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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慈禧全传_001-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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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军机见面,总在八点钟左右,这天提早了一个钟头,滴水成冰的天气,养心殿地方又大,生上四个炭炉还不大管用,所以君臣们的脸色都冻得发青,看来格外阴沉抑郁。
“一个年也不曾好生过,今儿都初十了。”慈禧太后的声音跟天气一样冷,“李鸿章打了胜仗,眼睛长在头顶上,把我们娘儿三个给忘掉了!”
恭王一向回护李鸿章,到此地步,也不敢替他辩解,只这样答道:“军机上再寄信催他,如果铭军尚未启程,限他即日开拔,兼程并进。”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跟他说好的没有用,倒象求他似的,越发端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有良心没有?要什么给什么,东南膏腴之地,尽供养了淮军,朝廷那一点儿对不起他?他就忍心这样子置之不理?六爷,我看不用跟他客气了,让他亲自带队到直隶来!再要问问他,催提铭军的上谕下了好多天了,何以到现在没有消息?该怎么处分?你们说吧!”
“自然是交部议处。”恭王说。
“要严议!”慈禧太后这样加上一句。
“也不能光办李鸿章一个人。”慈禧太后说了句公平话:“捻匪由山西到河南,李鹤年躲在开封不理那个碴儿,也可恶!如果河南能够出力拦一拦,捻匪不能就这么容易到了河北。”
“这话一点不错。”慈禧太后深深点头。
看样子她还有话,恭王不容她往下说,赶紧拦在前面:“李鹤年也派张曜、宋庆追了,不过豫军力量单薄。”
“反正李鹤年也是没有尽力,一起交吏部严议。”
李鹤年跟恭王走得很近,但剿捻不力的事实俱在,而且两宫太后异口同声地表示不满,恭王不便再为他卫护,唯有遵旨办理。
在京各衙门,凡是本身能够处理的公事,一向办得很快,头一天交议,第二天就有了复奏,吏部拟议的处分是:钦差大臣李鸿章和河南巡抚李鹤年“降三级留任”。照一般的处分,“降级”是可以用“加级”的纪录来抵销的,所以吏部特别陈明:“事关军务,应不准其抵销。”这是一个鞭策的处分,如果李鸿章肯照朝廷的旨意,起劲去干,“开复处分”,指顾间事,否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留任”二字取消,立刻就会象刘长佑那样,以总督之尊,一降而为“三品顶戴”,红顶子都保不住了。
就在吏部的复奏,尚未定夺之际,局势迅速恶化了。官文飞奏,西捻北窜衡水、定州一带。定州就是保定府属的完县,这已经可令人惊骇了,而实际上,官文还隐瞒着情况,西捻已直扑保定府治的清苑——这是安德海打听来的消息,慈禧太后没有理由不信。
经过彻夜的思考,她的态度变得很平静了,“你们都说官文不能不用,他在湖北的功劳,都教曾家兄弟跟胡林翼给盖了,现在你们说吧!”她说,“官文是不是独当方面的人才?”
恭王、文祥和宝洌Ф疾蛔魃9傥奈跹羡缆渲埃前啻游闯龉绷ナ【骋徊降摹捌煜麓笠保薏环叻卟黄剑虼瞬湃霉傥娜サ敝绷プ芏健J率瞪现绷サ囊磺芯碌鞫龋汲鲇诰闹富樱源褥蟮闹冈鸸傥模醪灰松瓯纾参蘅缮瓯纾ㄓ懈吨畛聊驳忍煅兆
于是,上年十月汪元方病殁,出于文祥的保荐而奉旨“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沈桂芬,越次陈奏:“启奏两位皇太后,今日的局面,亦未可完全归罪于官文。朝廷并用恩威,一秉大公,该处分的处分,该激励的激励,是非分明则将士用命。如今须有严旨,振饬疲玩。”
“我也是这么想。”慈禧太后点点头,“功名富贵来得太容易,就不拿朝廷当回事了。六爷,你说,前些日子让李鹤年是怎么办来着的?”
“是让他派豫军,绕道到直隶,‘迎头压剿’。”
“现在呢?”慈禧太后有些激动了,“豫军是从捻匪后面撵,由南往北,把捻匪撵到京城里为止。”
语言已经相当冷峻,而神色更为可畏,慈禧太后每遇震怒时,额际的青筋就会凸起,此时天颜咫尺,清晰可见。恭王心想,不必让她亲口交代了,自己知趣吧!
于是他说:“疆臣互相推诿,有负委任,其情亦实在可恶。如今非请旨严谴,不能让他们生警惕之心。臣等几个商量好了,再跟两位皇太后回奏。”
“好吧,你们去商量。”慈禧太后又说:“外面的情形,我都知道,官文是个自己拿不出主张的人,左宗棠跟李鸿章可又喜欢自作主张。果然把事情办妥了,也还好说,又不办事,又不听话,那可不行!”
这番话听入恭王耳中,深有所感,第一是警惕;第二是领会——慈禧太后看得很清楚,左宗棠和李鸿章的自作主张,确是令人心烦,看起来一味迁就,亦非善策。
因此回到军机直庐,他愤愤地把帽子一摔,大声说道:“撕破脸干吧!”
“六爷!”文祥正一正脸色劝他,“局面很扎手,打你这儿先得沉得住气。”
“这话得两说。朝廷没有一点儿声色,何以激励人心?”宝洌匙殴醯囊馑妓担骸霸勖巧塘看Ψ职桑 
该受处分的人是很明白的,官文、左宗棠、李鸿章、李鹤年。官文和左宗棠比较好办,有二李的现成例子在,不妨交部严议,费踌躇的是已经有了“降三级留任”处分的二李。
河南一李由恭王自动提议,革去新近赏加的头品顶戴。只剩下一个李鸿章,照李鹤年的例子,自然是革去骑都尉的世职,但怕慈禧太后还会嫌处分太轻,回奏上去或许要碰钉子,所以商量的结果,除掉革骑都尉以外,另外褫夺双眼花翎及黄马褂,四个人当中,获咎独重。
于是即刻拟了明发上谕,当面奏准后由内阁发抄。在内廷办事的官员,首先得到消息,原以为捻军只不过刚过黄河,而明发上谕上叙明“捻匪北窜衡水定州一带”,那是已经到了保定府,照这样子看,要不了三天工夫,捻军就能扑到京城,怪不得刚刚平了东捻的李鸿章会获此严谴,实在是误了大局。
这一下,平白比较留心时局的官员,无不大起恐慌,纷纷打听进一步的消息。消息最灵通的是军机上的人,所以这一夜沈桂芬家,突然来了许多访客。
主人在恭王府,到二更天还不曾回家。有些等不到的,索性丢开烦恼,上东四牌楼,地安门,或者前门外大栅栏看灯去了。这天正月十三上灯,民间还不知道匪氛已经迫近,依然熙熙攘攘,“看灯兼看看灯人”,二更天还热闹得很。
但另有些人,看沈桂芬在恭王府议事,到此刻还不回家,可见得局势严重,越不肯走,好在这几天金吾不禁,再晚也能通行,不怕回不了家。
二更打后打五要—这跟宋朝四更打后打六更一样,另有道理在内。灯节的五更实在是三更,暗示夜分已深,张灯的该熄灯,看灯的该回家,所以这个三更打五更的梆锣,名为“催灯梆”。
※ ※ ※
灯市以东四牌楼为最盛,连“催灯梆”都能打出花样来。京师内外城治安,由步军统领及巡城御史负责,五城八旗,各有辖地,东城北面属于镶黄旗,旗下又分满洲、蒙古、洪军三营,以东四北大街和东直门大街交会的北新桥为界限,西满北蒙东洪军,各有自己的更夫。更夫都是花钱雇来的乞儿,到了该打“催灯梆”的那一刻,三营更夫数十名,不期而集在北新桥,时候一到,呼啸声起,顿时梆锣齐鸣,能够象曲牌一样,打出极动听的“点子”,沿着东四北大街南下,这面一套打完了,那面一套接着打,斗妍斗胜,成为看灯以外的一项余兴。
就在“切儿卡察、嘡”的梆锣点子中,沈桂芬回家了。访客中的翁同和跟他很熟,迎上来直道来意,沈桂芬是个极沉的人,不慌不忙地寒暄着,心里在想,纸包不住火,消息是瞒不住的,正好利用在座这班声气甚广的人来安定人心。
于是他用低沉而诚恳的声音,透露了真相,捻军不仅已出现在衡水、定州一带,其实在前两天的拂晓时分,已包围了保定。“边马”——捻军的前哨,一度到过固安。
固安就在永定河南岸,离京城只有百把里路,真正是“天子脚下”了,所以客人一听这话,相顾变色。
“危险过去了,神机营很得力,保定之围已解。”沈桂芬说,“豫军的宋庆,张曜已经绕出贼前,左季高所辖的刘松山、郭宝昌两军,马上也可以赶到。局势已经稳定下来,诸公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着,便拱一拱手,催客回家睡觉。
他这后半段话,并不实在。保定解围,无非捻军怕攻破了城,反为各路官军所包围,自动退去。实际上各路勤王之师,人马未到,咨呈先来,都要直隶总督和顺天府尹两衙门,替他们准备粮草,比较起劲的是山东的丁宝桢,带了他的得力将领王心一,已经出省,李鸿章自然还没有消息,左宗棠则行踪不明,只知道他在山西。为此,民间的人心虽已稳定下来,慈禧太后却还急得夜不安枕,食不甘味。
但她急是急在心里,表面却不太看得出来。元宵那天,召集近支亲贵,在漱芳斋吃饭听戏,以家人之礼,作新年团聚。宣宗属下那一支的王公贝勒和额驸都到了,只有醇王未到。
“七爷呢,怎么还不来?”慈安太后在问。
“已经派人去催了。”安德海回答。
一句话未完,醇王已匆匆赶到,走得太急,额上都有了汗。他向两宫太后和皇帝行了礼,说明迟到的原因:“神机营抓住了一个奸细,臣要亲自审问明白了,好来跟两位太后回奏。”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奸细怎么说?”
“说是捻匪趁这几天民间看灯热闹,预备化装成商民,混进城来闹事。”
“那……,”两宫太后尚未有所表示,惇王在旁边喊了起来:“那得让步军统领衙门,加紧巡查!”
这简直等于废话,慈禧太后不理他,但他的另一位嫂子为人忠厚,怕他面子上下不来,便敷衍着说:“王爷的话不错。”
听得这一声,惇王便起劲了,“如今局势紧急,京城要讲防守之道,臣与好些人商量过,要跟两位皇太后上个条陈。”
他说,“臣的条陈,一共三条。”
看他说得郑重其事,慈禧太后觉得不妨听听,便点沣头:“你说吧!”同时看了看恭王与醇王,意思是让他们也仔细听着。
“第一条,城外要添兵驻扎,以备侦探救应之用。”
这叫什么条陈?他那两个弟弟都几乎笑出声来,慈禧太后却故意损他:“嗯,嗯,不错!”
惇王不知眉眼高低,依旧提高了声音往下说:“城内宜乎添派各旗,续练枪兵,分门防守。”
“怎么叫‘添派各旗’?”慈安太后问。
“臣的意思是,把驻扎在城外各地的,譬如香山的健锐营啊什么的,调到城里来。”
一则说城外要添兵,再则又说把城外的兵调进城来,岂非自相矛盾?但谁也不愿意徒费口舌去揭穿他,只有十三岁的皇帝,理路已颇清楚了,接着他的话说:“五叔,我跟你算个帐。”
“是!”
“把城外的兵调进城——你刚才不是说,城外也要添兵驻扎吗?那从那儿来呀?我看,把原来在城里的兵调出去,两面兑换一下儿,就都算添了兵了!”
两后两王无不莞尔,惇王却是面不改色,“城里的兵当然不调出去,”他说,“城外要添兵驻扎,当然得要兵部查一查;那儿有可以挪动的兵,拨一支过来。”
“好了,好了!”慈禧太后不耐烦了,“还有一条你说吧!”
“第三条是臣亲眼得见,近来城里要饭的,比以前又添了许多,得想办法收容,给他们饭吃。”
“这一条还差不多。”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看着恭王和醇王说:“你们哥儿俩商量着办,看那儿一有敷余的款子,多办几个粥厂。不然,倒是会闹事。”
醇王管理神机营,步军统领衙门也归他稽查,京师地面治安的责任一大半落在他肩上,不肯承认乞儿过多的说法,“我看要饭的也不算多。”他说。
“你看?”惇王立即抗声相讥:“你每天坐在轿子里,‘顶马’在前头替你喝道,早就把闲杂人等给撵走了,你到那儿去看去?”
醇王被驳得无话可说,大家也都相信惇王的话,因为他别无所长,就是对外不摆王爷的架子。夏天一件粗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坐在十刹海纳凉,能跟不相识的人聊得很热闹。冬天也往往会裹件老羊皮袄,一个人溜到正阳楼去吃烤羊肉,甚至在“大酒缸”跟脚伕轿班一起喝“二锅头”。所以阛阓间的动态,在无潢贵胄之中,谁都没有他知道得多。
“我可又不明白了!”在沉默中,皇帝又提出疑问,“为什么要饭的,一下子添了许多?是打那儿来的呢?”
“对啊!”慈安太后夸奖皇帝,“这话问得有理!”
这下把惇王问住了,但恭王却可以猜想得到,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要紧,“怕有一半是省南逃过来的难民。”他说。
“这得想法子安顿才好。”
“也不光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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