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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李鸿章1287-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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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主辞让,纷扰不解,最后是刘不才自己说:“一定要送,就让顺姐送一送好了。”
  朱素兰恍然大悟,向李小毛作了个会心的微笑,连声说道:“蛮对,蛮对!顺姐代我送送。前门大概闩上了,委屈刘老爷走后门吧!”
  “好,好!前后门都一样。”
  于是顺姐点起一盏洋油“手照”,伸出尖尖的一只手指拎着,半侧着身子,提高了灯走在前面。一面下楼梯,一面不断招呼:“刘老爷走好!刘老爷走好!”
  一前一后走到楼下,顺姐有些踌躇,因为前门只是虚掩着,而且相帮男工就睡在厢房里,喊他起来开门,也很方便,实在没有走后门的必要。
  可是,刘不才却已向后走了。一走出去就是“灶披间”,地上滑得很,顺姐怕他失足摔倒,只好紧跟在后,口中说道:“慢慢走!”
  听得这一声,刘不才站住了,回转身来,双目灼灼地望着顺姐恣意饱览,毫无顾忌:见她只着意梳一个极玲珑的元宝髻,此外脂粉不施,一派天然风韵,尤其是颊上几点像茶叶末似的雀斑,平添了三分妩媚。看来竟比阿巧姐还要可喜。
  顺姐也差不多成了九尾妖狐,看刘不才那几乎口角流涎的样子,心中雪亮,笑得一笑问道:“刘老爷你有话说?”
  “是啊!”刘不才轻声笑道:“顺姐,我们攀个相好。怎么样?”
  “啊唷!刘老爷,你在说笑话了!”
  “规规矩矩的话。”刘不才答说,“我太太死了十几年;到现在还孤家寡人。”
  顺姐心中一动,却装作不解:“刘老爷是不是托我做媒?”
  “我不托你,我托素兰做媒。”
  “喔,”顺姐仍旧装糊涂,“可是看中了哪个?”
  “对,我看中了一个人。”刘不才“噗”地一口,将手照吹灭,接着便抱紧了顺姐,香着面孔不放。
  “放手,放手!”顺姐挣扎着,“刘老爷你这算啥?”
  “你说算啥,就算啥。总归我是看中你了。”
  “好了,好了。头一遭来,就是这样穷凶极恶的样子,不教人笑话?”
  这句话很有效验,刘不才将手松了开来,喘着气笑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穷凶极恶’。闲话少说,明天我就托素兰做媒。”
  “明天是明天。你请吧!”顺姐是埋怨的声音:“黑漆隆咚,你摔了跤,可不要怨人!来,走这面。”
  黑头里手牵手,一步一步摸着了门,顺姐拔闩拉开,等外头亮光一透进来,刘不才却又不走了。“顺姐,我规规矩矩说话,明天下午我来看你。”
  “来,你尽管来。有啥话,我们自己可以谈,先不要声张。”
  这是表示无须朱素兰做媒,一双两好的事,尽可当面锣,对面鼓,并肩促膝,从长计议。
  意会到此,刘不才又改了主意,“这样,”他说:“不知道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如果抽得出功夫,我们约个地方谈谈。
  怎么样?“
  顺姐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明天上午不方便。你还是下午来,办你的正经。正事办好了,有的是功夫,心急点啥?”
  这已经是以心相许之意。刘不才也算吃了颗定心丸,便点沣头说:“好!我依你。”接着,又捏了捏她的手,方始出门。
  到得桐月院,已经散席,但还不到“灭烛留髡”的时候,刘不才一到,正好赶上吃宵夜。
  “怎么样?”小张看着他的脸,作了个顽皮的笑容:“你是不是剪了李小毛的边?”
  刘不才愕然,“你怎么想来的?”他说,“真正‘歪嘴吹喇叭,一团邪气!’”
  “你说我邪气?你倒自己拿镜子照一照,面带春色!”小张指着在斟酒的桐月老四,“你问她!”
  “真的。”桐月老四笑道,“刘老爷有喜事了。”
  刘不才是“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笑笑不响。小张却不肯放松,紧盯着问道:“你听见没有?是何喜事,从实招来!
  朱素兰有个姊姊,莫非你跟李小毛做了联襟?“
  “不是,不是!你不要瞎猜。我们谈李小毛吧!”刘不才收敛笑容,满脸歉疚:“事情是可望成功了。不过有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呢?刘三哥,我们的交情,还有啥话不好说?”
  刘不才不答,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心里也很乱,一会儿在想如何搪塞李小毛一番,一会儿又想,托什么人向小张转告李小毛的要求。念头甚多,却没有一个是妥当的。
  小张极聪明,这几年阅历江湖,也长了不少见识;见此光景,大致了然,便即问道:“可是李小毛大骂了我一顿?”
  “那是一定的。”
  “还有呢?”小张又问,“我知道了,他一定要你跟我绝交,所以你说不出口?”
  “如果是这句话,我当时就回绝了他。事情要做,交情也要顾到。”
  小张将他前后的话风和神态细细参详了一番,越发了解,“一定是李小毛出了个难题给我做。”小张按着他的手说,“不要紧!刘三哥,你尽管说,我决不介意。”
  “那,我就说。”刘不才很吃力地说,“他,他说要你替他陪罪,要,要磕一个头。”
  意料中,小张听得这话,一定会生气,谁知不然,一楞之后,脸色随即恢复为平静,接着双眼乱眨,倒仿佛别有会心似地。
  “可以!我替他磕一个头。”
  此言一出,真个语惊满座,不但刘不才愕然,连桐月老四也觉得诧异,因为小张一脸精悍之气,而且言语便给,锋芒毕露,像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不像肯给人磕头,尤其是给他所轻视的人磕头的样子。
  “小张,”刘不才不信他是真话,“你不要开玩笑!”
  “‘男儿膝下有黄金。’”桐月老四也说,“你不要这时候随随便便答应,到时候膝盖弯不下去,岂不是作弄了刘老爷。”
  “也难怪你们不相信,我另有道理。这话暂时不去说它,总而言之,我一定给他磕头。不过,”小张一本正经地说,“刘三哥,你话要中他讲明,这个头我只能私底下给他磕。”
  “这样看起来,你是真的肯给李小毛磕头?”刘不才困惑地,“我到现在还不大相信你的话。小张,你总要说个道理我听。”
  “回头再说。”
  “一定是碍着我。”桐月老四十分机警知趣,“我到厨房里看一看,让你们好说悄悄话。”
  果然是因为碍着桐月老四,等她一走,小张低声说道:“刘三哥,我是找不着这么一个可以给他磕头的机会。倒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越说越玄了!”刘不才苦笑,“本来凡事我们都可以做个联手,彼此的心思差不多,一点就透,无须多说,只有这件事我莫测高深。”
  “不是你莫测高深,是我还没有点,我说一句,你就明白了,为来为去为的是‘开香堂’,总是我亏负他。”
  这一说,真的一点就透,刘不才完全懂了。李小毛在他们“家门”之中,犯下乱伦大罪,依“家法”该当处死,到底是他们帮里的“家务”,与局外人无干。由小张这面来说,虽然出于正义,但诱捕李小毛,毕竟是出卖朋友。为了补过赎愆,所以心甘情愿给李小毛磕一个头。
  “说实话,想起这件事来,我良心总归不安。现在好了,”
  小张欣然说道,“我给他磕过一个头,事情就算了结了,我心里的痞块也可以取消了。”
  “你心里的痞块取消,我心里的痞块也没有了。”高兴异常的刘不才说,“看来我要交运了!这样想来想去办不通的事,居然也会误打误撞,变成一桩好事!你说我是不是要交运了?”
  “是啊!”小张打趣,“眼前就有一步运,桃花运!”
  “哪个交桃花运?”是桐月老四在门外接口,帘子一掀,见她含笑问道:“可是刘老爷交桃花运?交上怎样出的人物,也让我们看看嘛!”
  刘不才一高兴之下,口就松了,当下便谈顺姐的一切,连黑头里抱着她香面孔的经过,亦不隐瞒。惹得小张和桐月老四,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闲话少说。”桐月老四问道,“可要我来做个现成媒人?”
  “要,要!将来我会好好谢媒。老四,”刘不才问道,“你的‘小房子’借在什么地方?”
  “小房子”是窝养恩客之处。桐月老四跟小张正打得火热,听得刘不才这一问,怕惹小张疑心,便有些急了,“哪里来的‘小房子’?”她气急败坏地说:“刘老爷真是‘日里白说,夜里瞎说!’不好冤枉人的。”
  “你不要着急,不是啥冤枉你。”刘不才指着小张笑道,“你跟你们这位,还不该借小房子?”
  桐月老四不肯承认自己误会,但刘不才一提到小张,却勾起了她的幽怨,也是手一指:“你问他!”
  “怎么?”刘不才转脸去问:“好像还有文章?”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喜欢让人掐住喉咙— ”
  “哪个掐你喉咙了?”桐月老四抗声相争,然后要刘不才评理,“刘老爷,我跟他说,借一处小房子,他来了省得住客栈,会会朋友,要谈啥生意也方便,每个月花不了多少钱。不是蛮好的事?至于本家看他一借小房子,这里来得就少了,再说,我要抽功夫陪陪他,‘生意上’当然也难免照顾不到。这都是本家的损失,所以要他替我做个生日,也不过摆个‘双双台’。他一听就翻了,说掐住他喉咙一斧头砍!刘老爷你想,桐月院‘带档’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人都像我这样子,本家还有啥指望?为了别的小姊妹,本家不能不这样做,他就当‘开条斧’了!刘老爷你说,可是气数?”
  小张听他数落,自己也觉得错了,同时也觉得脸上下不来,便乱以他语:“好了好了!不谈这件事,三哥,我们商量明天见了李小毛怎么说?”
  “不!”刘不才说,“谈好一件。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小房子借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小张有些诧异,“三哥,你倒真是一见钟情。你平日不是这样子的啊?”
  “要啥样子?”桐月老四白了他一眼,“刘老爷的主意蛮好。
  我倒看中了一幢房子,样样都好,就嫌太大,刘老爷借一半给顺姐住,再好都没有。至于‘做生日’,我自己替我自己做,酒席、‘下脚’,一概我来开销。不过,要借你张大少的名义,出个面。这总可以吧?“
  小张笑笑,“你当我是‘吃拖鞋饭’的朋友?”他说,“我不是李小毛!”
  “你看,”桐月老四颇不以为然,“好端端地伤触人。这话传到人家耳朵里,恨死了你,你给他磕一百个头也是白磕。”
  听得这几句话,刘不才深深点头,“小张!”他帮腔相劝,“老四着实有见识,说的是好话,你不可不听。说实在的,你样样都出色,就是言语上头,话风如刀,不肯让人,将来会吃亏。”
  “你看看,到底刘老爷是老江湖,人情世故,比你懂得多。”
  “你们不要一搭一档,互相标榜了。明天就替你做生日。”
  小张说道,“‘双双台’总要二、三十位客来吃,少了不像样。
  这二、三十位客倒难请了。“
  “客倒不必愁,吃花酒不是鸿门宴,不怕请不到。”刘不才说,“倒是地方先要安排好。”
  这是内行话。小张在花丛中的资格还浅,虑不及此:客人虽只二、三十位,却要有可供五六十人起坐的场所,才容纳得下。因为每人都要叫局,姑娘要带乌师、带娘姨或者小大姐,所以叫一个要来三个,就算此去彼来,不是一时间都集中,至少也得一大两小三个房间,才勉强够用。
  因此,桐月老四便对小张说:“你也不要得着风就是雨。
  刘老爷比你想得周到。摆个双双台,也不是马马虎虎的事,等我先跟本家商量,第一要看大房间那天有空,第二要跟小姊妹借房间,明天一定来不及。只要你有这番心,本家也就晓得了,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有刘老爷的好事在内,明天去看房子,买家具才是第一正经。“
  “随便你。你说怎么就怎么,一切你作主。”小张探手入怀,取一张银票放在她面前,“二百两银子,你先用了再说。
  刘老爷自己人,他也不耐烦弄这些零碎杂务,也请你偏劳了。“
  “对!老四拜托你。用多用少,不必顾虑,总归你们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就是。”
  桐月老四抿嘴一笑:“我们、我们?听起来真好亲热!”
  这夜刘不才在桐月院“借干铺”,是小张的主意。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相偕出门,两乘轿子直到朱素兰家。
  下轿一看,门庭悄然。住在厢房里的男工倒雅得很,浇花饲鸟,意态悠闲,看见一大早来了两位客人,有些手足无措,延入客厅,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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