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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慈禧全传_001-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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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倏然转过脸来,额上青筋,隐隐跃动,配着她那双不怒而威的凤眼,和本来就高,又因生病消瘦而愈显凸出的颧骨,形容异常可怖。皇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不由得就有些发抖,但内心却有种奇妙的支持力量,发抖管发抖,脸却反而向上一扬。
这仿佛是反抗的精神,慈禧太后越发生气,厉声问道:“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皇帝也发觉了,自己应该低头,却反扬脸,太亢了些,于是赶紧往地上一跪,带着张皇的声音说:“皇额娘干么生这么大的气?身子不舒服…”
他还没有说完,慈禧太后冷笑打断:“哼!我知道就是趁我生病想气我。别痴心妄想了!我死不了。”
语气严重,而且不专指着皇帝骂,更有弦外之音。皇帝听得出来,却不敢对此有所解释,只是连连喊道:“皇额娘,皇额娘,儿子那儿错了,尽管教训,千万别生气!”这样一味求饶,慈禧太后的气略略平了些,“我问你,”声音依然很高,却无那种凌厉之气了,“你作主把小安子的家给抄了,是不是?”
有了那番疾风劲雨,霹雳闪电的经历,皇帝的胆便大了,声音也从容了,“是!”他慢慢答道,“我本来不敢让皇额娘知道。小安子一路招摇,无法无天,丁宝桢上了个折子。哼,”
皇帝特意作出苦笑,“小安子才真能把人气出病来!”
“折子呢?”
皇帝递上折子,宫女挪过灯来,慈禧太后才看了几行,果然怒不可遏,额上金星乱爆,又象无数钢针在刺,头目晕眩,无法看得下去,闭上眼说:“你起来,念给我听。”
“是!”皇帝答应着,起身揉一揉膝盖。
“给皇上拿凳子!”慈禧太后侧脸吩咐宫女。
于是宫女取过来一张紫檀矮凳,皇帝坐着把丁宝桢的折子念了一遍。
慈禧太后闭目听着,额上的青筋,跳动得更厉害了。听完她问:“什么‘日形三足乌’?那面小旗子是什么意思?”
“小安子忘恩负义,罪该万死,就是这一点。”皇帝切齿骂着,意思是替慈禧太后不平,接着,他把青鸟使为“西王母取食”的典故,简单扼要地讲了一遍,然后又说:“这个典故很平常,不说正途出身的地方官全明白,念几句书的百姓也全懂。主子这么宠小安子,小安子在外面替主子挂这么一个打秋风的幌子。想想真叫人寒心!”
慈禧太后脸色白得象一张纸,睁开眼来,眼睛是红的,“听说你召见军机,”她问,“怎么说啊?”
“六百里的廷寄已经发出去了,不论那儿抓住小安子,指认明白了,不用审问,就地正法。”
语声刚完,只见灯光一暗,有人失声惊呼。
是庆儿失手打翻了一盏灯,从太后到宫女,这时都把视线投注在她脸上,只见她手掩着嘴,一双眼瞪得好大,不知是惊惧、失悔还是根本就吓傻了。
一阵错愕,接着而来的是省悟,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庆儿是听说她“干哥哥”安德海已为皇帝处死,一惊失手。在宫里当差,这就算犯了极大的过失,而且正当慈禧太后震怒的当儿,所以宫女们都替她捏了一手心的汗。
皇帝倒很可怜她,但看到慈禧太后的脸色,他也不敢开口了。慈禧太后紧闭着嘴,斜睨看着庆儿,经过一段死样的沉默,突然间爆发了。
“叉出去!”她急促地喝道,“叫人来打,打死算完!”
庆儿张嘴想哭,却又不敢。皇帝好生不忍,勉强作出笑容,喊一声:“皇额娘…”。
话还不曾说,慈禧太后大声拦着他说:“你少管闲事!”接着把眼风扫了过来。
被扫到的宫女,无不是打个寒噤,也无不是来“叉”庆儿。她似乎还想挣扎着走回来叩求开恩,那些宫女却容不得她如此,有的推,有的拖,有的用手捂住她的嘴。弄到门外,又有太监帮忙,庆儿越发没有生路了。
慈禧太后似乎因为一腔无可发泄的怒气,适逢其会地得在庆儿身上发泄,因而神色缓和了,也不过是神色不那么叫人害怕,脸仍旧板得象拿熨斗烫过似的,“不错,小安子该死!”她向皇帝说:“不过,你该告诉我啊!谁许了你私自召见军机?”
“我本来想跟皇额娘回奏,实在是怕皇额娘身子不爽,不能再生气。所以想了又想,宁愿受皇额娘的责罚,也得暂时瞒着。”
“哼!看不出你倒是一番孝心。”
皇帝又往下一跪,“皇额娘这么说,必是我平日有不孝顺的地方。”皇帝说道,“皇额娘说了,我改过。”
到底是母子,慈禧太后想了半天叹口气说,“你起来!我再问你,这件事你跟那面回过没有?”
“那面”是指慈安太后,皇帝很快地,也很坚决地答道:“没有!”
这让慈禧太后心里好过了些,“你六叔怎么说?”她问。
皇帝想了想答道:“六叔的意思,仿佛是他一个人作不了主,要让大家来一起商量。”
“原来召见军机是你六叔的主意。”慈禧太后又问:“文祥他们怎么说?”
“说是两位皇太后苦心操劳,才有今天这个局面,不能让小安子一个人给搅坏了。”这句话多少是实情,下面那句话就是小李教的:“又说,小安子私自出京,犹有可说,打着那面‘三足乌’的幌子,就非死不可。不然,有玷圣德。”
“这也罢了。”慈禧太后说,“小安子是立过功的人,所以我另眼相看。谁知道他福命就那么一点儿大,‘自作孽,不可活’,我心里一点儿没有什么!”
“皇额娘这么说,儿子可就放心了。”皇帝是真的如释重负。
“你回去睡吧!明儿上书房,别跟师傅们提这件事。”
皇帝答应着,跪安退出。来时脚步趑趄,去时步履轻快,心里十分得意,同时也有些惊异,居然会把这一场风波应付下来,连自己都有点不大能相信。
当然,皇帝没有忘掉小李,论功行赏,就值得给他一枝蓝翎,不过这话不必当着大家说,所以只让小李扶着软轿轿杠,缓换回归养心殿。走到半路,忽然想到,应该给慈安太后去报个信,于是急急拍着扶手喊道:“慢着,不回养心殿,上长春宫。”
小李觉得要避形迹,回身弯腰答道:“今儿晚了,母后皇太后大概歇下了,明儿一早去请安吧!”
“天也不过刚黑透,晚什么?”皇帝说道:“我请个安马上就走。”
拗不过皇帝,只好转到长春宫,迎面遇见玉子,她笑嘻嘻地请了个安说:“万岁爷今儿胃口大开!”
“对了!你那碗火腿冬瓜汤真好。”皇帝很高兴地说:“明儿个我赏你几样好玩儿的东西。”
于是玉子又请安谢恩,还未站起身来,只听得慈安太后的声音:“是皇上来了吗?”
“是!”玉子高声答了这一声,疾趋上前,推开刚掩上的殿门,引导皇帝入殿。
“皇额娘!”皇帝说话一点都不顾忌,“刚过了一道难关,过得还挺漂亮的。”
安德海的消息,由小李在饭前来要菜时,悄悄告诉了玉子,玉子又悄悄回奏了慈安太后。她既喜亦忧,忧的是怕皇帝对慈禧太后不好交代。现在听他这一说,自然明白。但宽慰之余,也有不满,只为皇帝有些得意忘形,因而用责备的声音说道:“什么难关不难关的!有一点儿事就沉不住气了。”
慈安太后那怕是训斥,脸上也总常有掩不住的笑容,所以皇帝一点都不怕,端个小板凳坐在她膝前,自言自语地说:“明儿晚上就递到济南了。”
“什么呀?”玉子语焉不详,慈安太后这时才明白:“敢情是丁宝桢上的折子?我还以为是曾国藩奏得来的呢!”
“曾国藩胆子小,怕事。丁宝桢是好的,将来…。”
“将来!”慈安太后打断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将来等你一个人能作主的时候再说,这会儿搁在心里就是了。”
皇帝深深点头,受了慈安太后的教。接着,便低声把召见恭王和军机,以及去见慈禧太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一个讲得头头是道,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母子俩都忘了时间,却把个小李急坏了。因为宫门一下钥,便得到敬事房去要钥匙,这一下就得记日记档,而慈禧太后每隔三、五天总得“阅档”,发觉有这段记载,心里就会想得很多,所想的必是管束皇帝的法子,连带大家不得安宁。
最后仍然要借重玉子,“有话留着明儿说吧!”她找个空隙插嘴,“万岁爷今儿也累了。”
这一来慈安太后才发觉,“唷!”她微微失惊,“都快起更了。回去好好儿睡吧!”
皇帝犹有恋恋不舍之意,经不住传轿的传轿,掌灯的掌灯,硬把皇帝架弄出长春宫。
软轿行到半路,只见数名太监避在一旁,候御驾先行,他们手里提着铺盖、梳头匣子,以及女人所用的什物,皇帝不免奇怪,随即问道:“这是干什么呀?”
“奴才去打听了来回奏,时候不早了,请圣驾先回养心殿。”说着,小李匆匆去了。
也不过皇帝刚刚回殿,小李跟着便已赶到。一看就能发觉他神色抑郁。这天的小李,格外得宠,所以皇帝很关切地问道:“你是怎么了?哭丧着脸!”
这下提醒了小李,赶紧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奴才没什么!”
他不肯承认,也就算了,皇帝只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小李很吃力地说:“是替庆儿挪东西。”
“喔,”皇帝自以为明白了,“必是把庆儿给撵走了。”
“不是,”小李木然答道:“处死了!”
皇帝大惊:“真的?”
“圣母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遵?”
皇帝没有作声,愀然不乐。庆儿是个好女孩,只是仗着她干哥哥的势,有点儿骄狂。皇帝不相信慈禧太后肯下这样的辣手,必是总管太监误信了她气头上的一句话,真个“打死算完”。早知如此,当时拚着再受一顿责备,也要救庆儿一救。
转脸看到小李的神色,他愈感歉然。他的抑郁何来?到这时自然明白,小李一向喜欢庆儿,就不为她本人,为了小李,也该把庆儿救出来。
如今一切都晚了,皇帝微微顿足:“唉!多只为我那时候少说一句话。”
小李懂他的意思,不知是感激、惋惜,还是怨恨,反而安德海被定了死罪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因为这个意外事故而变得不怎么样令人兴奋了。
但外廷的观感,完全不同。从知道安德海抄家开始,就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当然也有人去打听消息,但竟连军机章京,都不明内情。
“是宝中堂亲自拟的旨。沈总宪、李师傅帮着分缮,即时封发。不知道里头说些什么?”沈总宪是沈桂芬,这时已升任左都御史了。
由军机章京的答语,越显得案情的神秘,也越有人多方刺探。到了第二天下午,内廷行走的官员,除了军机章京,另外三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弘德殿、南书房、上书房,对于案情都相当清楚了。于是,话题也便由安德海转到了丁宝桢身上。
有的说,丁宝桢秉性刚烈,安德海遇着他,合该倒霉;有的说他在剿东捻时,受够了李鸿章和淮军的气,此举是有激使然,借此立威收名。丁宝桢居官虽清廉,但跟沈葆桢一样,对京中翰林,颇有点缀,因而这一下博得了清议的热烈赞许,似乎一夕之间,丁宝桢的声光凌驾曾侯、李伯相、左爵帅而上之了。
但是,在济南的丁宝桢却正焦灼不堪。八月初二的奏折,计算日子,折差应该回来了,至今不到,莫非其中有变?在所有的变化中,最要防备的是,慈禧太后可能会承认这回事,安德海的身分由暧昧而明确,事情就棘手了。
因为这时安德海在泰安县的从属,已有一部分押解到济南,丁宝桢亲自提审安邦太,多方盘诘,约略了然安德海的出京,是得到慈禧太后默许的,而“采办龙袍”不过是一个题目,实际上的任务,正如那面“三足乌”的幌子所显示的涵意。此外,还要到江南采访物价,作为将来备办大婚物件,审核的根据。
照此看来,慈禧太后或许会追认其事,等假钦差变成真钦差,再要杀安德海,罪名可就严重了。为此,丁宝桢一直不安,等待谕旨,真如大旱之望云霓。
抚标中军绪承是早已准备好了的,知道皇命一到,就要开刀,预先在历城县衙门和巡抚衙门都派了兵在等。到了夜里,抚署辕门外,灯笼火把,照耀得如白昼一般。
在官厅上,臬司潘霨和济南府知府、历城县知县,亦都衣冠整肃地在伺候着。自鸣钟已打过十下,正当神思困倦,都想命随侍的听差,在炕床上铺开被褥,预备躺一会时,只听鸾铃大振,由远及近,于是无不精神一振,各人的听差,不待主人吩咐,亦都奔了出去,打听可是京里的驿马到了。
果然,是兵部的专差星夜赶到。绪承亲自接着,问明了是“六百里加紧”,那不用说,必是这一案的上谕,随即亲自到签押房来通知丁宝桢。
恭具衣冠,开读谕旨,丁宝桢不曾想到,朝廷的处置如此明快!踌躇得意之余,竟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样,不由得激动地对他属下说道:“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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