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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08年2月-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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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九点半光景,他们从拉斯韦加斯出发。汽车加满了油,便风风火火地开上通往旧金山的高速公路。
  大约十二点钟,在一片沙漠的边缘,死神站在沙漠上召唤,沙漠的光亮透着可怕的诱惑……
  汽车撞断高速公路的铝合金护栏,从路基上飞了出去。
  袁仁国那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总经理助理罗双全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嗖地从车门射了出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3
  过去了多少时间?是一天?一年?还是一个世纪?袁仁国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呼唤一
  嗨!茅台——
  袁仁国最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嗨!茅台——
  他听见玛莉在一遍一遍地喊。
  玛莉刚从中国留学回来,但汉语表达还有一点问题。她记不住袁仁国和罗双全,还有周思一几个人的名字。但玛莉很有灵气,她就叫他们茅台。袁仁国第一次见玛莉,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方人的韵味。阿旺哥介绍说这是茅台的老总,玛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一股劲地竖大拇指。袁仁国有些好奇,觉得一个美国小姑娘,会对茅台有多少了解?他的那种漫不经心让玛莉看了出来。玛莉有些着急地扳着指头,北京、长城、长江、黄河、黄山,一个一个数着,这就数到茅台。袁仁国禁不住笑了起来,茅台居然成了美国一个女留学生在中国学会的前十个单词里的一个单词。
  但袁仁国那时候还不大知道玛莉的背景。
  嗨!茅台——
  袁仁国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玛莉眉骨肿起来一个包,一边鼻孔塞着血红的纸团。一瞬间,他脑子里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起来,在山崖上一撞,冥冥中嘎吱一声,折断翅子。扑地就跌到了山谷里。
  出车祸了。他本能地舞着两只手。在身边摸了几把,虚飘飘的,这才看见躺在脚那头的周思一。还有罗双全呢,一颗飞翔的炮弹在脑子里一闪,他一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坐了起来。但一股剧烈的疼痛却像一条猛犬从右腿股呼地窜出来,一直冲到脑门心,轰地就把他击垮了。他本能地叫了一声,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嗨!茅台——
  玛莉还在他们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袁仁国咬着牙,听玛莉那天使一样的声音叫着,莫名地感到一种安静。深秋,远处的林子,近处的草,都透着几分寒意。他在朦胧中看见它们绿色的衣裳已经变黄,挺直的躯干已经佝偻,整个生命都在经历一场残酷的考验。那辆子弹头的商务车横在一面斜坡上,像丑八怪一样跟一块白花花的石头拥抱在一起。沙漠在另一边沉重地展开来,仿佛一块巨大的布,冷冰冰地等在那里,等着把这个世界裹起来。
  这是一种较量,袁仁国眼睛锁住一片虚虚茫茫的天空想着,一种生存与死亡的较量。
  嗨!茅台——
  周思一也睁开了眼睛。
  袁仁国听着周思一的呻吟,心里踏实了一些。但罗双全呢,他不可能真像炮弹一样飞上天不回来了。他忍着疼痛,尽力地转着头,目光往沙漠那边搜索着。很快,他看见罗双全往这边爬了过来,像一条巨大的虫受了伤,慢慢地拖着身子往他和周恩一这边爬了过来。
  玛莉打着手势,神色严峻地叫大家躺在地上不要动。
  但他们还是伸出手去,几乎一种下意识,三个人的手就抓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袁仁国听见了轰轰隆隆的声音。
  伴着一股强猛的气流在天地间打转,一架直升机在距离他二十来米远的一块草地上停了下来。舱门打开,几个橘黄色的救护人员麻利地从直升机上跳下来,扛着担架,提着急救包,抱着氧气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袁仁国闭上眼睛,开始琢磨起自己的腿来。
  那一拨人来到跟前,袁仁国也没有睁一下眼睛,只是悲怆地说,我的大腿断了。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懂了,又把右手捂在右腿股上,进一步表达着自己的痛苦。
  4
  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朋友来过不久,季克良董事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季总在电话里特别嘱咐他不要牵挂家里的事情,一切以养伤为重。幽默的季总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还开玩笑说他八字大,是摔不死的,但要注意休息,搞不好会累死的。最后,季总又让他转告罗双全、周思一几位同志,大难不死就是好事情,住一住洋医院,也是一个体验嘛。
  袁仁国听着电话那头季总的声音,来自家乡茅台的声音,眼睛就有些湿润。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守在跟前的小护士。让两滴泪水自由地流出来,凉幽幽地贴着脸膛住下滑。
  小护士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欣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为了配合检查,他咬着牙,两个腮帮子鼓起两个包,不打一针止痛针,不服一粒镇痛药,却也没有哼一声。现在,一个电话,竟然叫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掉了两粒金豆子。
  袁仁国抹去两滴泪珠,看着小护士的背影。一个年轻姑娘,能够理解这种感情,他多少有些诧异。医院这个地方真是太特殊了——苦难是大家共同的语言,不需要翻译,人跟人就能够彼此沟通。
  检查结果出来了。袁仁国浑身上下,不包括软组织受伤,有九处骨折,其中髋关节粉碎。
  治疗方案出来了。袁仁国必须接受两次大的手术。
  CHINA。袁仁国费力地搜索着脑子里有限的几个英语单词,表达自己想回到中国去治疗的愿望。
  医生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袁仁国不再吭声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幼稚。看来,短时间是回不去茅台了。
  事实上,撇开回到中国治疗而美国的保险公司认不认账这个问题,单从治疗角度来说,袁仁国现在的情形却是越早动手术,则越容易恢复。
  他调整一下心态,清理一下思路,然后跟季克良董事长打了一个电话,请求季总能做一下工作,他在美国出车祸的事情,一定要瞒着他那年近八十的老母亲……
  快进手术室的时候,玛莉带着阿旺哥来了。
  5
  阿旺哥是专程从旧金山赶来的。
  阿旺哥已经七十多岁了,却腰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噔噔噔的,红红的脸庞像一团燃烧的火。在唐人街,朋友们都叫他火鸡。
  袁仁国其实也是一个充满幽默感的人。但听朋友介绍说阿旺是一个专门收藏茅台酒的人,他一颗心就被一种神秘而高远的东西涨得满满的,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叫他大伯。
  殊不知,阿旺哥定定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既然朋友介绍,想必你这个茅台老总是知道我跟茅台的缘分的,你不像朋友一样叫我火鸡,但也不要把我叫老了。
  袁仁国笑了起来,真正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那好啊。袁仁国伸出手去,那我就占你一点便宜,叫你阿旺哥啊。
  哎,这还差不多,阿旺哥应着,就伸出手来,跟袁仁国像两个年轻人一样在空中击了一掌。
  其实呢,你这是占小便宜,阿旺哥接上说,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喝出多少茅台酒来,你去唐人街跟我那些老伙计打听打听,我开初喝茅台酒,从香港带过来,还不到四美元一瓶,一直到现在,茅台酒进了美国,到处都能够买到,已经涨到二十七美元一瓶,我也还在喝,从茅台酒的酒龄来说,没有六十年,也有五十年,这应该比你的年龄还要大呢。
  哦,袁仁国似有所悟,我们赚了你不少利润,还占了大便宜呢。
  这还不算呢,阿旺哥来了兴致,你看我这体格,那可是活广告。
  袁仁国说,看来我们要付广告费给你。
  那可不,阿旺哥说,喝茅台酒可是有讲究的。
  袁仁国有些诧异地看着阿旺哥。
  中国传统讲究酒吃人情肉吃味,所以一人不喝酒二人不打牌,喝酒不喝出一点气氛来,那不叫喝酒。阿旺哥话头一转,可我喝茅台酒就一个人喝,早晨起来一杯,晚上睡前一杯,就为了保健,老实说,茅台酒真是养人的好东西,喝出一点讲究来,不但养心,还养身啊。
  袁仁国听着,还真有一点开眼界的感觉,不断地点着头。
  我们有一个将军叫许世友的,他也喜欢喝茅台酒,跟你一样常常一个人喝,袁仁国说,只是将军讲究口感口福,像你这样当一种保健品来饮用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如今,我走在街头,朋友们问我怎么这么年轻这么精神,阿旺哥说,我就老老实实告诉朋友们呀,这就是喝茅台酒喝的呀,你说你这个茅台的老总该不该付一笔广告费给我呀。
  袁仁国没有想到远在他乡异国,还能够碰上阿旺哥这样懂茅台酒的高人。一时间,他也忘记跟阿旺哥年龄上的悬殊,就跟他亲弟兄一样地拥抱在一起。
  但袁仁国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一次跟阿旺哥见面。使他走进了一座历史的迷宫。
  6
  阿旺哥和玛莉跟着手术车,一直把袁仁国送到手术室门口。手术车顿了一下。袁仁国伸出手来,跟阿旺哥紧紧地握了握,又跟玛莉挥了挥,便异常安静地躺在车上,被两个护士推了进去。
  听着几个轱辘在地上嗤嗤地滑动着,袁仁国想,如果做了手术很快就能够站起来,他一定会接着走下去,顺着阿旺哥这条线索,一直把迷宫走穿。这一来,茅台酒当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的情况,他这个当家人就真正有发言权了。
  袁仁国走进阿旺哥收藏室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间地下室。空间虽然不高,面积却很大。袁仁国看了一下,怎么都有一百多个平方。屋子里靠墙摆一圈架柜。地上东一堆西一堆塞满了一箱一箱的茅台酒。箱体颜色深浅不一,风格各不相同。袁仁国一看就能够如数家珍地说出来这一箱是哪一个时期的酒,而那一箱又是哪一个时期的酒。这让主人家阿旺哥很吃惊。
  阿旺哥,你这里更像一个酒库。袁仁国说着,随手打开边上一只箱子,拿起一瓶酒来。这酒还没有防伪标志,是十五年前的酒。他突然打住话头,晃了晃,这才发现是一只空酒瓶。他又拿起一只酒瓶来,看了看封口,却是开启过的。
  阿旺哥,你是收藏茅台酒?袁仁国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还是收藏茅台酒瓶啊?
  阿旺哥不说,却拿起另一只酒瓶来,往袁仁国跟前戳着。
  袁仁国接过来,沉甸甸拿在手上,就知道这瓶里装满了酒。
  有些酒已经被我喝了,阿旺哥说。
  所有的酒,其实到后来都成了酒瓶,阿旺哥说,酒是属于老天爷的东西,你要把它关在瓶子里是关不住的,十年,二十年,问题不大,你要把它关上几十年,说不定就成了空瓶子,它挥发了,跑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袁仁国说,我是煮酒出来的,我们五十年、八十年的老酒,有人认为这些酒窖藏了五十年、八十年,这其实是一个误区,五十年、八十年的酒有没有呢,我们当然有,但非常黏,非常稠,那些容易挥发的成分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这些老酒跟至少窖藏五年的酒勾兑才好喝。
  我虽然不懂勾兑,阿旺哥说,但我知道那是一种融合,古老的生命溶人年轻的生命才能够延续。
  酒其实就是一种生命,袁仁国说,尤其茅台酒,它就是用老酒和新酒勾兑的,哪怕同一瓶酒,因为要蒸煮七次,而这七次酒也要互相勾兑,没有一点添加物,纯天然,跟生命的逻辑是一样的,通过融合来实现延续,通过延续来显示存在。
  酒是不能够永久收藏的,阿旺哥说,我的这些酒其实都是相对的收藏,到了时候了,我就喝了。
  但茅台酒瓶是可以收藏的,袁仁国说,我看你各个时期的茅台酒都有,酒喝了,瓶收藏起来,这就收藏着茅台酒的历史。
  阿旺哥听着,就头里走着。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角落里一个不太起眼的架柜跟前。
  袁仁国眼睛一亮,一下看见架柜上几个土头土脑的陶罐。
  这些酒是我父亲从香港带过来的,阿旺哥说,从大陆跑到台湾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一箱子茅台酒。
  你父亲太有意思了,袁仁国看着阿旺哥,意味深长地说,一要命,二要茅台酒。
  他是一个真正的酒鬼,阿旺哥说,到了台湾,一天,蒋介石到他的防区来巡察,事前没有打一声招呼,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老蒋走到跟前都不晓得,酒还没有醒,他就被剥下军服赶出营房来。
  是茅台酒害了你父亲?袁仁国说,还是茅台酒救了你父亲?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阿旺哥说,相信命运最好。
  袁仁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借着屋子里的灯光,袁仁国看见两只陶罐上还有黑糊糊的商标。他凑近去,这才隐隐约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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