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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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地暗,那时如何应变?”
曹毓瑛苦笑了,“你我经常苦思焦虑,未有善策的,不正就是这件事吗?”
“虽说未有善策,总须有一策。”
“我在信上也约略提到了些。真个如你所说的,‘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就恐怕不得不走上‘与汝偕亡’这条崎岖险路了。”
何谓“与汝偕亡”?何谓“崎岖险途”?朱学勤细细地咀嚼着这两句话,觉得意味深长,颇有启发。
“我想‘霹雳’或不可免,‘天昏’或不至于。周公辅成王,天经地义,‘上头’熟读诗书,难道这个故事都不记得?”
“在你我看是天经地义,在‘宫灯’看,正要天翻地覆。
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与武庚作乱,这不也是故事吗?“
“然则唯有效周公的诛伐了!”
这一句话刚出口,朱学勤恍然自悟,所谓“与汝偕亡”、“崎岖险途”,正就是指此而言。“宫灯”再厉害,手上没有立即可以调遣得到的兵力,这是他一个致命的弱点。果真龙驭上宾,照本朝的成例,必有遗诏派定“顾命大臣”辅保幼主,倘或“周公”竟不与其列,则提一旅之师来清君侧,“管叔”
和“蔡叔”弟兄唯有俯首受缚。
他们在密议着皇帝驾崩以后,如何以恭王为中心来应付变局,同样地,在宫内也有人在悄悄地谈论着恭王——自然,那是懿贵妃。
懿贵妃心里的话,只有一个人可谈,不是小安子,是她的胞妹,醇王的福晋。但虽是椒房懿亲,进宫探望同胞姊妹,亦不是随便可以来去的,到热河八个月中,醇王福晋与懿贵妃见面的次数,总共不上十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两个月前。
不过两个月的工夫,在她眼中,皇帝又变了一个样子。
“皇上怎么这么瘦呀?”她惊骇地与她姐姐私语:“简直都脱形了。”
“哦!”懿贵妃愣了愣说,“也许我们是常见面的缘故,倒不怎么看得出来。”
“皇上自己可知道他自己的病?”
“谁知道呢?”懿贵妃悻悻然地,“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也不问他。“
“皇后呢?”醇王福晋又问,“皇后当然关心,可曾说过什么?”
“她能有什么主意?主意要别人替她拿。”
“是啊!”醇王福晋觉得进言的时机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边,确实没有人在偷听,才放低了声音说,“七爷要我来问问你,皇上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他害怕得很。”
“怕什么?”
“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紧的人,一个不在皇上身边,误了大事!”
懿贵妃心想,倒难为醇王,还能想得到此!她平日看她这位妹夫,庸懦无用,照此刻来说,缓急之时,似乎可以做个帮手。但这点意思她就对嫡亲的胞妹,亦不肯透露,只平静地问道:“那么,谁是要紧的人呢?”
“五爷是过继出去了,而且人也糊涂,我们的那位七爷,到底年纪还轻,自己知道还担当不了大事。老八、老九还是孩子,更甭提了。”
这样,谁是要紧的人?不说也明白,是“六爷”恭王。懿贵妃点点头,保持着沉默。在未曾回答她妹妹的话以前,她必须先估量一下醇王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他自己想爬上来而探路,还是真的为大局着想?
“万寿的日子不是快到了吗?”醇王福晋又说,“六爷该来替皇上拜寿啊!”
“哼!”懿贵妃微微冷笑,“等咱们想到已经晚了,人家早就有了算计,皇上听了肃六的话,今儿早晨口传军机:六月初九万寿节,除了各衙门有执事的官员以外,其余的都不必到行在来。”
这下是醇王福晋保持沉默了。她的沉默是真的无话可说。夫妇俩昨天晚上商量了半夜,才想出让恭王以叩贺万寿为名,到热河来见皇帝,自以为是名正言顺的好办法,特地来告诉懿贵妃,那知办法虽好,落在人后,变得一无用处。所以醇王福晋觉得非常扫兴。
“肃六就会这一招,想尽办法不让六爷到热河来!可见得他还是怕六爷。”
“对了!”懿贵妃很率直地答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这句话还有点儿意思。”说到这里,她把脸色一正,用低沉而极具有自信的声音又说:“凡事有我!你回去告诉七爷,沉住气,别打草惊蛇——那条‘蛇’,他可千万碰不得。”
话里对醇王藐视得很,做妹妹的觉得好无意味,正想辞出,皇帝派了小太监金环来传旨,召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去听戏。懿贵妃心里明白,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过优遇弟妇而兼姊妹的醇王福晋,不能不顺便招呼她一声。本想赌气告病,但又觉得何苦让妹妹心里起个疙瘩?所以想想还是去了。
“避暑山庄”的戏台有三处,最大的在勤政殿前的福寿园,遇到寿庆大典才用。一处在澹泊敬诚殿后面,离皇帝的寝宫极近。还有一处在如意洲,如意洲三面临水,一径遥通,宜于盛夏居住,戏台临水而建,名为一片云,肃顺已经派人在修理,要赶在万寿节前启用。
经常使用的戏台,是在澹泊敬诚殿后那一处。等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到了那里,戏已开锣,高踞宝座的皇帝,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戏台上,此时不宜去分他的心,只尽自己的礼节,跪了安,懿贵妃在皇后身旁坐下。醇王福晋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以后,打算着退到后面去入座,却让皇后一把拉住了,指一指懿贵妃身旁的空位。于是醇王福晋便和她姐姐坐在一起。
坐定了看台上,唱的是昆腔,不如乱弹那么热闹,也不如乱弹那么易解,但正在演着戏的那脚色,醇王福晋却在台上看过他不止一次,是升平署的一个学生,名叫张多福,据说最得皇帝的欢心。这张多福此刻唱的不知是什么戏?只见他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想来扮的是个小尼姑。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无限春心荡漾的意思,当然是个不规矩的小尼姑。
皇帝与懿贵妃都看得津津有味,皇后却大不以为然,嘴里只不断轻声叨念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闭起眼来,只不过闭不多时,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睁得大大地。
这一出完了,皇帝放赏,张多福随即到台下谢恩。接下来又是一出昆腔:《夜奔》。扮林冲的那个学生,看上去才七八岁,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英俊,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干净俐落,丝丝入扣。皇后看得极高兴,戏完了,吩咐“放赏”,皇帝为凑皇后的趣,等他下台谢恩时,特意叫小太监如意,领着他到皇后面前来磕头。皇后摸着他的头问了名字,特意又从荷包里掏出个小金锞子来赏他。
这两出昆腔唱过,下面是由京城里特地传来的,广和成班的乱弹,第一出是老生黄春全的《饭店》,唱的是《隋唐演义》里的故事,秦叔宝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饭店掌柜的凌辱,不得已当锏卖马来还店饭钱。黄春全是一条“云遮月”的嗓子,特别宜于唱这路苍凉激越的戏,此刻御前奏技,更不敢有丝毫疏忽,抚今追昔,自叙身世,把个英雄末路的凄凉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扮店家的那个小花脸,自然也使出全副精神,只拿尖酸的言语,逼得秦叔宝走投无路。那副小人脸嘴,在懿贵妃看来,就是肃顺第二,所以看着觉得又痛快,又生气,不住拉着醇王福晋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看多势利!”
等《饭店》唱完,暂停片刻,太监摆膳桌传膳,这时皇帝才得有工夫跟人说话。
“大阿哥呢?”他问皇后。
“他要跟了来,我怕他念书的心野了,不让他来。而且,”皇后正一正脸色又说:“有些戏,可真不宜让孩子来看!”
皇帝知道她是指张多福所唱的那出《思凡》而言。这出戏不是淫戏,推陈出新,另有妙解,正要为皇后讲解其中的好处,只见御前大臣肃顺,领着内奏事处的官员,捧着黄匣,入殿而来,这是有军报到了,皇帝不能不先处理。
黄匣中一共七件军报,其中一件是督办浙江军务的杭州将军瑞昌和浙江巡抚王有龄会衔的飞奏:“浙东寿昌失守,严州、兰溪吃紧。”皇帝最不能放心的就是浙江的军务,由寿昌到绍兴、杭州一水可通,关系尤其重大,进退机宜,必须立即有所指示,于是传谕:“召见军机大臣。”
好好的戏听不成了,皇帝大为扫兴,他对瑞昌和王有龄的印象,原就不好,这时越发认定这两个人办事不力,所以在指授方略之后,把瑞昌和王有龄大骂一顿。因为过于激动,话也说得太多,以致气喘头昏,不能再去听戏了。
到第二天精神略好,又续前一天未竟之欢。一早就传谕,侍候午后开戏,升平署开了戏单来,皇帝亲笔点定,大锣大鼓的武戏不要,枯燥严肃的唱工戏不要,一出《四海升平》,朱笔批示:“下次再传”,剩下的就都是生旦合演的风情戏,或者有小丑插科打诨的玩笑戏。
这样一连唱了好几天,到得五月底,一片云的水座修好了,越发无日不唱,这一阵子皇帝的心情极好,因为除了浙江以外,各地的军务都颇有起色。对洪杨的用兵,重心仍在安庆,曾国藩自祁门移驻东流,督饬曾国荃坚持不撤,洪杨悍将陈玉成以攻为救,佯战湖北,用意在迫使曾国荃回师相救,便得解安庆之围,幸好有胡林翼坐镇,曾氏弟兄才无后顾之忧。此外左宗棠为曾国藩帮办军务,极其得力,更为皇帝所嘉许。而曾左胡的不负重任,迭建勋业,说来都是肃顺的推荐调护之功,因此,皇帝对肃顺的宠信,亦复是有加无已。
当然,肃顺是要“感恩图报”的,他决心要让皇帝好好过一个生日,第一不让他烦心,皇帝不愿与恭王及那些喜进忠言的老臣见面。肃顺早就有了布置,由皇帝亲口传谕军机大臣,明发上谕,不必到行在来叩贺万寿。但有执事的官员是例外。与庆典有关的执事官员,不过是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以及内务府的司官,从五月中开始,他们就从京城里带了大批工匠、物料,把“避暑山庄”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当然,还有京里的名伶,早就传齐了到热河伺候,万寿这一天,福寿园、一片云和澹泊敬诚殿后三处戏台,一起上演。皇帝已有旨意,六月初九这一天:“里外叉着唱,要寻常轴子杂戏共十八刻”,加上照例应景的开锣戏,半天都唱不完。
就这时候,钦天监也来凑兴,专折奏报,八月初一日,“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同时绘图呈览。这是罕见的祥瑞,看来皇帝快要传《四海升平》这出戏了。
不过,皇帝到底还不是脑筋糊涂,见识浅薄,会陶醉于天象巧合上的昏庸之主,遇到这种情况,尊重家法,先查成例。查出嘉庆四年四月初一,也有此“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祥瑞,当时仁宗睿皇帝有一道上谕,说川陕战事未平,不敢侈言符应,只望早日平定,黎民复业,铺陈祥瑞,近于骄泰,深为不取,此事“不必宣付史馆,用昭以实不以文之至意”。
皇帝觉得他祖父所说的这番话极好,命军机传谕内阁,就照这番意思“明发”,晓谕臣民。但天上的星象“以实不以文”,人间的繁华却是以文不以实,万寿的庆典,并不因“东南贼匪,未克殄除”而减少了繁文缛节。行宫内外,特别是内务府的官员,庆寿的情绪跟那几天的天气一样地热烈。
六月初八暖寿,在福寿园赐食,是晚宴。六月初九万寿正日,皇帝一早起身,先到供奉了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五位皇帝御容的绥成殿行礼,然后临御澹泊敬诚殿受贺。
内设了卤簿请驾,丹陛大乐,以皇子和亲王、郡王为首,贝勒贝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律蟒袍补褂,各按品级序列,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鸣赞之下,雍容肃穆的“庆平”乐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庆贺大礼。
午时赐宴,仍旧在福寿园。皇帝升座、赐茶、进膳、赐酒,不断地奏乐、不断地磕头,等这些仪注完毕,个个汗流浃背,委顿不堪,最好回到私寓,解衣磅礴,好好凉快一下。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赐宴以后,赐入座听戏,回头还有赐食、赐文绮珍玩,许多的荣宠,不能走也舍不得走。
群臣如此,皇帝当然更难支持。他素性畏热,一回到寝宫,脱得只剩一身绸小褂裤,一面大啖冰镇的水果,一面由四个小太监替他打扇,等积汗一收,又要了新汲的井水来抹身。这样自然是痛快,但冷热相激,却非他的虚极了的身子所受得了的,顿时觉得鼻塞头昏,胸头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但是,他不肯把自己的不舒服说出来——有许多原因使得他不能说,大喜的日子召御医,不独太扫兴,更怕引起不小的惊疑揣测,所关匪细。而且他也不甘于这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日子在病中度过。完成殿行礼,澹泊敬诚殿受贺,福寿园赐宴,他认为那是他所尽的义务,要从此刻起,他才能庆祝他的生日,内务府为他细心安排的一切节目,他决不能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