定一下,你父亲的症状很正常……”
    “很正常?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你还说正常?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只会信口雌
黄,说得天花乱坠……”
    张若海忍耐地说:“如果你现在不挡在我面前,你父亲还有机会!”
    “我父亲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不该给你任何机会!”
    候在屋外的巫家的家丁冲了进来,围住兄妹两个,面色已经十分不友善了。
    若冰一见这种剑拔弓弩的架势,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她一步挡在哥哥和巫慕云前面。
    “姓巫的,我不准你胡说八道,侮辱我哥!我哥哥从来没有误诊开错过药方!”
    巫慕云神色是讥诮的:“小姐,那么你现在就该知道,天下没有‘永远’的事。”
    “那我就告诉你,我哥就永远不会!”
    若冰又气又急,突然出人意料地使出最原始的招数,去推巫慕云。家丁们去扯
若冰,张若海护着妹妹。
    场面立刻混乱了,几乎差点没有人听到从床上传来的呻吟声。
    “老爷醒过来了!老爷醒过来了!”
    不知谁第一个发现了,整个房间的人全都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瞪着床上。巫长
荣早已睁开了眼,莫名其妙地瞪着一屋子乱糟糟的人。
    “爹!”
    巫慕云扑到父亲的床前。
    巫长荣皱着眉,一脸不快地:
    “我才睡了一小会儿,一直听到有人在吵,你们在吵什么?”
    “爹,”巫慕云紧拽着父亲的手,“爹,您可算醒过来了。”
    “我睡了很久吗?”
    “没多久,爹。”
    没多久,只是一天而已。
    “我饿极了。”
    “我马上让厨房去做,爹。”
    一个家丁仍然反扭着若冰的手:“少爷,那她……”
    “还不快放开?”
    家丁们潮水一般地退出去了。
    “对……对不起,张先生……”
    “对不起?你刚才没有把我们生炸油煎就已经算很对得起了。”若冰气呼呼地。
    “云儿,你有怠慢张医生?”
    “小误会。”张若海替他解了围,“巫老爷,你需要好好调养,不能太操劳焦
虑。”
    退出房来,巫慕云歉疚地:“张先生,对不起……”他看看若冰的脸色,又咽
下去了,但仍然十分困惑,“四位老太医开的方子都是最好的药,为什么我爹的病
倒重了?”
    “你爹的病是由内火攻心,加上食滞未消,参味塞满中焦,所以我开了清导的
药。其实四位老先生和我的诊断一样,但是在当时你爹看起来已经很虚的时候,开
这样的药要冒点风险,我也很担心巫老爷可能受不了这个药量。四位老先生是出于
稳妥起见,就开了补药,不想适得其反。”
    “那我爹为什么又睡了那么久?”
    “他的脉搏急促弦弱,是因为气燥失眠,所以我就开了些安神的药。”
    “是这样,那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若冰抢白他,“我哥一进来,你就恨不得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还有
的话说?”
    巫慕云望一眼张若海,更加面红难堪。
    “对不起。”
    张若海无言。不知为什么,就在巫慕云刚刚和他怒目相对时,他反而原谅了他,
原谅了他以往的傲慢和无礼。
    就在巫慕云握着父亲的手,眼角泛出水影时,张若海瞬间觉得仿佛时光倒流,
好像是尚年幼的自己握着尚在世的父亲的手。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一个父亲。”张若海提起药箱,转身往外走。
    “张先生!”巫慕云叫住他。
    “你又怎么了?”若冰没好声好气地。
    巫慕云望一眼若冰,欲言又止:“没事了。”
    “你没事老喊我哥干嘛?”
    张若海微微笑了笑:“巫少爷,你放心,我明天还会再来。你父亲其实是心病,
心脉不宁,内火攻心,烦乱急躁,需要好好修养,不可以太操劳。心病还虚心药治,
医生可开不出心药来。”
    他宽容地拍拍巫慕云的肩,转身和妹妹走出去了。
    他米色的西装,挺拔的背影和这里的古木深宅形成一种反差,袖口的白金钮扣
在月夜下折射出光。若冰小鸟依人似地跟着哥哥,裙袂在风中无比娇俏。
    他们象是灰色布景上的两个亮点。巫慕云静静地伫立在原处,直至两个亮点完
全从布景上消失。

    
    



 
                                第五章

    “赵管家,张先生来了没有?”
    “少爷,从今天早晨开始,您已经问过三遍了。”
    “那现在是第四遍。”
    “没有。但是张先生已派人按时送了药来,老爷今天已经可以在花园散步了。”
赵管家慢条斯理地看着坐立不安走来走去的巫慕云,“少爷应该放下心才是了。”
    “哦,我只是想,要是他们来了,应该向他们道谢。”巫慕云咳嗽一声,坐下
来,“啊,刚才我们已经说到哪里了?”
    “南京的几个大批发商把我们的大批丝绸、成衣都退回来了。”
    “他们一向是我们的老主顾,突然间退出一定有原因。”
    “我们的人看见他们和大和商行的人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有日本人在中间作梗?”
    “日本人他们财大气粗,相挤垮我们,作霸王生意。那些批发商人都是墙边草,
随风倒。日本人那边风大,当然就往日本人那边倒了。”
    巫慕云若有所思地:“老爷一定是为这事气的。怪不得张先生说,老爷是心病,
是内火攻心。”
    “还有几件事,广州来电,问丝绸成衣何时可以到埠;信孚洋行的麦克先生也
来电话,想谈那笔贷款的事……少爷!少爷!”
    巫慕云心不在焉的。
    “赵管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有狂妄病、自大病吗?”
    巫慕云笑笑摆摆手:“算了,算了。”
    赵管家把一大摞卷宗放在他面前。
    “马上要竞选新一界的公共租界华董了,老爷是志在必得,但先要铲除一些绊
脚的石头。”他捋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老爷的意思是先要拉拢报界,这些弄笔杆
子的可不能小觑。”
    “怎样?”
    “先君子后小人。有几家报纸不怎么听话,非和我们对着干。老爷先送‘银单’,
行不通的就只能送‘子弹’了。只要掌握了这个城市的喉舌,每张报纸都向着咱们
老爷,笔杆子都捧着咱们老爷,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巫慕云冷淡的注视着他。
    赵管家完全眉意识到巫慕云越来越沉暗的面色,自顾自地说着:“中国老百姓
最信奉这些白纸黑字的玩意儿,白纸黑字!哈!就凭咱们巫家的财力地位,把白的
变成黑,黑的变成白,也不过是翻翻手掌的事儿。还有董事局的洋鬼子,这次可是
要下大手笔。这有一张清单,少爷您过目……”
    巫慕云已经站起身了。
    “少爷,你要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
    巫慕云已经头都不回地出去了。
    “少爷,你要去哪里?”车夫开着车,从窗子里探出头。
    “去仁爱医院。”
    “仁爱医院?”
    是的,去仁爱医院!这就是自己整个上午心神不定的原因了。他无法不为这对
兄妹吸引!
    多么出色的一对兄妹!哥哥是稳重得,沉着的,俊逸的,妹妹是洒脱的,帅气
的,灿烂的!他们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一类,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们。
    到了张若海的办公室门外,巫慕云却踌躇起来了。
    天哪!怎么开口呢?
    对不起,原谅我以前的无礼,现在冰释前嫌还来得及吗?
    多谢你们兄妹二人,可不可以来府上便饭?
    巫慕云苦笑。有生以来,从来都是直声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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