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2期-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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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简单。然后,张全主任又说,不过你既然一定要问,我也可以再给你解释一下,那个秋鸣山和几间旧砖房几乎占了一亩农田,不仅浪费土地资源也影响生产机械大面积耕种,明白了?
宋福仍然看着张全主任,问,没有别的理由了?
张全主任有些奇怪,说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
宋福突然瞪起被酒精烧红的眼睛说,我不会让你们这样干的!
张全主任很认真地看了看宋福,沉下脸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宋福说我喝没喝酒,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张全主任说,你平时没喝酒是不敢这样对我说话的。
宋福突然愣住了,已经张开的嘴动了动,却没再说出话来。张全主任又哼一声说,你大概忘记自己是谁了,以后还是少喝酒,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他这样说罢,用车轱辘拨开宋福就朝村里骑去。
宋福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耳边也嗡嗡地响起来。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一次终于要忍无可忍了。
5
其实早在几年前,张全主任就曾带领村里的基干民兵抄过一次“秋鸣记响行”,而且险些将那几间青砖房统统烧毁。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一天下午,村里的几个孩子不知从哪里找到几枚鞭炮,就跑到麦场上去燃放。不料鞭炮炸响时将一垛刚从田里收回的秫秸引燃起来,还烧了旁边的一囤玉米。当时还是治保主任的张全主任带人将火扑灭后很恼火,经过调查,发现这几枚肇事的鞭炮竟是宋福私自碾制的,立刻就将宋福找来。张全主任问宋福,究竟还存有多少这种火药。宋福听了低着头说没有了,都已用光了。张全主任当然不肯轻信,立刻带人去了秋鸣山,果然就从一间旧砖房的角落里找到十几只瓦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灰褐色的火药。但宋福立刻向张全主任解释,说这不是做鞭炮的火药,而是专门用来装填烟花的,更重要的是这种烟花火药的具体配方和制作方法只有他祖父知道,现在他祖父早已不在了,所以这些火药也就更加弥足珍贵。但张全主任并不理睬宋福的这些话,当即决定将这些火药全部销毁。张全主任销毁这些火药的方法很简单,他先让基干民兵将这十几只瓦罐搬出来,然后就将里面的火药全都倒进附近的一条水渠。这条水渠原本长满茂盛的水草,水质也很清澈,倒进这些火药后立刻就变得肮脏浑浊起来,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奇怪气味。但是,张全主任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其实宋福在当时就已警告过张全主任,说这样干绝对不行,水渠到了冬天就会干涸,而一旦干涸很可能会发生危险。但张全主任并没把宋福的话当一回事。他反而很为自己想出的这种销毁火药的方法感到得意。他认为,即使水渠干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些混在水里的火药正好可以随着渠水渗进泥土,如此一来反而更加安全。出事是在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在那个早晨,村里派人到秋呜山附近放火烧荒。烧荒是一种改善土壤很有效的办法,被烧掉的荒草和庄稼根系变成草木灰,对农田是一种很好的肥料。当烧起的野火顺着荒草蔓延到那条水渠,又沿着水渠的岸坡烧到已经干涸的渠底,突然就闪出一片耀眼的火光。事后宋福为张全主任解释,说这件事的道理很简单,渠水干掉以后,里面的火药一部分随着水分渗进渠底的淤泥,还有一部分就留在了泥土的表面,这样一来,整条水渠也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盛放火药的容器。在那个冬天的早晨,被引燃的火药先是冒出一股浓烟,接着一个巨大的火球就像焰火一样冲天而起,随之整条水渠立刻都熊熊地燃烧起来。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早在张全主任带人来抄秋鸣山之前,宋福为了防止意外就已做了准备。他特意从刘成那里要了一只暖水瓶的瓶胆。这是刘成从城里带来的一只竹套暖水瓶,后来外面的竹套坏了,就将瓶胆扔在了集体户的院子里。宋福无意中发现了这只瓶胆,觉得是一个很合适的容器,于是就要回来,在里面装了满满的一瓶烟花火药,悄悄埋到秋鸣山附近的农田里。宋福当时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他很可能已经预感到秋鸣山要出事,为了防止意外才将这珍贵的烟花火药像保留火种一样地保留了一些。但是,在这个出事的早晨,由于水渠里的火药被引燃起来,田里的火势也就渐渐失去了控制。就在这时,突然从水渠附近的农田里响起一声更剧烈的爆炸,接着就有一只奇怪的东西从土里钻出来腾空而起。那几个放火烧荒的村民当时都亲眼目睹了这个场面,事后据他们说,那个突然飞起来的东西就像是美帝或苏修放的导弹,它一边向天上飞着屁股后面还冒出一串耀眼的火焰,就这样飞到空中打了一个旋,似乎在寻找降落的目标,然后猛一转身就直冲秋鸣山的那几间青砖房飞去。宋福在那个早晨刚好睡在秋鸣山的一间旧屋里。这是宋福多年来一直保持的习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在秋呜山住一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为这里保留一点人气。在这个早晨,他突然被一声轰隆的巨响惊醒,接着就意识到,应该是外面的屋顶出事了。这时那只喷着火焰的瓶胆已经飞落到屋顶上炸得粉碎,里面的火花四溅,立刻引燃了屋顶上的苇把和木梁。宋福连忙从屋里逃出来,又不顾一切地爬上屋顶用扫帚扑了好一阵才总算将大火扑灭了。但是,当张全主任得知此事后,却立刻又将宋福叫到村革委会的办公室。他一定要让宋福说出,那个突然从田里腾空而起又一边喷着火焰到处乱飞的是个什么东西。宋福却始终默不作声,无论张全主任怎样问,最终也没说出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6
刘成对我说,他早就发现宋福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说在张村插队几年,宋福留给他的印象是最深刻的。
刘成是我中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又一起来这个公社插队。但他和我们并没分到一起,而是独自去了最偏远的张村。事后我才知道,刘成去张村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他这样做当然很聪明。张村此前曾有十几个知青,但是到我们来时都已选调回城了,只还剩下一个叫胡四海的人。我去张村找刘成时曾见过这个胡四海,看上去很潦倒,头发和胡子都很长,手指也被烟气熏得焦黄。据说他还有酗酒的恶习,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所以,张村一旦再有选调的事自然会首先落到刘成的头上。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事情也并非如刘成想象的那样简单。不知因为张村太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公社似乎将这个远在三十里外的村庄忘记了,自从刘成去了那里,竟然一连几年都没再分到选调名额。直到后来刘成考上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临离开张村时才庆幸地对我说,如果他不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恐怕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了。
关于宋福的这些事,是刘成很多年后才告诉我的。
这时的刘成已经拥有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专门生产烟花爆竹的民营企业。据说他的产品远销海外,甚至在一些生产军火的发达国家也有很好的市场,美国人曾经称赞他的鞭炮产品,说不愧是发明火药的民族,做出的鞭炮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喔。但刘成对宋福却始终耿耿于怀。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曾经亲眼见过宋福碾制鞭炮,那种独特的技术和制作工艺就是拿到今天也很罕见。而更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当初没能留下一些“秋鸣记响行”的火药样品,他至今仍然搞不清楚,那种火药里究竟含有什么特殊成分。刘成说,他当时曾经很认真地注意过,这种火药很可能是专为制作鞭炮配伍的,爆炸时燃点并不高,但气体瞬间膨胀的张力却极大,如此一来也就将杀伤力降到最低,而爆炸时的效果,比如声音和火光却非常充分。刘成说如果从这一点分析,它肯定不同于普通的黑火药,里面大概含有大量碳粉,而硫磺和石硝的成分却相对要低一些。刘成告诉我,当时宋福还藏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张村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胡四海。但他一直怀疑,宋福很可能是故意让他和胡四海了解这个秘密的。
那是一个中秋的晚上。刘成和胡四海在一起喝酒。
胡四海在那个晚上不知为什么,情绪非常低落,也很伤感,刚刚喝了几杯酒就流起泪来。他说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想一想今后真不知该怎么办。刘成在这个中秋的晚上心情也很不好,于是一边喝着酒就和胡四海一起长吁短叹。也就在这时,宋福突然走进来。宋福先看看刘成,又看了看胡四海,然后声音不大地说,他那里还有一瓶好酒,问他们两人想不想喝。刘成看一眼宋福,说你能有什么好酒。宋福沉了一下,说我不会喝酒,也不懂,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在这个晚上,宋福带着刘成和胡四海来到秋鸣山。刘成在此之前还从没来过这里,只听说这曾是宋福家的一个制作鞭炮的手工作坊,后来被废弃,就成了一片墓地。所以,刘成一来到这里就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宋福先带他们走进最里面的一间库房,点上一盏麻油灯,就来到墙边搬开一只很大的木柜。这木柜后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墙洞,显然是通向里面墓穴的。刘成看一眼这个墙洞,又回头看看胡四海。
胡四海问宋福,你的酒呢?
宋福说在这里面。
胡四海又很认真地看了看宋福,显然有些将信将疑。宋福忽然笑了一下。刘成发现,宋福的笑容很古怪,在昏暗的灯光里一闪就不见了。宋福端起麻油灯,朝他两人示意了一下就先弯腰钻进去。刘成略一迟疑,也随后跟着钻进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秋鸣山里非常宽敞。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面并没有棺木,也没存放尸体,只在泥墙的跟前摆放着一只粗瓷瓦罐。这只瓦罐很大,约有三尺多高,看上去像一只竖起来的葫芦。罐口用油布和麻绳封得很严,但仍能闻到一股从里面透出的淡淡的火药香气。这时胡四海也已跟着钻进来。胡四海显然更加意外,立刻诧异地环顾一下四周,又走到这瓦罐的跟前看了看,然后回过头去问宋福,这里面装的,是火药?宋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胡四海,没置可否。胡四海的酒立刻完全醒了,他说是火药,一定是火药。接着又摇头啧啧地说,这气味真好闻,想不到在这里还藏了这样一罐宝贝!宋福的脸上又一闪,说,我让你们来这里,只是喝酒的。他这样说着就从墙边的一个木箱里拎出一只形状怪异的酒瓶,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举到胡四海的面前说,这可是几十年前的洋酒,在当时能值十几块银元呢。刘成对我说,事后他一直怀疑,在那个中秋的晚上,宋福让他和胡四海去秋鸣山的真正用意并不是喝这瓶曾经能值十几块银元的洋酒,而是看那一罐火药。
当然,他说,他和胡四海也确实将这罐火药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7
刘成说,在宋福和张全主任之间发生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在那个傍晚,宋福在村口拦住从公社回来的张全主任说过那样一番话之后,当天晚上就又去了张全主任的家里。这一次张全主任的态度就有些缓和了。他告诉宋福,铲掉秋鸣山的事村里只是刚开始商议,还没有最后决定。然后又嗔怪地看一眼宋福,说你这个人啊,真不知好歹。宋福听出张全主任话里有话,就问,自己怎么不知好歹了。张全主任说,你知道我今天去公社是为什么事吗。宋福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张全主任是为什么事去的公社。张全主任说,就是为你秋鸣山的事。宋福一时没听懂,他想不明白,秋鸣山的事跟公社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张全主任说,我现在就实话告诉你吧,铲掉秋鸣山,其实是公社老张主任的意思。张全主任说,老张主任在不久前的一次秋收总结会上偶然说到改良农用耕地的问题,曾经问过,张村的那个秋鸣山占了那样大一片农田,不仅浪费土地资源每到机耕翻地时也很碍事,为什么还不平掉。张全主任对宋福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既然老张主任问到这件事,也就只能这样办了。但张全主任沉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他迅速地瞟一眼宋福,这件事,也还可以再商量。
宋福立刻抬起头,盯着张全主任问,怎样,商量?
张全主任支吾了一下说,老张主任的嗜好,嗯,你应该是知道的。
宋福听了稍稍一愣,又想了一下,心里顿时恍然大悟了。原来张全主任这几天跟自己兜了这样大一个圈子,又说了这样多莫明其妙的话,原来还是冲着那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