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2期-第5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何关系!胡四海仍然盯着刘成,这样盯了一阵才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承认了?刘成显得很无辜,说我不知道,你让我承认什么?胡四海低头沉思了一下,又竭力耐下心来说,你现在已经考上大学了,这东西就是放在你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了。
胡四海说,可是,它对我还很重要,我的话你明白吗?
刘成说不,我不明白。
胡四海用力喘出一口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只真的夜壶,肯定在你手里。刘成听了翻一翻眼皮,说好吧,不要说我从没见过什么真的夜壶,就算它真在我手里,我又为什么一定要交给你呢?我不给你行不行?胡四海好像终于明白了,倒退了几步点点头,又点点头,然后说好,好好,难怪你能考上大学,你确实比我有本事,真的比我有本事。他这样说着,又回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的宋福。宋福这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只夜壶,叭地摔在地上,然后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22
我直到去天津师范大学的数学系报到,才听说了刘成后来的事。他果然被北京一所很著名的大学录取了,而且是化学系,化学生物学专业。但他这一次却百密一疏,险些没能走成。
关于刘成是如何离开张村的有很多种说法,其中有一种,我认为还比较可信。据说刘成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下午曾去了公社一趟。他一到公社就径直来到革委会老张主任的办公室,从挎包里取出一只青花夜壶放到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但老张主任似乎并没将这只夜壶放在眼里,只用一根手指挑起来看了看,就摇头笑笑说,这东两我早已知道了,听说还为它弄出许多事来,原来就是这样一只夜壶啊。刘成连忙告诉老张主任,这只夜壶虽不起眼,却有一个奇妙之处,只要在里边尿了尿,再一燃放鞭炮就会唱歌。老张主任听了将信将疑,皱一皱眉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刘成到了这时已经顾不了许多,当即就从裤子里掏出东西往这夜壶里尿了一泡尿,然后放到老张主任的办公桌上,又掏出一枚鞭炮小心地点燃。但是,这枚鞭炮响过之后,夜壶里却仍然悄无声息。刘成连忙将头凑过去仔细听了听,却只闻到一股热乎乎的尿骚味。老张主任立刻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拍拍刘成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其实这只是一个误传,我作为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怎么会喜欢这些封资修的东西,很多人给我送来的这些破烂都被我交到了县里,有的干脆就扔掉了。
老张主任一边这样说着,就客客气气地把刘成送出来。
但是,也就在这一晚,张村却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宋福在这个晚上又去了秋鸣山。他钻进墓穴,在泥墙上挖开一个洞,就钻进旁边一个更大的墓穴。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秋鸣山。秋鸣山的墓穴里非常宽敞,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空旷。在墓穴的深处摆放着一排粗瓷大缸。这些大缸都有半人多高,上面依稀还能看出些淡淡的彩釉。宋福来到其中一口大缸的跟前,扯开封在上面的石蜡和油纸,就将一根一尺余长的信捻插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燃。他做完这一切就来到外面,看着月色下的秋鸣山,脸上浮出一层死一样的笑意。但是,宋福还是低估了这些火药的力量。在最初的一刻,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声音,而是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随之才是一连串沉闷的巨响。宋福觉得自己脚下的泥土正在一点一点地松动,渐渐有些站立不稳,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向下塌陷,接着,他就随着翻卷的泥土一起沉下去……据那天晚上听到的人说,这一连串的爆炸声传得很远,连几十里外的公社都感觉到了。在这个晚上,公社革委会的老张主任刚刚躺到床上,突然听到放在墙边的那只青花夜壶发出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再仔细听,似乎是一个年轻女人躲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老张主任先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连忙过去又听了听,果然是一个女人在忽高忽低地吟唱。老张主任当然不知道秦楚楚,更不知道《花好月圆》,但这女人的声音软恹恹的,确实很好听。
就这样,老张主任第二天一早就给张村的张全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直到很多年后,我在一次偶遇刘成时问他,是否真有此事。
他却答非所问,说其实真正该谢的,还是宋福的那些火药。
2006年10月13日写于天津木华榭
11月24日修改于广东东莞
12月29日定稿于贵州贞丰
本命年短信
王 手
(本文字数:2831) 《收获》 2007年第2期
字号: 【大 中 小】
1
乐蒙医生是个正儿八经的中医,这样说是因为中医大多是自学成才或半路出家的。他毕业于江苏中医学院,后在北大医学院做过访问学者,他看的是妇科。男医生看妇科,大家自然会生出许多疑问,猜测他的行医过程,他如何接待病人?他会问什么话?他检查否?他怎么叮嘱?他当然没有想这么多,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医生就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如止水,过眼就忘。这几年,他更是一门心思,手头的事紧得很,他正担负着卫生出版社的一个课题,听名字就觉得气象很大,叫《从妇科疑难病症说开去》,好像一本谈战略的兵书。早些年,他说了卵巢囊肿,说了痛经,眼下正在说子宫肌瘤和宫颈癌,接下还要说性厌恶和不孕症,要说的东西多了。
乐医生当然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中医,四十八岁,在第三医院,像他这样的中医并不多。如果他是位外科医生,是动手术的,人家也许会说,他眼睛是好的,手是不会抖的,勇气也是有的,就是经验一般般吧。但他是妇科医生,又是个男的,那么,他这个年龄就是他这个科目的优势,他思想活跃,还有身体力行的能力,不是说他可以在妇科胡作非为,而是说他的分析和琢磨正落在时候上,因为和他年龄相对应的是妇科病的热闹期,他工作在自己的黄金时段,也活动在女人的节骨眼上,捱过五十,有妇科病的女人也差不多寥若晨星了。
每天早上,乐医生七点钟就从家里出来,他的家离医院不远,就隔着那么三四条小路,他喜欢在这个时候走上半小时。他觉得中医在有些行为上就得纯粹,比如走路,比如穿衣,穿着中山装改过的本装和立领,不紧不慢地优雅地走路,最能体现中医的气质和风度。他走路也不是单纯的走路,可以说是在运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是在锻炼神志;意守丹田,那是在修养脏腑;手握拳脚着力,那是在运动经络血脉。待走到医院,乐医生脸也红了,身也热了,有细汗从窍里缓缓渗出,无异于打了一套杨式太极,那个惬意啊。
然后,他坐在桌前把昨天就排下的病历都翻了翻,想一想,作为自己情绪的预热。等八点钟一响,他的徒弟——一般都是些实习的女学生,在他示意下打开门,把早已候在外面的病人让了进来。
三医有七八个妇科诊室,两个西医,五个中医,还有一个人流室,都是清一色的女医生,惟独乐医生这里需要排队。这是个很怪的现象。按理,应该是乐医生诊室门可罗雀,而女医生那边,因为性别的坦然,更容易车水马龙。但那些女病人就是不顾及女医生的面子,就喜欢把号挂在乐医生的名下。当然,也不是说女医生就一点生意没有,总有熟人介绍的,总有等不及的,总有只续个方的,女医生们大有生不逢“性”的感觉。二○○二年,乐医生被省里定为点名的专家,医院把他的号费提到了一百元,明的是想做做品牌效应,暗的是好心,想匀一些病人给其他诊室,别弄得累的累死荒的荒死,但病人们不在乎几个钱,在乎感觉。她们喜欢坐在乐医生面前。初来乍到的会以为这个男医生一定会不耻下问,一定会问得非常仔细,看病最喜欢仔细;而经常光顾的则喜欢聆听,喜欢辅导,她们要的是一次美满的、温暖的、丝丝入微的、不同寻常的交流,这一点,性别的差异正好显示出它的优势来。有病人说,看乐医生的打扮心里就舒服,看他写的病历更是一种享受,不信,挑一个病历给你看看:
主诉:经前乳痛,心情烦躁,持续三年。
现病史:经前一周自我感觉准确,一般三天为一个过程。第一天,乳房发胀,乳头疼痛,宽衣都不能近,文胸更不用说;自摸难受,夫摸更不能容忍,常为此事翻脸,至夜不能寐。第二天,心情莫名懊恼,甚至偷偷哭泣,哭后难过仍不见缓解;遂到处找东西掷摔,要摔出声音的东西.橡皮的、木头的不行,摔不破的更加难受;如能摔个玻璃的、陶瓷的最好,心情稍稍平服。第三天,便想撕咬丈夫,尤以咬肩和手臂为过瘾,夫若假装理解,强忍疼痛,则不能满足;夫若实事求是,撕心裂肺嚎叫,便觉得痛快,像闭窍开了,虱子烫了一般舒服。随后经行而至,一切疼痛消除,情绪平稳,寝寐即安。纳可。二便正常。
体检:舌淡红,苔薄白,脉细弦。
中医诊断:经行烦躁。西医诊断:经期紧张综合症。
处理:疏肝,调气,解郁。
处方:加味逍遥散
炒栀10克 丹皮10克 柴胡10克 白芍10克 白术10克 茯苓10克 郁金10克
薄荷5克(后入) 生甘草5克 娑罗子10克 八月札10克 路路通10克 (7剂)
嘱咐:一切小疾暗疾均不可大意。
病历用毛笔繁体写成,这也是乐医生一向追求的。乐医生说,中医的处方就应该这样。他把它当作一件活页广告来做。
2
经常来找乐医生看病的,是一位名叫柯依娜的病人,三十五六岁光景,人像她名字一样漂亮,确切地说是风流。她喜欢下午五点钟来乐医生这里,基本上都是这样。这个时候,乐医生的病人也看得差不多了,眼前的徒弟也准备起身收拾,而乐医生则正在埋头整理笔记。他有及时做笔记的习惯,就像财务报表那样日清月结。每天的病人很多,像阴道炎、月经不调之类的,乐医生当然不会再去回顾,但一些特殊的病例、疑难的病例,乐医生决不会轻易放过。他要把病的过程写清楚,要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用做教科书的态度做着记录。他前段时间出的《妇科千例医案集》,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许多人抱怨自己没有碰到好的病人,感叹自己做不出好的绩效,其实他们忽略了一个最最简单的功课——日常的记录,日常的思考。乐医生最懂得业精于勤、集腋成裘的道理。
柯依娜就这样悄悄地坐在了乐医生的身边。乐医生每次都是在不经意问发现了她。他以为是别的什么病人,一看,噢了一声,微笑了一下,通常会拿出抽屉里准备的一本书,让她先看着,自己则赶紧做好手头的事情,然后站起身,搓搓手,带着关注和诱导的口气问,上次说到哪儿啦?这句话是个信号,说明他们不仅仅只是个医患关系,还说明他们正继续着一个共同的话题。
柯依娜很少是来看妇科的,她没什么太大的妇科毛病,偶尔有点说说的,也就是她自己都深谙的原发性痛经,并不放在心上。她更多的是来聊天的,以至于后来,只要她一踏进诊室,那些徒弟们就会微笑着自觉告退。那么,柯依娜在这里都聊了些什么呢?聊一切和女人有关的话题。在她的眼里,乐医生并不只是个妇科医生,而是个科学家,一个研究女人的科学家,和科学家谈话,角色、话题、态度都不用去拘谨。他们谈话的范围很广,内容也很多——女人、婚姻、性生活,性生活又具体细化到手淫、高潮、同性恋、部位刺激、女人的年龄、性和生活的关系。对于乐医生来说,这样的谈话对他著书立说很有好处。当然也是他看病的范围,在他看来,妇科其实是包括女人的生理卫生和心理卫生的,甚至还包括其家属的相关卫生。
乐医生清楚地记得柯依娜第一次来与他交流的情形和内容。她要单独和他谈谈,她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哪怕那个人也是个医生。这样,乐医生就抱歉地支走了眼前的徒弟。按理,他是不能够这样做的,他有他自己的规矩,面对病人,他一定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在场。但病人主动要求单独约见,他是第一次碰到。这也吊起了他的胃口。他想,她会不会是一位热衷于倾诉的病人呢?他听说过有这类病人,她们心里疑虑多多,疑虑又日夜煎熬着她们,而煎熬的又偏偏是羞于启齿的性。她们像那些露阴癖患者一样,想展示,想人们了解她,接纳她。这段时间,乐医生正希望有这样的病人出现,好填补他研究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