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之路 (第4卷)-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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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沉着的声音通过座舱内部通讯联络系统传来,宣布飞机即将降落,报告航空港气温,声称按人口比例计算洛斯阿拉莫斯在美国所有城市中拥有最多哲学博士,“仅仅亚于阿卡德姆戈洛多克,”我从窗口转过身来对阿曼达说。她闭着眼睛,眼眶皮肤皱起?她还用不着使用晕机呕吐袋。我有一种感觉,尽管阿曼达跟我有着多年的交情,尽管她有个同事兼丈夫愿意照料诊所,尽管她急于帮助病人,很想观察奇异的实验,但是她可能正在后悔陪我到一个她称之为“介子工厂”①的地方。
【① 介子工厂,能产生强烈介子射线以探索原子核的粒子加速器。】
“双生水獭”飞机像俯冲扫射一样开始着陆进场,然后我们降落到了地面。飞机滑行穿过停机坪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一种似曾经历的幻觉:一年前一个朋友用一架“塞西纳”飞机送我到北边那时候的感觉。洛斯阿拉莫斯航空港看上去就像西塔克的民航终点站,我就是在那儿认识那位西雅图女诗人的。当时我们俩恰巧正在快餐部排队。我称赞了她那个精巧的海达式圆形浮雕像。我们坐在同一张桌旁,边吃边谈;想不到她早已知道我的大名。
“我非常欣赏你的著作,”她说。
关于我这位理想的女诗人就说这么多,仅仅使用确切的形象。荒谬的想法。她当时是,现在还是个一流的诗人。在我的心目中,她只是个“西雅图女诗人”,此外我很少想到她跟我有什么瓜葛。这种不受私情影响、客观待人的态度是我的一个症状吗?
阿曼达睁开眼睛,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我也该看医生了。”航班服务员打开门,稀薄的新墨西哥山区空气使我们俩精神振作起来。
新墨西哥介子物理诊所大部分隐藏在山边底下。我既是接受实验的对象又是特邀记者,我想我们有机会比多数病人莉他们的医生更加详尽无遗地参观诊所。我见到的一切都使我想起为拍摄最佳科幻电影而制作的耗资无数的布景:主要加速器圆形场地的内部,发光的白色蛋壳呈觋出曲线美,像《200L》影片里的太空站空中走廊;直线性加速器和增压机场地;通向介子医疗系统的笔直的隧道;直径五米的气泡室看上去如同某种时间机器。
我早就参观过伊利诺斯州的费米子实验室,拜访过日内瓦的欧洲原子核研究委员会,所以我对这些设施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然而我还是很难设法给阿曼达解释《阿丽斯漫游奇境》中构成高能粒子物理学的迷津。但是后来德雷克也无法解释,她是个年轻女子,参与治疗我的病症的联络生物物理学家。这么一来就很难给介子、π介子、强子、轻子、重子、J子①、费米子和夸克进行分类,也很难给量子数的奇异性、颜色、核子的激发性和粲这一类量子性质进行分类。特别是粲,其短暂即逝的性质说明为什么某几种放射衰变应该发生而却没有发生。我最后陷入困境,如同坠入夸克、反夸克、粲夸克、新夸克和小夸克的五里云雾之中。
某个爱打趣的人在行政中心来访者接待处办公桌上放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见到你就心醉神迷。”②
【① J子(J),又称J粒子(J particle),由粲夸克和反粲夸克组成的一类介子。发现者是美籍华人丁肇中,因为他的姓氏。丁”和英文字母“J”字形相似,故命名为“J子”。】
【② 这句话的原文是“Charmed to meet you.”其中Charmed是双关语,因此这个句子另有一个牵强附会的意思:“(我)见到你就变成粲粒子。”】
“这是开玩笑吧,”阿曼达迟疑地说。
“除了开开玩笑,可能再也没有什么噱头了,”我说。
德雷尼似乎一本正经地对待每一句话,她压根儿不笑,“有些技术员认为这挺有趣。我可不敢恭维。”
我们没完没了地修改就要进行的治疗方案。我甚为乐观,为
写那本书做好札记:用放射学方法治疗癌症的首要问题是,强辐射不仅杀死癌细胞,它也辐照周围健康的组织。但是在70年代中期,癌症研究人员发现了一种更有发展前途的工具:逊原子微粒的定向射束,这种射束可以有选择地把焦点限制在肿瘤的组织上。
德雷尼比阿曼达小大约二十岁;因为年轻,她似乎从卖弄学问得到心理上反常的满足,“小规模分裂原子核——”
“小规模?”阿曼达茫然说道。
“比核裂变式原子弹小。原子核的大量内聚力像奇迹_样嬗变为物质。”
“像奇迹一样?”阿曼达说。我站在台球橡皮边容易击球的地方抬头望着她,我正在设法在绿丝绒上击球人袋。我们三人正在新墨西哥粒子物理诊所娱乐室增建的台球房里轮流打球。
“呃,”德雷尼说,她演讲的节律打破了,“物理学的简略表达方式。”
“现实的简略表达方式,”我说,这一回盯着球杆而没有抬起头来,“奇迹的性质与粲完全相同。”
阿曼达抿着嘴笑了笑:“这正是我要知道的一切。”
与我的病例相关的奇迹就是原子胶,即介子,是裂变形成的粒子之一。更为特殊的是,我的奇迹是带阴电荷的耳介子,属于介子的次等级。电磁场可以将丌介子聚焦为一种可控射束,将射柬射向特定的靶——我。
“物理学没有奇迹,”德雷尼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才用错了字眼。”
我没有打中。轻轻一击,主球轻轻地滚进角落网袋里,没击中十一号球。我已经意外地为阿曼达摆开了一个好形势。
她审视了台面,露出笑容,“可别情急心躁。①”
【① 原文Don’t e unglued.在这里是个双关语:字面意思是“别脱胶”;用作美国俚语,意思是“别情急心躁。”】
“那很好,”我说。由于耳介子独特的性质,原子胶确实会脱开。当丌介子碰撞并被另一个原子核捕获的时候,它们重新转变为纯粹的能量;这是一种微小的核爆炸。
阿曼达也没有打中。德雷尼甚为得意,嘴角轻轻翘了起来。她俯身在台面上,双手十分稳定,“成倍增加丌介子,成倍增加靶核,你就引发一次受控的聚合性爆炸,释放出比进入的兀介子射束更大得多的能量。哈!”
她把十一和十二号球打入网袋,继而连续得分打完全局。阿曼达和我互相瞥了一眼,“把球搁到台子上摆好,”德雷尼说。
“轮到你了,”阿曼达对我说。
在我的病例里,新墨西哥粒子物理诊所医疗系统将把一束定向兀介子射束射入我的难治愈的前列腺。假如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截击我的癌细胞原子核的,C介子经过一系列原子闪光以后将重新转变为能量。因为癌细胞比较敏感,组织损伤很有限,仅仅局限于我的致癌小肿瘤。
想到自己是个微型核战场,内心倒是感到甚为奇妙。想到自己是个新的斯塔格橄榄球场或者橡树岭①,心里不禁感到好笑。
【① 橡树岭:美国市镇,原子能研究中心。】
想不到德雷尼是个最卓越的台球老手。她一心一意要取胜,真的每局都赢了。我暗自把这件事看作一个积极的好兆头。
“时间到了,”阿曼达说。
“你用不着那样讲话,好像要带一个死刑犯去坐电椅似的。”我把白色医疗罩衫结好,穿上拖鞋。 “对不起。你担心吗?” “只要德雷尼把我看作她争取诺贝尔奖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就无所牵挂了。”
“她挺好的。”她的声音在这个无菌的、砌瓷砖的房间里显得太空洞了。我们一起步入走廊。
“我呀,正在千方百计争取赢得卡灵加奖呢,”我说。
阿曼达摇摇头。浓密的头发在她面前飘拂着,“只要我的病人能有良好的预后,我就心满意足了。”门里面,德雷尼和两个技术员带着轮床等待着我。
那场合令人尴尬之至,我顾不得有失尊严,赤条条趴在条凳状平台上,覆盖着一块布,张开屁股对着医疗系统。一个陶瓷靶管被紧紧夹着,打开一个单独的通道,穿进我的肛门,直达前列腺。监控设备和屏蔽棚把我关闭起来。我觉得浑身又热又不舒服。阿曼达已经给我注射了好几种化学药剂,它们的名称我并不全懂。眼下我头昏眼花,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哪里最难受。
“祝你好运,”阿曼达说过,“医疗过程挺快的,你都还没有觉察到,治疗就完成了。”当时我感到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胁腹。
我想我听到电气设备定相的呜呜声。我能清楚意识到我的脑子什么也不想,等待着治疗时间的结束;我甚至能够想起几十亿电子伏特就要通过特定路线把丌介子束射入我的屁眼。我听见无法分辨的声音;也许是一个巨大的金属门嘎嘎吱吱磨擦着关上了。
我的大脑在化学河流里随波逐流漂荡;我等待着发生什么事。
我想我听见机制滚珠轴承咔嗒咔嗒响着纷纷滚下一个斜槽;不,是粒子以每秒三十万千米的速度呼啸着通过巨大的弯曲磁体进入医疗系统,穿过那一系列可调节的滤波器像闪电一样向我飞驰而来,临近的时候慢下来,慢下来,失去能量,然后通过最后的管子,进入我的身体。在体内……
R介子在内部原子海洋里航行一段相对有限的时间。其后由一个栖息的景观变成两个栖息。丌介子迅猛冲向靶核。在某一个点上,兀介子不再是丌介子;暂时以物质形式存在的介子重新嬗变成为能量。能量闪光、扩大,扩大,渐渐消失。其它爆炸在引发更大散布面的散布面空间里连续起爆。
黑暗与亮光交替出现。
亮光聚合成为一个球体,结实,炽热,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球体被刺穿,不知怎的受到打击,它开始塌陷进去。它的内部温度爬升到临界限度。达六六亿度的时候,碳核聚变形成较重的元素。可裂变物质消耗殆尽的时候,球体进一步塌陷,温度又一次升高,又一次形成较重的元素,较重的元素反过来被消耗掉。这一循环过程不断重复着,直到核炉冶炼出铁元素。再也不能引发进一步的核反应了;核心之火熄灭了。没有聚变反应的外部平衡,球体引发最终的塌陷。热能达到一千亿度。每一次可以想象的核反应都圆满完成了。
球体在最后骤发的灾变中爆炸。它的能量闪射出火光,渐渐消失,被匀寂状态所吞食。它所耗费的时间绝不大于阳光到达并照亮地球所耗费的时间。
“你感觉怎么样?”阿曼达探身到我的视域里;遮蔽了头上的圆形荧光灯。
“感觉?”我似乎嘴里含着棉花糖在说话。
“感觉。”
“比作什么呢?”我说。
她露出笑容,“你表现挺出色的。”
“我刚才一只脚搁在加速器上面呢。①”我说。
【① 这句话套用英语的一个习惯说法:“一只脚搁进坟墓里”,表示差点死去。】
她一时懵了,继而哈哈笑了起来,“你很快就会好的。”她缩了回去,灯光又照到我的脸上。
“不许刹车,”我嘀咕着说。我咯咯笑了起来。什么东西刺痛了我的胳膊。
我想,德雷尼要把我留在新墨西哥州进行观察,直到她指望的诺贝尔授奖典礼在斯德哥尔摩举行;我可没有时间在那边泡下去。我料想我们谁也没有时间。阿曼达见我郁郁寡言,开始忧虑起来;起初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我的药物治疗,后来又归咎于德雷尼和她的两个同事正在强加给我的两星期试验。
“让它见鬼去吧,”我说,“我得离开这里。”阿曼达和我单独在房间里。
“什么?”
“给我预测一下我的病能否治愈吧。”
她亲切地笑了,“我想你还是力争卡灵加奖为好。”
“有可能。”我赶快接着说,“我再也不是个病人了;我成了一个接受实验的对象。”
“是吗?咱怎么办?”
我们在夜幕笼罩下逃离新墨西哥介子物理诊所,艰难跋涉了半公里灌丛地带,来到公路上。在那儿我们搭便车回城。
“落荒而逃,真是荒唐可笑,”阿曼达说着从绒衣上拔出一根蓟上的刺。
“这样做避免一场激烈的争辩,”我说道,这时我们接近洛斯阿拉莫斯的灯光了。
当天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已经开出。我要等到早晨。尽管我百般不情愿,我们还是搭乘罗斯航空公司的班机溜之大吉。R。医生的命令,”阿曼达咬牙切齿地说,这时“双生水獭”降落到跑道上。
我梦见π介子。我梦见一个个充满氢气的彩色气球在夜里着火,熊熊燃烧起来,我梦见莉萨印在白报纸上的面貌。她的笑番既得意又忧伤。
阿曼达有一大堆病人等着她治疗,许多事够她操心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