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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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容若与萧逸,没有人知道这道旨意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到了萧逸那震惊到极点的表情。
以萧逸的定力,就算是天塌地陷,山崩海泄,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震愕,甚至连方才楚凤仪心痛神迷到极点,他也只是伤心,并没有吃惊到这种地步。
几乎每个人都在猜测那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却是转了千百个念头,想想皆不可能。
容若笑嘻嘻面对萧逸:“皇叔,你觉得,我道旨意,可还使得吗?”
萧逸目瞪口呆望着容若,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得根本不能思考。
容若笑着自他指间把那道诏书又抽回来,随手递下去:“皇叔与朕护送皇太后回宫,朕的这道草诏,就在这里,传予百官看看吧。”
那张让摄政王萧逸方寸大乱的神秘旨意就这样从一个个人手中传过去。
看过的人,不是两眼瞪到再不能转动,就是干脆下巴掉下来,有人汗落如雨,有人歇斯底里地挥臂狂叫,而有几个因受刺激太重晕倒,刚刚醒过来的臣子,眼一闭,干干脆脆,重新又晕过去了。
这一天,对很多朝臣都是噩梦,一颗心吓得一会儿狂跳,一会儿又停止跳动,一会儿以为这个人是胜利者,一会儿又想着要怎么向那个人效忠,冷汗湿透了重重的衣衫,而喉咙,早已因一次又一次的失控惊叫而嘶哑,一直到最后,还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可怕的玩笑中,不能分辩真假,无法确定前行的道路。
可皇帝皇太后的仪仗却已远远行去,直入楚京,直入皇宫,萧逸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如是,一直七天。
漫天雨丝,朦胧天地,醉月楼头望出去,只见雨幕不绝,唯闻雨声不断,远处的皇宫,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苏慕云倚楼而立,久久凝眸,良久才会有一声叹息,似有若无,悄悄消失在一片细雨声里。
“多年不见,想不到,现在的你,竟是这样多愁善感,一场秋雨,就叫你如此长吁短叹。”柔婉的声音,伴着细碎的雨声,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韵致。
苏慕云轻拍栏杆,悠悠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倏忽来去,吓人一跳。”
“真是可惜,吓不着你。”
“我已一败涂地,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遥望远处的皇宫,苏慕云的声音不是不怅然的。
“宫中的消息,还打探得到吗?”
“皇太后已经醒来,恢复神志,萧逸留在安乐宫,整整七天,一步也没有离开,只在宫外亲信围宫喧哗之时,传出过几个喝令众人各归其位,不得做乱的命令。皇帝曾和萧逸,楚凤仪密谈了三天,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看来,萧逸完全被小皇帝控制在掌中了,当年,太后派你来大楚,只是为了帮助萧逸,却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厉害得出乎所有人预料。”
清美的声音里,并没有沮丧,反倒带点淡淡的倦和媚。
“那道旨意,真是下得妙啊。‘朕以冲龄贱柞,抚有天下,廓清四海,内赖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方能仰承大统,幸免失坠,今顾念皇太后自皇考宾天之后,攀龙髯而望帝,未兑伤心;和熊胆以教儿臣,难开笑口。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恰,郁郁寡欢。朕躬实深歉厌。幸以摄政王托服肱之任,寄心腹之司;宠沐慈恩,优承懿眷。功成逐鹿,抒赤胆以推诚;望重扬鹰,掬丹心而辅翼。与使守经拘礼,如何通变行权?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一个孝字,万条道理,就连皇太后下嫁臣子这种荒天下之大谬的诏书,他居然写得这般条条是道,谁还敢说这小皇帝不学无术,全无才识。”(大家看得出,容若这道圣旨是从哪里抄来的吗?)
“诏书目前并未明发,几十个朝官,长跪宫门以死相抗,不止是董仲方一干保皇忠臣,那些个道学家,文人领袖,哪一个不是跳起来反对。”苏慕云淡淡道。
“这诏书能不能成实,我倒不欲追究,让人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的护卫不出手,萧逸已经被人刺死,纵然要完全收服萧逸原有的势力需要花一番功夫,总好过一直留着萧逸这心头大患。若是怕蒙上骂名,他用皇太后折服了萧逸,把人带进宫,暗中软禁,这时候,也该可以下手,解除萧逸党羽的权力,甚至对我的醉月楼动手了,但宫中,却一直没有动静?他真打算让自己的母亲下嫁给叔叔,沦为天下笑柄吗?”
“不管怎么样,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还要一直留下来吗?”即使是尖锐的质问,由这个声音说出来,都轻柔婉媚。
苏慕云徐徐回身,漫天风雨,楼头昏暗,一个纤纤丽影立在暗处,看不清面目,只是那楼头独立的身姿,已是一种无比美丽的风情。
“你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惩治我办事不力的。”苏慕云冷笑了一声。
“我是来救你的。”美人轻笑“当年,太后让你来楚国,就是为了接近萧逸,借萧逸之力,牵制秦国,楚国一日有萧逸在,秦国一日不能并楚,秦国要是吞不下相邻的楚国,更不敢放胆攻击其他国家,大魏便安全无忧。只是,我看你对萧逸太尽心力了,如今他一败涂地,小皇帝即已将他控在手中,断不容他再掌权柄。你最好乘此抽身,即免在楚国之内受他连累,也不至于将来与太后之间,有了疑忌之意。”
“太后对我的确有相助之恩,没有魏国的暗中支持,迷迭天也不会有今日,当年答应太后来楚,的确是为了还报于她,不过……”苏慕云回头凝望皇宫“我助萧逸,并不是只为了太后,而是因为,我的确喜欢楚国的繁华,喜欢萧逸这个人,我敬他是个英雄……”
“只可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柔软的娇躯轻倚栏杆,黯淡的雨天,她的清眸倦眼,益发妩媚柔婉“慕云你到底如何打算?”
“我不会走,我要等着看最后的结局,萧逸放弃了,我还没有呢。”
“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成为太后的敌人吗?”她眉宇间,总带点深深倦意,倦到极处,却又有一种清清的妩媚。
苏慕云凝视她,这清眸倦眼,绝世风姿的女子:“你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吗?确定之后,你的决定是什么,杀了我吗?”
女子微笑,轻轻抬手抚髻,姿态温柔,这一抬手,就是一种异样的风情。
苏慕云面带微笑凝望佳人,只有他知道,这绝美的女子一抬手中,会有多少凶险,多少种必杀的绝招。
但女子的手,却只是轻轻抚了抚她自己的长发:“如果有一天,你所做的事真的已经威胁到大魏,我总要尽力试着杀杀你的。只是现在,就让我们来尽最后一点努力,看看大楚的这一场政争,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吧。希望,萧逸还有机会,站在权力的高峰,用他的力量,制衡秦王。当今天下七强,周宋无力进取,庆国只图苟安,燕国皇帝和御王双雄并立,迟早要闹出大乱子,只有秦王正当英年,雄才伟略,若没有萧逸这猛虎在侧,他早已尽展抱负,纵横天下了。”
“太后真的如此看重秦王吗?以太后之能,真的无力对抗大秦?”
“如果太后一直在,倒也不惧大秦,只可惜,太后天年,只怕不久了,皇上实非英主之才,大魏的万里山河,无数生灵……”女子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的起伏波动。
苏慕云沉默良久,才徐徐道:“你放心,我此生不会负魏。”他抬眸,凝望远方,那个困住英雄的重重宫宇。
萧逸,你可知道,你的存在,不止关系着的楚国的兴衰,也牵系着天下的安宁,而你的心,如今,却只为一个女子所牵动。
苏慕云深深叹息。雨越下越大了,天色更加昏暗。
第一部 楚京风云 第五集 江山一掷 第四章 天下一掷
“雨真的下大了。”容若负手站在窗前,眉头紧皱,大声吩咐:“把伞拿出去,给宫门外的大人们遮雨。”
“皇上,我想,他们要的是皇上你的召见,要皇上听从他们的忠言,而绝不是遮雨的大伞。”楚韵如的声音轻柔婉转。
容若回头与楚韵如并肩坐下,轻握她的手:“你总算肯开口说话了,心情好些了吗?”
自从回宫之后,把一切发生的变故都理顺理清,弄明白秦福、高寿的背叛是楚家暗中指使,甚至连她的性命都已列在牺牲品之中,楚韵如就一直沉默不语,急得和楚凤仪、萧逸长谈之后的容若,围着她直转,哄得口干舌燥,就连知道有一帮忠心耿耿的大官长跪宫门,也实在没有空闲去处理了。想不到看到外面雨大,一时忧急说出话来,倒引得楚韵如开口了。
楚韵如抬头冲容若微笑:“皇上何必为一女流,误了国家大事,伤了重臣之心。
容若皱眉:“怎么又皇上皇上的,跟我生分起来。你在这里伤心难过,我怎么好去忙别的事。本来,我也没打算当英主明君,做昏君庸主其实也蛮快活的。而且,不见他们,也不全是为着你,就是知道他们大力反对,想到他们要念的道德规矩,我就头疼,才故意不理会。哪知道,天底下的忠臣都这么死心眼,跪下就不起来了,亏得我怕他们晒着,要让人去遮阳,怕他们饿着,又是送吃,又是送喝,他们就一点也不体谅我。”
容若想了一想,咬牙切齿地又说:“等雨停了,我让人送干爽衣服给他们,再派美丽的姑娘给他们当场换衣服,捶肩揉腿,看他们还怎么装正人君子。”
虽然知道容若是故意要逗她笑,不过看容若这一副恶劣阴险的邪恶嘴脸,楚韵如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容若如获至宝:“你总算笑了,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板着脸时又多叫人揪心。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如意之事,要全放在心上,还不闷死。和我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学会苦中作乐吗?”
楚韵如凄然一叹:“我只要一想到,我的父母亲人这般待我,就心痛如绞,我……”
容若轻叹,抱她入怀:“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是因为他们是政治家,他们要考虑的事太多太多,所以很多时侯,只能牺牲个人的感情,他们做这个决定,想必心痛犹胜于你,以后,也必悲悔莫名。就像母后,她何尝不爱七叔,可是为了我,却必须对七叔痛下杀手,等到知道七叔死了,却又痛不欲生。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所以,韵如,不要让仇恨痛苦去影响你,即使所有人都背弃你,我会在你身边,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你。”
他怀抱美人,言语真挚,怀中佳人,容颜如画,眸光似水,本是极感人的一幕。谁知说到后来,他又抬手抓抓头发,干笑两声:“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就是。”
楚韵如本也被他话语感动,听他话锋忽一转,不由嫣然一笑。
容若低头望着她,很小心地问:“韵如,你会嘲笑我没有本领,胸无大志,把天下权柄,轻易拱手让人吗?”
楚韵如微微摇头:“我只知,你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韵如只是不明白,你既然根本不把权势富贵放在心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摄政王讲明,却要弄得这般危机重重,几平丧命。”
容若苦笑了一下:“我虽不把天下放在心间,只怕就是把心挖出来,旁人也不信。如果我一开始就对萧逸低头,那不过是个残暴懦弱的皇帝无可奈何之下的投降自保,等待我的,是水远上锁的黄金笼子,我将顶着一个清闲王爷的名字,当一辈子囚犯。我需得先让他明白,我有绝对自我保护的能力之后,再将一切交给他,那便是我容让于他他不能不承我的情,以后就算对我不是非常放心,也断不能太明显地监视我、限制我了。我只想争取我应有的尊严和自由,可是我没有想到……”
容若叹息一声:“没有想到,楚家的决定会如此伤人心,更没有想到,忽然冒出一个绝世高手,惹出遍地血腥,死伤无数,更叫母后和你,如此痛苦……”
楚韵如黯然垂首:“皇上要如何处置楚家?”
容若轻携她的纤手:“我连萧逸都已经原谅了,为什么还要追究楚家?说起来,楚家面对着国家和家族的两重兴亡,有时也必得做些无奈的选择,我不恨他们叛我,我只恨他们伤了你和母后,韵如……”
楚韵如摇头,眸中有泪:“楚家可以负我,我却不能有负家门。皇上仁厚,臣妾,代楚氏满门谢过了。”说着便要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