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八下 作者: 公渡河-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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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和我说这件事,我会说按照流行的说法一切皆有可能,鱼能变色也没什么新鲜的,可黑色的金鱼也是好的嘛,好好的你让它变什么色呀你这个傻逼。
我知道有些鱼之所以是红色是因为它就是红色。
但有一些鱼的确是后天变红的。
但不是被红纸映红的。
而是让它生活在红色的水里。
它喝进去的是红色,吐出来的是红色,尿出来的也是红色。
它整个被红色浸染,最后成为红色的鱼。
但你必须要确保:红色的染料是无毒的,鱼要变成红色的前提是不被毒死。
但是,如果你让这种鱼生活在黑色的水里,它会变成黑色。
鱼从来不会对人表示忠诚,只对环境。
什么样的水就会养出什么样的鱼。
面对阳光,
你闭上眼再睁开眼,
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雾,
无以言表的温暖,
无法穿透的朦胧。
21
村子里有一个女疯子,经常会在街道上裸奔。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整个村子都会轰动。
人们都会变得很兴奋,没有任何同情之心。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争相一睹为快,并不是谁都有这种好运气可以一饱眼福。
在那时,每个人都会忘了她是一个疯女人。
她还不满二十岁,但她的身体发育得惊人,乳房很大,阴毛很密,身体也很白。
她的家人在后面追赶她。
赶上之后,先是用衣服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就用绳子捆住她。
然后把她抬回家去。
经常是衣服盖不住她的身体,就会有身体的一部分露出来。有时候是大腿,有时候干脆就是整个阴部。
我看到过那个女人奔跑时的身影,跌跌撞撞,谈不上任何美感。
我还见过她被包裹起来时疯狂的表情。
同她的身体比起来,她的面容惊人的老,好像生下来就已经是个老妇。
她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面。
后来,她的父亲不得不把她嫁出去。
她嫁给了山沟里一个叫做黑水的人。
黑水是个哑巴,总是像一潭黑水一样沉默。
黑水很知道疼自己的老婆,从来不让她干活。人们说,黑水干活的时候,她会在一个板凳上安静地坐着剥花生,好像是一个婴儿。
很奇怪,疯女人在他的调教下,居然慢慢变得正常,开始穿衣服。
人们都说这个女人得的是花痴,和男人睡觉,就好了。
她和黑水过了一年多,始终没有怀孕。
那个男人开始惩罚她。
后来,她用镰刀把黑水砍伤,在他睡觉的时候。
据说这件事情并没有报案,黑水家族的人只是把她在一个黑屋子里锁了很长的时间。
她居然逃了出来,逃回了她的家乡。人们觉得很奇怪,那个山村离这里很远,足有几十公里,不知道她是怎么记住的回家的路。让人们更奇怪的是,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生产。
黑水家族的人得到消息之后,又把她拉了回去。
她的男人又出现了一次,他的眼角有一条很长的伤疤,是被女人砍的。
后来,这个女人在临产的时候死了。她被人匆匆埋葬,连坟头都没有。
这是一桩真实事件,是童年的一个噩梦。
小时候,我还总会碰见蒙古症患者。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却有着近乎相同的面目,近乎相同的表情。这经常把人弄得神经错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22
我小时候的朋友都和我是一个村子里的人。
这个村子几乎都是农民,在公家单位上班的人不太多。你可以轻易地把他们从一群人里面认出来。在过年的时候,一般的农民会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而他们则穿着厚重的黑色或是褐色的呢子大衣,带着鸭舌帽,口袋里装着只有过节时才会抽的好烟。有时候,这些烟的烟盒是白纸包的,他们就会说这是烟厂特供烟,只有有关系的人才搞得到。因为这种烟很珍贵,所以他们不会乱发,只给他们认为有用的人或是体面的人。这些上班的人差不多都会有辆自行车,这些车都很大很旧,但是经常擦拭,所以看起来很结实。车的后座上通常会捆着一条自行车的内胎,污损成黑红的颜色,是用来绑饭盒的。他们骑着这样的车去上班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骑着马的将军。他们和所有碰到的人打着招呼,优越感总是显而易见。
他们很少邀请真正的农民到家里去做客,他们只请和自己一样,有着一份稳定工作的体面人。他们的家里通常都收拾得很整齐,有的还有沙发,但都是自己或找人做的。家里都是洋灰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还会洒点儿水,看起来很清爽。屋里的一角摆着钢筋焊的脸盆架,涂着油漆,毛巾搭在用过的日光灯管上而不是随手一丢或是搭在铁丝上。他们大都是技术工人,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双手把家布置得更好。当然,他们的孩子似乎也比农民的孩子穿戴得讲究一些,很多人还有自己的房间,尤其是女孩儿,估计是怕她们听到父母做爱的声音。
一些朋友的家很整洁,而另一些朋友的家则完全不同。我有个朋友叫老偏儿,是他爹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才把他弄出来的,费了不少力气,因此很爱护。他之所以叫老偏儿,就因为他的头部有点不对称,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睡姿不好给闹的。老偏儿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在打零工。老偏儿一家住在低矮的房子里,窗户很小,糊着窗户纸,所以光线不好。屋里养着怕冷的小动物,有时候是几只鸡,有时候是一只羊,地上摆着它们吃的东西,所以气味复杂。地是土地,炕是土炕,说话的时候要坐在炕上。炕边上糊着彩色的画,大都是《杨八姐游春 》《 精忠报国 》或是《 水浒传 》什么的,挨着门的地方因为靠的人太多,所以是破的,露出墙面,主人总是提醒不要蹭脏了衣服。
老偏儿的爹给果园看果树,只在夏天和秋天上班。老偏儿说每次他爹从果园回来,都会从裤裆里给他掏出很多苹果。因为他穿的是老式的免裆裤,把下面裤口扎紧,就是很好的口袋。老偏儿的爹抽的是旱烟,用烟袋锅,烟叶揉碎,装在一个尼龙袋子里,抖一抖会漏出呛人的烟末。他的眼睛不好,所以抽烟的时候是眯着的,总是很陶醉的样子。老偏儿的娘总是在忙碌,不是给鸡剁白菜,就是在炉子上熬粥。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可能是洗脸比较少的缘故,总是有煤灰的痕迹。老偏儿家的房子在村子里首屈一指,是茅草的屋顶,很少漏雨,看样子至少得住了一百年。土墙里面居然还有夹墙,也就是暗道,可能是战乱时用来躲避强盗的。强盗没来,黄鼠狼来了,老偏儿他们家的夹墙中住进了一只黄鼠狼。黄鼠狼又叫〃黄大仙〃,看得打不得,据说它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在月圆之夜,拜月,然后幻化为清丽女子,专门干口交的勾当,吸男人的阳精。
黄鼠狼极机敏,遇到敌人时,会放出极臭的屁来。老偏儿经常拿苹果喂它,也许是不想闻它的屁味儿。我见到过被做成标本的黄鼠狼,身体细长,像是一个长柄的黄色毛刷子,已经放不出屁来了。
老偏儿家的门锁也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仿佛长命锁,是扁平的。这把锁像个老妓女,用任何一个铁片都能捅开,但老偏儿们还是坚持用钥匙才能开。这个锁只有一把长长的钥匙,通常由老偏儿的爹保管。老偏儿放学回家,如果家里没人,他宁可在院子里玩上半天,也不敢随便把门捅开。他曾经这么干过一回,却差点儿被他爹打断了腿,老偏儿的爹说:这样干的话,会招来强盗。
前几年我回去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拆了,既然没有片瓦,当然也就片瓦无存。老偏儿和他的媳妇住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据说他爹是在他结婚之前就故去了。
23
妈妈一直对我成为一个〃体面人〃抱有幻想。
有个走街串巷算卦的,妈妈请他为我卜一卦。
那个人装模作样地搬着我的脑袋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孩子有官运,以后能当个公安局长。
妈妈听了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给了那个人两块钱。
在那个时代,公安局长可是个很不错的差事,我父亲曾经有个朋友称作老何的,虽然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却也早已经是一方名人,连村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如果我能成为公安局长,那自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截止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我能成为公安局长的迹象,实在让人失望。
24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武学大师。
武学大师有六十多岁,夏天的时候,总是赤膊的,下面穿了一条棉布的灯笼裤,扎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板带上面,是被一层皮粘在一起的肋骨和乳头,再往上,是灰白稀疏的胡子。
大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竹椅上躺着,身边放着一把破茶壶。
也许是怕有人偷师学艺,一看到有人看热闹,大师就从来不教徒弟武功。
很少有人能看到大师练上一招半式。
我经常和小朋友匍匐在房顶,希望像杨露禅那样,偷学几招。
我们都趴在房顶上的树影里,所以才能侥幸看到一些皮毛。
武学大师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光头,泛着咸鸭蛋壳一样的青色。
三个徒弟,一个是木匠,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卖青菜的,都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并不是每天来。
每次来,他们都会给老师带些礼物。有时候是时令青菜,有时候是一挂猪大肠,有时候是两瓶简装的白酒,有时候他们给师傅带只活鸭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给老师带过活鸡。好像武学大师特别喜欢吃鸭子,对鸭子情有独钟。
那些徒弟习拳练武的时候,老婆子就会眉开眼笑地给鸭子褪毛。
像老偏儿的娘一样,老婆子也不是特别喜欢洗脸,脸上的皱纹里同样满是煤灰。
需要注意的是,鸭子是活着的时候被拔个干干净净。
鸭子事先被灌了几口白酒,为了拔得干净。
也许他们认为,鸭子和人一样,喝了酒也喜欢赤膊上阵。
当老婆子给鸭子褪毛的时候,武学大师就指点徒弟武功,耳提面命。
然后徒弟们就一字排开,分别拿着铁锁和石锁,卖力地练起来。
他们练得倒是很实在,不一会儿就浑身冒起了热气。
和武学大师一样,他们也是上身赤裸。
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没有整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并不经常务农,所以他们的身体白皙得多。
热身完了之后,他们就会分别打一套拳给师傅看。
那些拳可不是花圈绣腿,实在是虎虎生风,能把老太婆刚薅下来的鸭毛扇得团团飞舞,半天落不到地上。
我们这些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武学大师拿着一根竹杖,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们的动作。
拳打完之后,徒弟们开始做饭,下面的去下面,炒菜的去炒菜,烙饼的去烙饼,就剩武学大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
功夫练到多精深看不出来,鸭子倒是吃了不少,枣树底下攒了不少的鸭毛。
江湖中人,讲究〃散财〃之道。〃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看来他们深得其中三昧。
武学大师的儿子却是不练武功的他练嘴皮子。
他是个说书人,身体单薄。
八十年代,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穿纺绸大褂、黑绸裤子并且头戴礼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