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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城中池 下-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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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站在广赈殿外,听到了有史以来最为讽刺的一段召文,“昔吴将军东方琅琊……,智计捭阖,倾诈吴纲,诛杀骈将,卧底历险,忠直诚鉴……,实乃我大楚功臣……” 

  我转身欲走,一口秽物已经溅到我身上,身边是楚国的两位朝臣, 

  “呸,这就是昭和十五年辄我大楚百万雄师的镇宇将军?”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只是一个靠笔吏修饰的窝囊废!” 

  两个很年轻的官员,看上去十八、九岁,与我当年出征一般的年龄,黑白分明的官服,隐隐透出方刚傲气,眸如夏荷般的明净……,这让我即羡慕又嫉妒,不是因为被淬了一口,而是那样无辜美丽的脸,让我爱不释手的……想撕了他们。8DC70348675C0秋之屋欢迎您 

  我没有说什么,他们在我面前一唱一随, 

  “文政,这你还不明白?……我在楚国还未见过如此冶艳的人呢,听说大王把他圈养在后宫。”他说着侧过头,看了看我说道,“卿本佳人,犬逐沙场太可惜了,宫廷多、名、种。” 

  “你说得没错,大王想养条狗,听听犬吠,也算是意趣所在。”那个叫文政的人应道。 

  好个少不更事的家伙,我仔细看了看他,骂人如此直白,又有点恃才傲物的味道,唇畔闪烁的不屑话语里,逸泄着青年特有的狂放与嚣张。一个漂亮的名字,漂亮干净的人……,我折了一朵白芍药放到他眼前,他闪避不及, 
  “文政,”我叫出他的名字,“有空来后宫看看吧,你会知道大王的意趣在哪里。仕途艰难,想一展鸿图,就要投君所好。” 

  他愣了一下,接着满脸鄙夷。 
  “荒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 
  说完狠狠甩袖离去…… 

  ……… 

  然后我的背被撞了一下,花掉在地上。我一回头,是宇文。“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无聊的提问,弯腰捡起地上的花,方才还有些操劳的面孔在花的容颜里释化成了款款深情,“好清纯的花啊,原来你喜欢……”他还没有说完我已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花,扔到地上,狠狠地跺了两几脚,然后抬起头告诉他,“我喜欢……毁。” 

  他一脸错愕的看着我,愣了好久。直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走开!别站在我面前。” 

  ………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宇文的生辰,楚王乘此机会论功封赏,一堂宴席下来,他做了楚国权倾四族的令尹。他并不高兴,坐在首席上闷闷地看着我,一杯酒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理由很简单,让一个战场归来的武将再做回文官,即是升高他的地位,也轻易革去了他的兵权。我坐在门边上接受整个楚王朝或鄙夷或怜悯的眼光,对他笑到牙齿都酸了。 

  那个叫文政的年轻官员似乎很会吹箫,宴上吹了一曲《塞下曲》,好端端的曲子被他吹得低低调调,催人泪下,我实在听不下去,可又不愿就这么转身走了 

  于是当官员们击掌和拍之际,我不合时宜的大笑出声。箫声一下子停了,他满脸愤怒的回头望着我,最终还是硬忍了下来,执起箫准备继续吹…… 

  我径自倒了杯酒,对着殿外半盈半亏的月……“可曾见过塞外九尺冰寒,可曾亲临万鼓雷殷地,可曾放眼千旗火生风?…哈………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转回目光,有意似的恭敬了一下,“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原来文大人喜好自嘲,美德啊!” 

  这下他面子再也挂不住了,操起箫管,转身就望殿外走。 

  我蹭地站起身拦住了他,同时昭和也说了一句,“琅琊,不许胡闹。” 

  他这么一说,满朝文武皆吃了一惊,他立刻改口道,“东方,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我越过文政肩头朝他望去,他一直拿手捂着嘴,显得精神不济,有几丝鲜红缓慢地溢出他的指缝间。 

  文政有些惶恐的看着我,他似乎对楚王先前的言语很是迷惑不解。我低头冲他笑了一下,小声说,“要走便走。……晚上,我等你。” 

  他刻毒的看了我一眼,反而回到位子上坐着了。几个年轻官员围上他,说什么别跟丧家犬一般见识……。他很得意的看看我,孩子气极了。 

  晚宴继续,我独坐东庭一角,投目远眺,却看不见我的故土东吴,只有一面厚重的墙壁,入了满眼的磷硝。人们不屑与我说话,我听着大殿里的议论,说那个叫文政的人,说他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一篇《上都赋》传遍大江南北,甚至还会几招剑术,是这楚王朝中最年少有为的人。 

  ……… 

  午夜我在后宫里挂起昏暗的灯笼,又想起了书香门第的传统,点了一盏檀香。 

  文政还是来了,初涉仕途的世家公子,他们对王室庙堂的每一层迷雾都充满了好奇心。“我想知道,楚王所好在哪里,我当如何一展抱负。你,吴国的败军之将,又是怎么能在笔录里变成我大楚功臣。”他很开门见山的说。 

  我看看他手中的竹箫,“你吹一曲,我就告诉你。” 

  他不情不愿的坐下来吹箫,低眉敛目,清灵悠扬的曲调从他口中溢泻出来,我顺着细细的风声舞动,每一个动作极缓极轻,若危若安,若往若还…… 

  竹酒文风,清歌庙堂,谦谦君子,这就是他们无知无畏的向往。 

  他停下箫音看着我,仿佛已经忘了要问我什么, 

  “你若穿了白衣,一定很美。”他说。 

  我大笑出声,感谢家人教了我这样一门功课,‘情动不足,歌之咏之,歌咏不能,舞之蹈之’,舞的原始胜过了任何语言,它们可以虚伪可以直白,而富于超脱万象的感染力。 

  我走到他面前坐下,我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我们再喝。” 

  他在晚宴上已经醉了,仿佛还带着一分执拗的清醒,说出口的话含糊不清,“谁是你知己,你这种龌龊蝼蚁……” 

  火候差不多了,也不能醉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扶到床上,然后宽衣解带…… 

  ……… 

  年轻真好,就是体力充沛。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连腰都直不起来,疼痛穿过了身体延伸到脊柱骨髓里。文政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出了鞘的剑,有些发抖的。 

  “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懒懒地问。 

  他惊慌的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抖得更厉害了……“天哪,我怎么会作出这种伤风败德之事”,他说完,举剑往自己颈上砍去…… 

  我一条腿抬到他肩上,挡下了他抹下脖子的刀,“这你就受不了了?还想立业高堂,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你!你故意的……,你存心毁我!” 

  “对,我毁你。”我卖力撑起身体,轻轻附在他耳边说,然后看看外面的天光,“已经过了朝见的时间了,你今天可是没上早朝哦, 
  等到你出去以后,你在后宫过了一夜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上郢都。” 

  “我……我酒后失德情有可原,我去跟它们解释。” 

  “有人会听你解释么?”看他慌不择乱的样子,我笑得更猖獗了,“别拿四书无经里的漏洞来安慰自己。” 

  他一把甩开手中的剑,有些冲动的掐住了我的喉咙,“你这祸国殃民,不得好死的家伙!” 

  “再加一条,你做了坏事,畏罪杀人么……”我有些艰难的说。 

  他一下子惊吓得松开了手,捡起地上的衣物便夺门而出,跑到门口回头骂了一声,“卑鄙!”DED97D秋之屋欢迎您 

  ……… 
  真是的,连门也不知道关,不晓得料峭春寒么?我扯了一截被单,裹住小腿上的伤口,这家伙还真想死,下手这么狠。 

  昭和今天没有来,后宫的宫女们都看到了文大人早晨从我的寝室出去。我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外面风风雨雨谣言四起,连宫女杂役们都带着三分唾弃得看着我,不晓得文政那边该如何力挽狂澜。 

  回去的时候看到了案上放着一只新摘下来的牡丹…… 

  他来过了,又走了。 

  尽管我希望昭和每天来看我,可他并不愿意看到我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觉欠了我什么,一个堂堂帝王,居然在这种时候选择逃避一个无用的人。 

  傍晚刮了大风,我站在大门口看着陡然阴下来的天,不一会儿,油腻腻的雨珠像片沙幕般蒙了下来,我看不清那些细若蚕丝的线,更做不到如文人一样束手展望满园的春光雨帘,在我的眼里整个天地都是浑浊不堪的。 

  我看着手中开得轻浮而虚伪的牡丹,被我捉着这么一下午,几乎要被捏干了,暗红的花瓣上残留着他的血迹,不经意还真看不出来, 

  春有万种容颜,一夕三变,人的心情也跟着一夕三变。我走到长椅前躺下。近来晚上有些失眠了……。一种孤独,由来已久的。 

  翌日,睡到正午才醒来,一睁眼,有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又把眼闭了回去。 

  “醒了,就起来吧。”……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我恍惚地再睁开眼,看到敞开的大门外,昭和正背着我站在花圃前,他连头都没回。若说他背后有双眼……这个,我真的相信。 

  这一觉睡得很腰酸背疼,全身的骨骼都像散了架,刚一站起来,头也有点晕晕的,可能是受了些风寒。我胡乱洗了把脸就跑到他身边,他连眼珠子都未朝我这边瞥一下, 

  他看着花园里仅余的几只牡丹,有些沮丧的。 

  那些艳丽的花儿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已经惨不忍睹。 

  “不是说要让我看看你大楚是个多么强盛的国家么?怎么把我关在这儿做笼中鸟。”也许刚起床有一股冲劲,我毫不掩饰的问他。 

  他恍然间看向我,有些吃惊的,似乎很讶意于我突然绽现的真实。 
  我们之间的戏,已经演得太久太久……。今天,或许是雨后突见的清明彩虹感染了我的心情,大家已经不在乎是否还有明天。 

  ……… 

  “还记得我们初次的见面么?那一年你才十五岁,真是英姿勃发。” 

  他看向天边难得一现的七色光,有些感慨的说。 

  “记得,”我冷冷地答。 
  怎么可能忘记。……初阳十七年,先王为擢拔新人广开庭试,朝中百官携子而来,我们就是在宽广宏伟的吴王宫前相遇…… 
  我还记得那时候方大夫谦恭的话语,他说:鄙子何渝,谨善医药,勉操文书,无贤能之才。久居凉州老家,初至姑苏多有不便……,还望东方、尉迟二位公子日后多关照。 

  “先王出的题目实在艰涩,他从三十二营里各抽出几名兵士凑成一旅,要求在一柱香的时间内,用这支极散的兵列出十八阵势。朝中武将之后数十人,竟无人敢应试,唯有琅琊……小小年纪已有大将风范。” 

  我头一歪,看了看自己被花染红了的掌心,想到先前洗脸的时候太马虎,怎么没有把这痕迹也洗去。 

  他很不满的抓过我冰凉的手,继续说道,“你下了校场后第一个走到我面前,手举着长鞭,豪气贯天的对我说,‘你放心,这姑苏城就是我和自修的天下,跟我们在一起没人敢看扁你。’” 

  如果这是挑衅,如果他想成功的挑起我的激动,那么他做到了。我五指一掐,刺进他的肉里,“那时候我所做得一切,对你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话吧。” 

  他满面得色的笑了,顺过我额前一缕发丝,“我欣赏你,你身上是一种豪门将相所特有的豁达与嚣张。那时候我已在楚十载为王,却与几个挚友时时站在风口浪尖与浪相搏………我们身上只有一身血污。 
  你纯净、骄傲,那种属于年少的意气风发是我始终不曾拥有的。” 

  这下我真的再也伪饰不下去了,我使劲儿甩那只甩不开的手,一种仇恨的火焰在心底越发滋长起来,“所以……所以你要毁了我!”,我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立即……!他用力抱住我,一瞬间也变得激动起来,“我想宠你想给你什么甚至想将你保护起来,这样就不必把你弄得同我们一样遍体鳞伤!”…… 

  然后他愣了一下,放开了我,很迅速的恢复了一张冷酷的脸孔,“只可惜,你不驯。”他说。 
  “看到你对大千世界充满挑衅的眼,我就深知你这种人迟早要振翅一飞。……你所追求的注定要与我针锋相对。” 

  彩虹依旧逍遥的挂在天空,慢慢地向眼前浮游,伴着一个凄郁而低缓的声音如同念颂着祭文。那是何日的箫音,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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