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疯狂的地球 作者:[美] 默里·莱因斯特尔-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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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疯狂的世界
活了差不多20年,勃克从未想过他祖父对他的生存环境的看法。祖父死得过早,死时的样子很不愉快。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母亲以最快的速度把祖父运走时,他听到一连串越来越弱的喊叫声。
自那以后,勃克很少或从未想到过这些老人。当然,他也不会想到他的曾祖父想过些什么样的抽像问题,更不会想到那些纯属假设的问题,比如在20世纪20年代,也就是3万年以前,他的曾祖父的曾祖父对他的生存环境会想些什么。
勃克小心翼翼地走在二片软如地毯的棕色地衣上面,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条小河。他只知道河的一般称呼——‘水’。除了那条小河,他从未见过别的水。在他头顶上方,耸立着大约3人多高的巨大的伞状菌,遮住了灰蒙蒙的天空。伞菌直径约30厘米多粗的茎上,还依附着其他菌类。伞菌本身也曾是寄生物,现在,它们自己身上也有了寄生物。
勃克是个身材细长的年轻人,仅有一件奇特的衣服缠在腰间,那是用一种大蛾子的翅膀做成的。这蛾子刚一出茧就被他部族的人杀死。他的皮肤极为细嫩,丝毫没有太阳晒灼的痕迹。他生来从未见过太阳,虽然除了巨大的菌类植物和奇形怪状的卷心菜——这是他所知道的全部植物——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挡住他仰望天空。通常,头顶上总是布满乌云。如果没有乌云,永不消散的烟雾也会遮住天空。太阳只是天空中模模糊糊的一团光晕,绝不是一个轮廓鲜明的火球。在他活动的环境中,地上的景物基本上就是些怪诞的苦薛、畸形的菌类,以及巨大的霉菌和酵母菌。
一次,他躲躲闪闪地从巨大的伞菌林里穿行时,他的肩膀碰到一根乳白色的菌茎,整个伞菌都轻轻摇晃起来。顿时,从头顶巨大的伞状菌盖上,一种触摸不到的细粉像雪一样落在他身上。这是伞菌散播抱子或种子的季节,稍有晃动,粉状的抱子和种子便会落下。
他躲闪过去,停下来把细粉从头发中掸掉。他非常清楚,这种粉毒性极大。
在20世纪的人看来,勃克一定显得很怪。他的皮肤是粉红色的,像婴儿一样,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汗毛,甚至脑袋上的头发也是柔软的绒毛。他的胸脯比他祖先的宽大,耳朵好像能随意转动,可以捕捉各个方向传来的危险的声音。他的眼睛又大又蓝,瞳孔可以扩展得很大,使他几乎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看见。
他身上的变化,是3万年来人类努力适应环境变化的结果,这种变化在20世纪上半叶已经开始。
在那个时期,人类文明化的程度很高,而且表面上非常安全。人类自身内部已经达到永久的和谐,人人都有平等的机会接受教育,得到休息。世界上大部分劳动都由机器去做,人们只需要看管机器的运转。并且都丰衣足食,并且都受到良好的教育,似乎地球永远是人类群体舒适的居所,人们继续他们的学习和消遣,继续他们的错误和真理。普天之下,似乎到处都是和平、安静,到处都尊重人权和自由。
然而,就在庆祝黄金时代再次到来之时,人们注意到,这颗行星似乎不太安宁了。裂缝在地壳上慢慢裂开,碳酸气——化学上的二氧化碳——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大气。人们早就知道那种气体在空气里存在,并认为它是地球上的生命必不可少的东西。世界上大部分植物都需要二氧化碳,吸收其中的碳,释放出可供再用的氧气。
科学家曾经推断,地球上日益肥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类在使用煤和石油的活动中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由于这些看法,地球内部不断喷发二氧化碳的情况,多年来都没有引起特别的警觉。
但是,二氧化碳的喷发量不断增加。新的缝隙不断裂开,每开一个裂口就增加一个新的二氧化碳喷发源,每个裂口都向已经充满二氧化碳的大气中喷发更多的二氧化碳——其中一小部分有用,但人们知道,大部分都是致命的毒气。
这种沉重的、蒸汽似的气体的比例越来越大。由于它的混合,整个空气变得更重。空气吸收地上的水分,空气中水汽越来越多,湿度越来越大,降雨量增加,气候变暖,植被更加繁茂——但空气日渐呆滞。
很快,人类的健康开始受到影响。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呼吸多氧而少二氧化碳的空气,现在感到难受极了。只有那些生活在高原或高山顶上的人们,还没有受到影响。地球上的植物虽然得到充足的营养,规模空前扩大,但却吸收不完从困乏的地球里散发的越来越多的二氧化碳。
到21世纪中期,人们普遍以为一个新的石碳纪就要到来。那时,地球上的大气将混浊而潮湿,人们无法呼吸,植被将仅仅是高大的野草和蕨类植物。
21世纪以来,整个人类开始回到接近于原始时代的状况。生活在低地里令人难以忍受。过于繁盛茂密的莽丛覆盖着大地。阴郁的空气有伤身体。人们虽然可以住在那里,但那是一种病态的、高热难耐的生活。整个地球上的人都渴望到高地去,人们忘记了他们一个世纪的和平。
他们进行殊死的搏斗,每个人都想得到一片能够生存和呼吸的地盘。接着,人们开始成批地死去,首先死去的是坚持留在接近海平面高度的那些人,他们不可能在有毒的空气里生存。随着地球的裂口无休无止地喷发污浊的气流,危险地带开始向高处蔓延。很快,人们便无法在海拔150米以下的地方生存了。低地荒芜了,变成了茂密的莽丛,几乎与第一石碳纪的情况完全相似。
在海拔300米的地方,人们完全因为呼吸困难而衰弱致死。于是高原和山顶上挤满了人群,他们在尚无威胁的地方争夺立足点和食物,而无形的威胁仍在不断地向上蔓延、蔓延……
这些情况不是在一年或十年之内发生的,也不是在一代人身上发生的,而是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时间。从国际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化学家宣布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比率已经由0.04%增加到0.1%,到海平面高度的大气中有6%是这种致命的气体,其间经过了200多年的时间。
尽管是逐渐形成的,但这种致命气体的毒害效果却不知不觉地慢慢扩大。人类总是疲倦乏力,然后头脑迟钝,再后来便全身虚弱。人类的数量不再增加。长时间之后,人类只剩下一小部分。山顶上有了大量的空地——但危险地带继续向上延伸。
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人体必须适应这种毒气,否则注定要灭亡。在毁灭了一个又一个种族,一个又一个国家之后,人体终于产生了对这种毒气的抵抗力,但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为了保证生命需要的氧气,肺的体积增大了,但因每次呼吸都吸人这种毒气,幸存者一个个病恹恹的,总觉得困倦乏力。他们的大脑缺乏解决新问题的活力,也无法向后代传播他们已有的知识。
3万年之后,宇宙共和国第一任总统的直系后代勃克,蹑手蹑脚地穿过一片伞菌和菌类植物的丛林。他不知道什么是火,什么是金属,也不知道石头和木头的作用。他穿着一件独特的衣服。他的语言仅由几百个唇音组成,无法表达抽像的思想,只能表达少量的具体意见。
他不懂树木的用途。在他的部族苟且偷生的贫瘠的土地上,也没有树木。随着温度的升高和湿度的加大,树木早就开始一片片死去,直到绝迹。北方的树先死,如橡树、雪松、枫树等等。接下来是松树——山毛榉死得更早——和柏树,最后甚至连灌木丛也消失了。在新的、湿热的大气里,只有草和芦苇、竹子和竹属植物繁茂地生长。茂密的丛林被稠密旺盛的草和蕨类植物代替,蕨类植物重新变成了蕨树。
后来,这些植物也消失了,地上长出了菌类植物。现在,地球是一颗炽热的、永远潮湿的行星。行星表面从不受太阳的直射,云层总是不断加厚,阴沉沉地悬在头顶,所以菌类生长得空前地茂盛,空前地快。在地球表面上,在日益恶化的潮湿的水塘周围,菌类植物开始大片地丛生。它们有着各种各样可以想像的形状和颜色,有着各种各样的毒性;它们体积很大,结构脆弱,分布在广袤的大地上。
它们代替了野草和蕨类植物。矮胖的伞菌,雪花似的霉菌,气味难闻的抱子,以及巨大的球菌,不同种类密不可分地混合在一起。它们生长着,散发出一种阴暗处的臭气。
这些奇怪的植物聚集成丛林,令人毛骨悚然地模仿着它们取代了的植物。在乌云密布或烟雾笼罩的天空下,它们密密麻麻疯狂地生长着,而在它们上面,飞舞着巨型蝴蝶和庞大的飞蛾,美滋滋地吸吮着它们的液汁。
在整个陆地上的动物世界里,只有这类昆虫能经受世界发生的变化。它们急剧繁殖,在厚密的空气里变得越来越大。现在惟一幸存下来的植物——完全不同于菌类的植物——是退化了的卷心菜,它们先前是农民的食物。在那些生长茂盛的、巨大的卷叶片上,呆头呆脑的蛴螬和毛虫一直吃到长大成熟,然后摇摆到下面,在结实的茧于里安眠,等待蜕变,最后破童而出,展开纱翼,翩翩飞舞,这就是蝴蝶与飞蛾。
从前最小的蝴蝶,已经扩大了它们的翼展,它们色彩华丽的纱翼,现在要以尺来描绘;而体形更大的皇蛾,其紫色双翼的翼展已经扩大到以米计量。在它们翅膀的荫蔽下,勃克自己反倒显得非常矮小。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巨大的飞虫无害或基本上无害。勃克部族的人有时碰到即将裂开的虫茧,便耐心地等在旁边,直到里面美丽的生命破茧而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然后,在它还没有从空气中汲取活力,它的翅膀还脆弱无力时,部族的人便扑向它,撕掉它薄膜似的柔嫩的翅膀,扯下它躯体上的肢腿。它孤立无助地躺在地上,他们搬走它潮湿的、长满肉的肢腿准备饱食一顿。仍然活着的飞蛾躯体,透过它的复眼绝望地凝视着这陌生的世界,最后变成贪婪蚂蚁的一顿美餐。这些蚂蚁会很快爬到它身上,把它撕成一片一片,运到它们的地下城市。
并非整个昆虫世界都如此软弱可欺或毫无威胁。勃克知道,身体差不多像他自己一样长的黄蜂,长着可以令人顷刻毙命的螫针。不过,无论哪一种黄蜂,都只捕食某种昆虫,因此勃克部族狡黠的族人并不怎么害怕它们,因为它们全都凭着本能寻找被捕食的昆虫而不伤人。
蜜蜂同样有些孤立。它们也感到难以生存。几乎没有什么开花的植物,它们被迫降格以求。这一度被认为是它们物种退化的迹象。它们采集发泡的抱子菌和腐败的东西,偶尔采集无蜜的卷心菜菜花——卷心菜倒是生长得又大又旺盛。勃克了解这些蜜蜂。它们的身体像他自己一样大,嗡嗡地飞着,鼓起的眼睛时不时地盯着他。还有蟋蟀、甲虫和蜘蛛——
勃克了解蜘蛛!他祖父就死在一只塔兰图拉毒蛛的魔爪下。它凶猛地从它潜伏的洞里一跃而出,将他扼死。它的洞穴在地里直上直下,直径有两尺。在洞穴底下,这种黑肚皮的怪物等待着,一听到微小的声音,就知道它的猎物正接近洞口。
勃克的祖父太大意了。从那以后,那可怕的怪物从洞中跃出来抓住他时他发出的尖叫声,一直依稀萦绕在勃克的耳际。勃克还见过另一种巨蛛的丝网,他必须与它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他看到一只一米多长的蟋蟀陷进了蛛网,那畸形的蜘蛛正在吮吸蟋蟀的血液。
勃克记得,在那怪物的腹部,交织着一些奇怪的线条,有黄色的、黑色的、银色的。蟋蟀在罗网中的挣扎使他看得人了迷。它被缠绕在黏糊湖、粗如勃克手指的蛛丝里,在蜘蛛试图接近它之前,来回翻滚。
勃克知道这些危险。它们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已习惯于面对它们,他的先辈也是如此。这使他有可能生存下来。他能够避开它们,所以他得以幸存。顷刻的大意,瞬间的疏忽,都会使他同他的祖先一样,被凶残的怪物吃掉。
三天以前,勃克躲在一颗硕大的、奇形怪状的菌类植物后面,观看了两只带角大甲虫之间的一场殊死搏斗。它们张开大嘴向对方猛冲,坚硬光滑的甲胄碰得卡嗒作响。当他们肚底朝天互相攻击时,它们的腿就像数不清的钗钹在空中挥舞。它们在为争夺一块极有诱惑力的腐肉而战。
勃克全神贯注地观看这一场面,直到最后,较小的那只甲虫的硬壳被撞开二个洞。它发出一声尖叫,或者说听起来像在叫喊。实际上,那是胜利者的嘴捣破对方甲壳的声音。受伤的甲虫越来越无力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