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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谢相别传--霜华-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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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的居所视野很好,就象现在,眼前到处都是初春的盛景。 
  但这时候能够欣赏这样美丽景致的人也只有我,叔父与陛下正忙于下棋。 
  虽然说起来对叔父有些不恭,但他下棋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才看了两盘棋,我就知道叔父的棋艺着实不佳。即使每局陛下都让了他五子,叔父的棋依然败得很惨。 
  每下一步,叔父总是苦苦思索,而陛下,总是闲闲如若进无人之地。叔父每下一步都要考虑好久,还老是赖皮地要悔棋。我想陛下或许以前吃过很多次亏,要不为什么每当叔父那淘气的手一伸到棋盘上,就被虎视眈眈的陛下毫不客气地打回去。 
  那双美丽的蓝瞳,即使再哀怨,陛下似乎也不以为意,坚决不妥协。 
  这样的时候我总想笑,但是当我微微露出想笑的神色,陛下的眼就会朝我瞪来。而这一切,叔父无所知。 
  于是每当想笑的时候,我就把头朝向窗外,装做自己在看风景。这个时候,我看到裴元度匆匆的走了进来。而我没有想到,他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陛下,玄冥的国史、典籍、律令已经运抵中都。此外,会州八百里急报,西颢守军有集结动向,望陛下下旨,该如何处置。” 
  闻言,陛下与叔父的神色都未变,各自慢条斯理的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陛下才道。 
  “是吗?看来朕的推算无错,西颢是有攻击我朝边境的打算。让会州刺史孙起行注意着点,也就罢了,虽然西颢有心攻我朝没错,但我朝先出兵,反倒落了他的口实。” 
  陛下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叔父,叔父却全无反应,我看他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不禁怀疑他刚才是否有听到裴元度的说话。而此时室内四人之中,惟独裴元度神情紧张,我不紧张,则是因为我尚未了解情况。 
  “陛下,就为了这批没什么价值的典籍,而挑起我朝与西颢的战争。陛下认为妥当吗?” 
  战争? 
  为什么会挑起战争,听到裴元度懊恼又不解的话,我一惊。 
  “错了,元度,玄冥的典籍可不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 
  陛下话音刚落,另一个柔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当年汉高祖刘邦占领咸阳,手下诸将皆争夺各处金帛财物,惟独萧何先收集秦丞相御史律令藏之。刘邦之所以后来得知天下要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皆赖萧何所藏之秦典籍。及至汉立国,建新法,也赖秦之典籍。元度你说,具有同样价值的玄冥典籍,怎会不重要?” 
  笑呵呵的回答裴元度问话的人,是叔父。而裴元度听了他的话,却不这么认为。 
  “即使有价值,也是对玄冥有价值,与我中略又有何干?再说玄冥为何要将自己本国的烫手山芋丢给我国,陛下又为什么同意收容他国的典籍?人人都知道西颢原先被玄冥所灭,而我朝却收容强邻西颢敌国的典籍,这样的做法,岂不摆明与西颢为敌?”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朕目前不想说。元度,你若无事,就退下吧,朕与谢令的棋,还没下完呢?” 
  敢怒不敢言的裴元度是跺着脚离开的,看他远去的背影陛下倒是很乐。心情看似大好地正欲招呼叔父继续下棋,却看到叔父正定定地瞧着他,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干嘛这么看朕?” 
  “臣也不懂陛下收容玄冥典籍的理由。” 
  陛下眉一挑,却什么也没说。 
  “陛下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陛下从来不做。玄冥如今的做法,说明它快要亡国了。为了以后能够复国,所以预先将朝廷的史籍、典制与律法先交由我国保存。这臣能理解,可是陛下为什么会同意呢?玄冥皇室虽然与我朝皇家同出一族,但现在这情势,陛下也不会轻易伸出援手。这般说来,您与玄冥景王,可有交易?” 
  垂下的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叔父缓缓言道。 
  陛下也依然挑着眉,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说话了。 
  “你说的没错,玄冥有兵之利器,民之本,朕与他条件交换,倒不吃亏。日前景王给朕来信,朕答应替为玄冥保存典籍,玄冥用丹阳冶铁技术,通济渠的图纸,还有玄冥近年来才发明出的自动灌溉机来换,这不用朕多做解释吧!” 
  “丹阳冶金技术又称为青锋淬火,锋利为天下第一。通济渠贯通玄冥全国,为第一水利大动脉,既能沟通全国河流渠道,又能使沿岸地区变成千里沃野。灌溉机能大大节省劳力。器乃兵之本,民以食为天,玄冥以倾国之力研究而成的秘密技术,如今却双手奉上。玄冥要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大啊!陛下这算不算是趁火打劫?” 
  叔父叹气,不太赞成地瞄瞄陛下的脸。我也觉得陛下真的很狡猾,虽然这样的想法很不敬。 
  “这怎么叫趁火打劫,玄冥有求,朕应之,自然它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两相情愿,再说了,朕可是顶着战争的强大压力帮助玄冥,代价难道不大!” 
  轻轻地点了一下叔父的鼻尖,陛下不太甘心地嚷嚷,叔父打下他的手,微笑。 
  “我看陛下心情倒是很好,一点也不为打仗的事发愁。圣上不是顶着压力,而是真心欢迎之,毕竟中略已经和平的太久,需要一些事情,让朝野上下居安思危了。陛下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可战争毕竟不是好事,况且打起仗来,情势并非都能在我们掌握之中,能少些还是少些吧!” 
  “这朕知道,但是为什么朕的想法每次都瞒不过你。” 
  “陛下既然知道这点,为什么每次都对臣故做神秘?” 
  叔父又微笑,而英明伟大的陛下呢,泄气的低语。 
  “有趣啊,君阳你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可你在外边每次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多无趣。” 
  虽是泄气,但陛下看叔父的眼睛,始终含笑,而叔父撇开了头,竟是不敢看他,而我看不清叔父的脸色,却瞧见他的颈,他的耳,慢慢的红了。 
  那时风浅浅的,穿堂而过,而室里,宁静的气氛,轻轻流转在我身边。 
  那时我以为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那时我以为战争也会如此,就在那两个人的谈笑声中,灰飞烟灭。 
  那时我不懂战争的残酷。 
  我以为叔父会呆到云阳墨荷盛开的时节,但他们终究没有看到那样如火焰一样的花朵。 
  一个月之后,西颢侵犯我中略,轻取边境八城,玄冥未灭,中略的烽烟已起。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带着叔父回京去了。 
  而父亲始终没有让叔父认祖归宗,叔父那么辛苦的回来,算是白来了。 
  虽然父亲在送行的时候眼光那样亲切而诚恳,但我已经不相信他了。但即使父亲这样对待叔父,叔父的神情依然那样的温和。他对我的父亲,眼里依然有着依恋与爱戴。 
  也许,父亲在他的眼里,与在我眼中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觉得叔父很笨,为什么他要相信父亲,父亲根本就是不值得相信的人。 
  而与不认叔父不同,父亲想让大哥--谢奇认祖归宗,却被他拒绝,大哥说他只跟着叔父走,至于这个家,他不要了。 
  那时我很佩服大哥,我只希望我能够快快长大,和大哥一样,早点离开这个虚伪的家。 
  *** 
  重煦十四年,西颢攻我中略,一月中取边境八城,情势危急。 
  获会州刺史孙起行急报的重煦皇帝独孤炫立即结束南巡,赶赴西疆重镇松漠四镇指挥,中书令谢默、兵部尚书毕引等朝中重臣随侍。 
  同年七月,陛下回京,举大朝仪,斋戒沐浴行祭天礼,拜镇守南疆的“信王”独孤贤与左金吾将军曹达为帅,率三十万大军往西疆作战。 
  从而,揭开了这场历经十年之久的战争序幕。 
  重煦十五年,战势僵持,西颢军与我大军对峙于沙州镇,西颢帝萧景之亲临,局势一触即发。 
  在京城中都的皇帝将朝政托于本代“影王”独孤净,太子独孤令监国,自统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途中,陛下将以中书令谢默为首的随行文官三十二人安置于“松漠四镇”之首,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安州县,以避战乱波及。 
  重煦十五年四月,我朝大军在距沙州县四里外力克西颢军,斩西颢军首级四万余颗,俘虏西颢军三万余名,并全虏西颢沙洲指挥大将。 
  此一役大快我朝人心,鼓舞我朝军民士气。皇帝也极为高兴,下旨全国解夜间宵禁,欢庆三天。 
  那道颁行天下的圣旨,据说出自于在安州处理公务的叔父亲笔。 
  这些消息,来自于京城发出的,每日记载朝廷大事,分发各州、县官员的条报。 
  我家本来是没有条报的,裴元度却叫人偷偷地给我家送了一份。于是我知道了如今的战况,我也知道了叔父的情况。 
  有时叔父也会给父亲来信,信中不曾有几次说到战争,反倒是家常话比较多。只有一次。叔父信中说起他如今所在的安州,有几分忧心。 
  “安州县乃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副大都护支世有武勇,于计谋上却不在行,倒有些让人担心。幸南金治军有方,与支世通力合作无间,安州守备现在不成问题……弟在这里很安全,阿兄请放宽心! 
  安州为西域大镇,处来往西域与中略的关口,城市极为富庶,有‘沙漠明珠’的美誉……每天闲暇时在这里看看夕阳下的沙漠美景,读读书,倒也很不错。 
  安州郊外多野兔,近月天气也好,弟与兵部侍郎潘琅、元度有空总爱去打猎,三人之中惟独弟收获最少,阿兄素知弟于武艺方面甚差,弟也不怕阿兄取笑。如果阿奇也在安州的话,也许情况会不一样。 
  弟之家眷已托季常兄和阿奇在京城照应,庭儿虽然淘气,但有聆音与阿奇照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阿兄请放心。 
  倒是阿奇与旭儿,还请阿兄多费心,弟虽不才,却也觉得阿兄父子之间,心结甚重。弟虽有心开解,奈何无力,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阿兄忽略他们太久,解这心结的人,除了阿兄也再没有别人。 
  …… 
  …… 
  前方战事吃紧,沙洲之役过后,大军或可乘胜追击。陛下一时尚不能返回京城,弟大概也得在安州呆上一段时日。如无意外,我朝与西颢的对垒将很快结束。小弟回京之后再寻机与阿兄把酒言欢。 
  弟谢默顿首再拜!” 
  父亲看信的时候,我正随侍父亲身边,在父亲眼里,我一向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好孩子。他不知道我竟也会偷看叔父写给他的信,而看信之后,父亲微笑,他什么也没说。 
  起身的时候,父亲的嘴里才冒出了一句呢喃。 
  “阿奴还去猎兔子?真说不准到底是兔子猎他,还是他猎兔子?明明自己心肠软,还是嘴硬不肯承认,你武艺虽差,箭法却不差啊……!”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望着父亲悄然远去的背影。 
  叔父那样的诚心诚意,即使身在前线,也担心着父亲与子女的关系。而父亲,心却象是冷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提到叔父的时候,眼里才会有微笑。以前娘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父亲,其实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他唯一的弟弟。 
  如今,我真的懂了。 
  有时也恨他,有时却又不恨他。年轻的心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矛盾,在这样的心情中,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连叔父,在信中,也如此认为。战事持续进行,进展看起来也很顺利,但事实出乎众人预料。 
  重煦十五年五月,距沙州大捷仅仅一月之隔。西颢军侦悉松漠兵内调,守备空虚,遂发动攻势。会州、贝州两州先后沦陷,两州刺史皆自尽于城内,而联系松漠四镇与中略的贝州州治所在白川城被西颢奇袭攻破,中略通往西方之路遂断。 
  “松漠四镇”从此与朝廷失去联系,音讯无法相通,成为孤城。 
  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叔父与那三十二名朝中重臣也被困在了安州城中,无法脱身。消息传来,朝野大哗…… 
  重煦十五年六月,西颢军破与安州城相临之关镇简城后再攻安州,被安州守军击退,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战死。 
  重煦十五年七月,信王独孤贤率大军十万,攻松河,欲重新打通中略与“松漠四镇”的通道,解安州之围。惜被西颢军统帅申弘农所阻,无功而返。 
  重煦十五年八月,“松漠四镇”余下三镇中宾城与漠城相继失守。 
  这时我已与父亲来到了京城,京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气势宏大而壮阔。尤其是城中凌空飞架的重重复道,象飞虹,环绕着整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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