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别传--霜华-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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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哥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去见陛下呢?他走屋顶不是很熟练吗?”
不知是怎么滋味,我觉得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大哥和叔父的情谊竟然这么好,而我,什么也没有。
“敲‘惊雷鼓’见朕情有可原,如若无视禁军,私自穿越宫墙,面见于朕。按我大宁律例,其罪当诛……就算是胡闹,也该有个分寸,你说是不是?”
怎么都觉得皇帝的话里带刺,刺得我浑身不舒服,可我不敢瞪他,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为什么叔父要走针路,陛下您说叔父夜敲惊雷鼓是不得已。可为什么叔父一定要走针路,他现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叔父不是苯人,他为什么不为自己多想想?
我不懂。
陛下叹气。
“他说,他想起了他的娘。在看到那个母亲呼唤自己儿子名字的那刻,君阳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如果一个母亲病危,她想见自己的儿子,只要同为人子,都应该体谅一个老母亲的心。无论她的儿子是谁,或是犯了什么样的错,母亲的爱没有过错……如果因为一个老母亲的心愿,即使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如果等到明天,他可以不急,朕也可以不急,可是那位老母亲等不下去。君阳说那位老妇人已病危到只剩下一口气,如果不是事态如此,他不会出此下策,深夜来见朕。如果那位老母亲在今夜突然撒手人寰,见不到儿子,岂不是让她遗憾一生。如果朕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想,那他就去走针路……就如朕所言,一切按规矩办事,他做了,朕便不能不答应。”
我沉默,突然有些理解叔父的想法。
我也想起我的娘,想起娘平时的慈爱,想起娘在深夜还不眠,为我纳鞋底的身影,突然我理解了叔父的想法。
娘,或许代表内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块地方吧!
突然我有些想知道陛下当时的想法,陛下又是怎么想的呢?
“陛下,当时您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我着急地问着,接下呢,接下来陛下又如何。
“朕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他见到朕听到他的请求之后愕然的神态,他见到了朕的不以为然,还有一旁众人窃笑的声音,他都见到听到,他知道朕在刁难他。他知道朕不想听,可是他努力去做,他让朕不得不看他……”
“他紧盯着朕,像是在祈求朕答应他。他问朕,朕有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那双眼睛里闪亮着勇气与无所畏惧的光芒,朕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朕的心所受的震撼。那时朕也正逢朝中的权力斗争,朕很累很累,累得都很想放弃的时候,却让朕看到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身上,所散发出的勇气。”
陛下喃喃自语,他瞧着我,露出一抹悲哀的笑容。
“某种意义上说,是君阳救了朕。因为他的勇敢,让朕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信心。朕答应他的要求,可那天以后,朕虽然治好了他脚上的伤,可是他再也不能跑了,甚至连走路都成问题,他根本就没办法走快,那针路毁了他的脚……连他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极为虚弱,他老是生病。朕身为天子,却也救不了他,救不回他的身体,也救不回他的腿。可他却总是笑着和朕说没关系。”
“叔父真的不介意吗?”
我问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君阳老是看着自己的足发呆。有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人跑着跳着,他的眼神渴望的看着别人行动自如的样子,而他只能一个呆在屋子里。他怕给人添麻烦--因为他不良于行,走到哪里都得有人跟着,他什么都不说。而朕带他走出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亮……”
我突然不忍,我突然不忍再听下去。
“叔父的腿,真的废了吗?”
“差不多废了,你没看到他见到别人跑的时候,那样羡慕的眼神--”
皇帝看着我,声音微微带着哽咽。而我突然忆起,那日夜间,在那如梦似幻的白梅林中,我初初所见的叔父。
温暖的笑脸,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神,虽然含笑,却也带着隐隐一丝的羡慕。
那时他看着我的双腿,眼神有羡慕。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发觉到。
“我不知道。”
我喃喃地,喃喃地,低声的对自己说着。而我对自己于他的诅咒,突然有些惭愧。
比起他,似乎我的心胸太小了。耳边此时又传来陛下幽幽的声音。
“你以后见了他,莫问他的腿。”
“为什么?”
“君阳生平最为自卑的,便是他不良于行的腿,莫要挖开他心底的那块伤疤。那对他,很残忍。”
陛下的话语很轻,而他此刻注视着我的眼神,很真诚。
而我这时才发觉其实叔父过得一点也不好,在我所以为的,光鲜的外表之下,叔父其实很惨。
可为什么叔父还是能够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呢?
那样温和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的悲伤与无奈!
在我被如迷雾般的思维笼罩的时候,叔父醒了。
而他第一声唤的,是别人不能唤的字,属于陛下的字--玄昱。
六
第章
当今在位的天子,复姓独孤,单名“炫”,字“玄昱”。
天底下,或许只有这个名字,唤得人最少。
皇帝的名字,一般的人是不能说的,他的名字,就是禁忌。也许这名字连陛下自己都觉得陌生,初初当那轻轻而又温柔的话语响起的时候,陛下竟没反应过来。
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刹那之后,陛下飞也似的跑回了屋里。临走之前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快走,似乎不太愿意有人打搅他与叔父的相处。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那温柔的声音是叔父的声音,叔父醒了。
突然我不愿意走,虽然出于陛下的指令,我该走开。可叔父的卧房之外并无宿卫持仪仗而立,空旷的回廊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于是我并没有走,于是我贴近了墙上的窗子。我想知道,平常的叔父,是什么样子。
我的叔父,于我,越来越如迷了。
纱窗之内,所见的,是笑语盈盈的一双人。
“刚才你叫朕的字?”
方才还是肃然的声音,如今却变得欢喜。威严的面容上,此刻有如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意。
“嗯,你到哪里去了?”
避而不答,叔父顾左右而言其他。
“怎么了,今日这么关心朕的行踪?平时你很少叫朕的名,更别说是唤朕的字?”
“平时睁眼就见到你,这次没看到你。难免有点--”
未往下说,那人脸上淡淡染上一层红云。
“你想朕了!”
兴奋的话语脱口而出,陛下乐不可支。
“是啊,你不在,我好冷。”
回应他的,是漫不经心的一双蓝瞳,略略的还带着一层浅浅的睡意。尚是惺忪的眼睛看着被子,竟有眷恋之意,看得一旁的人满心不是滋味,抱起他,搂在自己怀里。
“朕又不是暖炉,还有,难道朕就只有这点用处?”
嚷嚷,某人很不满。
“我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你、你、你--别再接着睡,已经睡得够多的了,再睡要成小猪了。”
气结,陛下摇摇叔父。刚闭上的双眸旋既又睁开,微微的带着些恼怒。
“我困,我很困--”
“今日还有朝会,你不参加?谢相可是朝中百官的代表,不出席朝会,不好吧!”
轻声的话语低低传来,从我这里瞧去,陛下的眼里有一丝狡黠的光芒。没料到叔父竟没理他。
“天光尚早,你在这时还呆在这里,足已证明今日是沐浴之假,不用上朝。再说,人人皆知,中书令谢默贪睡,不会有谁指望我勤快,陛下不用对我这般期待,为臣定然有负重托。”
叔父似乎也不是好惹的,我听了有趣,感觉嘴角也泛起了浅浅的弧度,又听到小小的声音。
“被子被子我来了,继续睡好觉。”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叔父拉起被子,淡淡地说道,而话中的语句,那般稚气又好笑。看得一旁的那位,青筋直跳。
“谢默,你的脑袋能不能不要这么精,计算的这么清楚做什么!”不满地嘀咕着,陛下稚气的又拉下叔父盖得严实的被子。“都睡了七天,还不够?”
“咦,这么久?”
顿时瞪大的湛蓝眼眸看着他,口气很不可思议。
“嗯哼。”
高傲的把头扬起,陛下点头称是。而叔父微笑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惶的神色。
“这么久,我的公务怎么办?完了完了,记得那天还有四道诏书需要起草,这下岂不误事。你干嘛这么乐?”
推推将自己拥在怀中的男子,不太高兴地看着那人笑不可抑,叔父的眉微扬。
“放心放心,你那几道诏书朕草好了,已经下达门下省颁布天下,尚书省也已奉行。”
“那其他的急件,待办的事呢?你也有空处理?”
看着他,叔父怀疑地问。
“何需朕处理,朕的臣子可不是酒囊饭袋。连他们份内的事都做不好,还养着他们做什么?你啊,学学朕,万事不要都自己亲力亲为,那会累死的。”
闻言,叔父看也不看他一眼,倒头就睡,顿时把陛下的脸色气到发青。大概是叔父太不给陛下面子,陛下又把叔父从被窝里拖出来。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陛下恼火地看着叔父,叔父也毫不客气地瞪着他。
“你还好意思说,你当然清闲,一堆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我都快累死了。早上上完早朝,就得去政事堂和其余的宰相商议国事,下午还得回本省处理本省事务,晚上你批奏本,我还得复核,还时不时得给你出主意……你还好意思得意洋洋,也不想想谁让我这么累。”
抱怨着,抱怨着,叔父小声而稚气地抱怨。
而我见,陛下揉揉叔父散乱的发,亲昵地在他耳边喃喃。我不知道陛下在叔父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只见叔父的脸上,淡淡的霞彩飞升,晶亮的眼注视着陛下温和的神情,里面有同样淡淡的喜悦。
而后,我又听到了轻柔的话语,似乎陛下方才在哄他。我只见陛下爽朗的面孔上,有一抹沉醉的笑意流过。
“以后,直呼朕的字,私下里,好不好?”
“不好,你不害臊我害臊。”
话里虽然是抗拒之意,眼神却那样的温柔,这时的叔父,意志不坚。
“你不觉得朕很可怜吗?有名有字,却几乎无人能唤朕的名与字,再不多叫叫,难保哪天,朕会忘了自己叫什么。”
好象是在装可怜,陛下的语调明显低沉了下来,而叔父未曾瞧见的,他的眼睛眨啊眨,在我看来,狡猾如狐狸。
连父亲养得那只火红色的真狐狸,都没有这位当今天子来得有狐狸本色。
“我一直都有唤你的名啊!”
不看他,不看他,把通红通红的面容埋进了锦被,叔父似乎害羞了。
“名哪里有字来得亲切,叫嘛叫嘛!好不好。”
温和的声音调笑,而我只见,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露出锦被一角的大红面庞,有春风般柔和的笑。
人说小儿女,情多人皆羡。
在我面前的两个男人,并非小儿女,但浓浓情愫,也引得人有些欣羡。
***
那日,我悄悄地走了。
不想打搅那样平静而宁谧的气氛。
第二天清早,再度造访,叔父不在。问人,他们说叔父上朝去了,与陛下一起,上朝去了。
我想到昨天所见,退了烧的叔父,那张温和的容颜。褪去了因低热而起的潮红,叔父的脸色很苍白,我知道他病未好。
想不到,今日的他,一早就与陛下上朝。今日与昨天一样,月阁放假,因为聂先生病了。我无事,便坐在回廊里等他。
坐着发呆的时候,我想起了先生。
二月过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但所谓的春寒,依然侵骨,先生与叔父一样,都着了风寒。
但没有人,象关心叔父那样,关心聂先生。先生妻子早亡,先生也没续弦,又没有子女,这几日病了,情境就显得凄凉。在这样的时候,倒是我以为无情的父亲,这几日跑前跑后的,看护先生。
方才我去见先生的时候,发现高热中的他,依然在批阅学生们的文章。而今,我来到听雨榭,听到我的叔父,上朝去了。
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