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笔记-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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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哈夫现象,还告诉我们一条真理:从深层次上看,文化的力量比战争的力量更强大。战争可以涂炭生灵、摧毁城市、征服国家,却极难征服人心。世界上真正能够深入人心、征服人心的,是文学的力量、文化的力量。美英联军的精确制导炸弹何其先进,他们的“斩首”
、“震慑”战法何其锐利,攻占巴格达何其神速,可是,人们对这一切似乎很快就已淡忘了,没有多大兴趣再去重新谈论它了。为什么?因为人们厌恶战争。相反,萨哈夫舌战美英的那些精彩话语,不仅在战争期间成为中东、欧美乃至全球街谈巷议、妇孺皆知的热门话题,且至今仍有不少人津津乐道。为什么?因为它打动过人心、深入了人心。这在无意中给了世人一个提醒:谁多为人类创造出一。3。 087 些令人陶醉的文学作品,谁的名字就更容易被世人记住。看来,人类社会,多一点文化,就多一点美好。
二 战争中的“舌战”,古已有之。我们中国古人的军事活动中,这方面的理论和实践就很丰富。孙子说的“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大概是中国最早的“舌战”理论之一。古代战场上双方开战前的“骂阵”,也许是“舌战”的最早起源。中国古典小说和传统剧目里的诸葛亮、陈琳、祢衡,都称得上“舌战”高手。这些著名事件都是发生在战争状态下,都是要借助“喉舌”的力量去对付共同的军事强敌曹操。类似的情形在世界范围也不乏其例,好人“舌战”恶势力有之,恶人摇唇鼓舌欺骗世界舆论有之。
萨哈夫舌战美英,却“战”出了国际新水平,使人们普遍觉得新鲜、奇特、过瘾;不仅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轰动,而且己方、敌方和第三方的人们都对萨哈夫有好感。对他产生反感的人也有,不多。萨哈夫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魅力?内中自有种种原因。
悲情萨哈夫(2)
萨哈夫舌战美英,实质上是弱势力在国际强权高压下的一种呐喊,而且是一种无助的呐喊。美国此次对伊拉克开战,拿出的几条主要理由都不足以服人。若是算旧账,说伊拉克挑起两伊战争不对,是的,但当时却是你老美在暗中支持萨达姆干的。说伊拉克侵占科威特不对,是的,但此事已经通过海湾战争惩罚过它了。若是算新账,说伊拉克支持恐怖主义,否也,萨达姆和拉登双方都不承认相互之间有过什么瓜葛,更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反倒有材料证明他们之间“互不信任”。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否也,经过联合国武器核查小组一轮又一轮地深挖细查,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子虚乌有。在这种情况下,美英强行对伊拉克开战,世人多有不服。从战争心理学上分析,两国交战,同情弱者,这是一种普遍的“观战心理”。因此,萨哈夫痛骂“二布”及美英。4。 088 联军是“流氓强权”、“异教徒”、“野心狼”、“走狗”、“侏儒”、“懦夫”、“坏蛋”、“小丑”、“骗子”、“蠢货”、“牛仔”、“外国来的恶棍”、“那些狗娘养的”
、“吸血的畜生”、“战争犯”、“针对平民的国际流氓”,骂得痛痛快快、淋漓尽致。他骂小布什是“傻子”、“混蛋”,“我的英语讲得比布什这个恶棍好”;骂布莱尔是“私生子”,“鞋都穿不好”,“英国还不如一只旧鞋值钱”,骂得大胆泼辣、粗犷豪放。是啊,鲁迅先生说,辱骂不是战斗。但当时的伊拉克,除了萨哈夫的辱骂,难道还有人在战斗吗?世界上凡是同情弱势力的人们,听了萨哈夫对美英的辱骂,无不感到解气、解恨。有报道说,尤其在阿拉伯国家,即使平常很少关心时事的妇女们,也经常打开电视机收看萨哈夫的新闻发布会,男人们则聚集在咖啡馆里,收看萨哈夫如何起劲地损美国人。开罗有一位建筑工人说,是的,萨哈夫的咒骂有点粗俗,美国人在新闻发布会上不骂人,但他们杀人,“我宁可看谎言家,也不喜欢刽子手”。此话堪称经典,一语道破天机,他们爱听萨哈夫嬉笑怒骂的背后,别有一番沉重心情。
萨哈夫的魅力,主要在他的精彩语言。各国媒体评论道,“萨哈夫精通语言”,“喜欢嘲讽”。萨哈夫的语言具有浓郁的阿拉伯风格,就连那些骂人的粗话俗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成了活生生的文学语言,幽默、刻薄、风趣,让人忍俊不禁、喷茶喷饭。甚至翻译他的骂人话“也要到经典的阿拉伯文学作品中去查证”,有的同声翻译手里拿着电子词典忙成一团。不知道人们承认不承认这样一个现象: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正在变得越来越快,人们能够安心坐下来阅读文学作品的机会和时间越来越少,物质生活是越来越优裕了,精神生活却越来越贫乏了。可是,萨哈夫却在突然之间让我们发现了自身精神生活中的缺失:文学。萨哈夫的语言实在太精彩了,简直让人惊喜得好像在伊拉克沙漠中新发现了一部《天方夜谭》原版书似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今天这个世界上,空洞乏味的陈词滥调太多啦。人们千万不要轻信亨廷顿的某些鬼话,他说什么冷战结束之后,世界上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区别淡化了,文化。5。 089 的区别突出了,他这些话是骗人的。我看到的情况恰恰相反,经济的全球化,正在导致政治的普遍化,政治正在渗透一切。我算是看透了,当今之世、普天之下,无论哪个国家的官员,他们使用的语言,都是精心炮制、“官面”堂皇、呆板僵死、干瘪乏味甚至虚言假套的政治官话。东方西方,概莫能外。可是怪了,偏偏在举世观战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位伊拉克新闻部长萨哈夫,他的语言风格却与众不同,生动之极、精彩之极、传神之极,让全世界的人们都为之叫绝、着迷、倾倒。现如今,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的政府官员敢用“冷血的王八蛋”、“狗”、“驴”这样的词汇去谴责美国佬和英国佬呢?在世界各国通用的官方词汇中,还能查得到一两句类似“让美国异教徒到幻想中去晒太阳吧”,“英国不值得用鞋子去打”这样生动的语言吗?查不到了。可是萨哈夫却有满满一肚子,张嘴就来,怎能不令人着迷?
听他一次新闻发布会,比听一回评书过瘾,甚至比读阿拉伯古典名著还过瘾。黎巴嫩的一位专栏作家说,观众们对萨哈夫讲话内容的准确性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只是特别想听听他那有趣的词语。这倒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探讨内容与形式辩证关系的新例证。
说到这里,不得不让人对创造过《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民族的悠久文化传统油然生出敬意来。是阿拉伯民族的深厚文化底蕴,造就了萨哈夫这样一位语言奇才。顺便说一句,不久前被美军抓住的萨达姆,他的语言风格也是挺生动的。例如他说,“我们的雄心甚至超出阿拉伯民族广阔的地平线”,“我们要用枪炮、匕首甚至芦苇来抗击敌人”,等等。萨达姆的野心归野心、大话归大话、完蛋归完蛋,但他的语言风格真的还是比较生动的,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除了语言魅力,萨哈夫也有他的人格魅力。各国媒体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萨哈夫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伊拉克知识分子,“精通阿拉伯语和英语”,“讲起话来声情并茂”,“很有教养”。战争期间,他穿一身颜色和式样都不怎么样的伊拉克军装,头戴贝雷帽,眼镜有时戴有时不戴,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来见人。国难当头,仍不忘个人仪表,始终不失儒。6。 090 雅风度。在战事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他仍能沉着镇定,应对自如,这种气质更令媒体叹服。新闻部大楼被炸毁了,他和大家一起奋力扑灭楼内大火,然后把新闻发布会的会场搬到大街上,背后就是被炸现场。各国记者云集的巴勒斯坦饭店也被炸了,一名路透社记者被当场炸死,他又把新闻发布会搬到巴勒斯坦饭店被炸现场去。他四处奔波,领着各国记者到一处又一处被炸成废墟的地点去参观。这一切,都使萨哈夫其人其行抹上了浓重的悲壮色彩。新闻界向来以挑剔闻名,但在业内人士眼里,萨哈夫不愧是一位尽职的新闻部长。
悲情萨哈夫(3)
更出人意料的一点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萨哈夫经常面对各国记者“睁着眼睛说瞎话”
,虚报“战况”。可是,各国媒体对他“欺骗世界舆论”的行为却并没有“口诛笔伐”,真是怪了。美军明明已经攻破巴格达,他却说:“巴格达城里没有美国异教徒,永远不会有”,“我站的地方就是伊拉克新闻部,美军没有攻到这里,美军没有攻入巴格达”。实在瞒不下去时,他又说:“这些坏蛋正在巴格达门口犯罪”,“我们是故意将他们放进城来的,这样才能更便于消灭他们,我们已经把他们的退路堵死”,“我们会杀光他们”,“美军要么投降,要么呆在坦克里等着被烧死”,等等。他说这些“大话”、“假话”时,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新闻界为何对萨哈夫如此宽容?因为在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非对称战争中,伊拉克必败无疑,这一点谁都清楚。萨哈夫在痛斥敌军的同时,用一些不实之词“虚张声势”也罢,“以假乱真”也罢,这是身陷绝境时的最后“抵抗”手段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正如有的评论所说,萨哈夫“撒谎撒得非常悲壮,让人笑过以后想哭”。有人说得对,在那种时刻,萨哈夫讲话的“煽情作用”,已经“远比准确性重要”。
在各国新闻记者眼里,萨哈夫也很有点人情味儿。天天在炮火硝烟中奔波的各国新闻记者们,时刻都可能遇到生命危险。萨哈夫没有忘记口头安慰一下这些同行们,他对记者们说:“也许,爆炸声打扰了你们,你们是伊拉克的贵宾和朋友,但是伊拉克必须对付这些外国来的恶棍。”记者们原本也。7。 091 没有把生命安全押在他身上,但萨哈夫对大家的一片顾念之情,却让大家如沐清风、如饮甘泉。对于用粗俗语言辱骂美英这一点,萨哈夫也主动向记者们解释道:“非常抱歉,我使用这样的(辱骂)语言,(可是)对那些用炸弹轰炸我们人民的罪犯,这样的辱骂是远远不够的。”这就更使记者们坚信,萨哈夫并不是因为没有文化、没有教养而辱骂,他是由于对屠杀伊拉克人民的仇敌愤恨之极而辱骂,记者们还能说他些什么呢?在不少人的心理上,萨哈夫是和他们同处在美英炮口下的同行、难友,对他深表同情。因而,在巴格达陷落、萨哈夫不再露面的那些日子里,媒体连连登出“萨哈夫哪里去了”,“深切怀念萨哈夫”等文章来,对他的“生死存亡”进行了种种猜测,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 天下之事、天下之人,都有其复杂的一面。对于萨哈夫这个人物,目前尚不宜对他作出全盘肯定的结论。归根结底,他是个悲剧人物。他的祖国遭受这场战争灾难是个悲剧,他本人在这场战争中的经历和表现,其实也是个悲剧。
其悲一:萨哈夫是萨达姆棋盘上的一只“弃卒”,铁嘴铜牙,难掩内心落寞。
战争期间,萨哈夫是忠于职守的。巴格达于2003年4月9日陷落,萨达姆政权的高官们在4月8日就已“集体消失”了。而4月8日这一天,萨哈夫却带着几名助手来到巴格达市内的希克马特广播站,在院子里的一辆无线广播车上继续工作。广播站的工程师哈森,后来在接受英国记者采访时回忆道,当时所有伊拉克高官都逃亡了,只有萨哈夫一人还在坚守阵地,“他是在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4月9日早晨,萨哈夫还想到巴勒斯坦饭店去召开新闻发布会,半路上发现前方有美军士兵在巡逻,遂折回。回到广播站的萨哈夫,与萨达姆政权彻底失去了联系,广播站也断了食物来源,但他饿着肚子在广播车上用阿拉伯语继续广播,要求市民们拿起武器抵抗美军。4月9日晚上,一名送信者送来一盘《萨达姆最后的演讲》录像带,可能还附有萨达姆的一张纸条。萨哈夫立刻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这盘录像带就是萨达姆,这盘录像带就是政府,一切还在运转。但他话音未落,附近大街上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4月10日凌晨,大批美军坦克开到了广播站附近,萨哈夫觉得大势已去。他慢慢摘下头上的贝雷帽,摘去表明身份的肩章,裹着阿拉伯头巾和长袍,说了声“再见”,一个人凄凉地走了。临走,他吩咐继续广播到凌晨3点,然后马上撤离。再把镜头倒回到战争初期,萨哈夫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时,台上坐着副总理、国防部长和其他政府要员。随着战局迅速恶化,他身后陪坐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什么人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