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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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揉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点亮蜡烛、围聚在她身边的人道:「呃……诸位姊姊们,是我说梦话吵到大家了吗?对不起……」她忙不迭道歉。
宫里是个阶级分明的地方,即使是仆人身分的宫女也有等级之分。睡在通铺里的都是低阶宫女,平时负责较粗重的杂务,大家白日时都工作得很辛苦,如果晚上没睡好,隔天就会很累的,因此大伙儿通常在工作完、洗完澡后便早早入睡了。
睡在福气身边的春蕊是个年约十六岁的宫女,职责是照料云芦宫里外的洒扫工作,算是福气「上头」的管事。
这宫里,论起资浅,就属她福气占了个第一。
「说梦话?」只见春蕊挑着眉,与隔壁的春梅以及其他被吵得睡不着的姊妹们面面相觑一眼,而后纷纷蹙眉道:「妳在说些什么傻话呀,福气?」
春梅也道:「是啊,妳根本没睡着好不?没睡着怎么说梦话?」
「呃……是吗?」福气苍白的脸庞因尴尬而泛起红潮。「原来我还没睡着啊。」
瞧福气还真以为自己睡着了在说梦话,资浅宫女们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叹气。这丫头,活脱脱是个傻宝。
发现自己被笑了,福气丧气地喃喃道:「瞧我,我就是那种很会说梦话的体质啊,偏偏要我守密,万一我说梦话时不小心讲出来,那可怎么办啊……」
害得她这几天都不太敢睡觉,就怕一不小心,将秘密道出……结果弄得现在这样,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到底睡着了没也分不清楚……
「守密?」宫女们耳尖地听到这个关键的词儿,纷纷竖起了耳朵。「守什么秘密呀?福气,说来听听啊。」
福气猛然清醒过来,连忙摇头。「没、没有啦……我只是担心自己睡觉时会乱说话……」一说起谎来,耳根就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发热,幸好烛火不够亮,应该没人会瞧见吧?
春蕊有些怀疑地道:「真的吗?真的没有秘密?」长年住在宫中,分享秘密可是她们这些宫女少数的乐趣之一啊。上从君上的小八卦,下至内务府管辖底下太监宫女们的闲话,都是她们感兴趣的对象。
这福气,年纪小小,性子迷糊,老是惹出笑话,每次都教人又想笑又想骂。但问她出身背景、家世来历,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特别是她的一双手,在刚进宫时,软软嫩嫩的,一点粗糙的地方都没有。即使是现在已经开始长茧、变粗,为人也和善,做事不怕辛苦,也不怕挨骂,但大伙儿心里仍然对福气的出身有些怀疑。
先前也猜过她会不会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为了还债,不得已才卖身入宫。戏文里很常出现这样的故事呢。虽然这猜想不断被福气的举止所打破——事实是,她完全没个千金样,也好养,从来没抱怨过宫里生活辛苦……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呢。
然而,福气的来历,依然是个谜。一听说她藏有秘密,当然得想办法挖掘,才不枉她们一起睡了这么久的通铺啊。
福气很用力、很用力地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有也不能说,下辈子会变成猪的……呀,猪啊猪,她没有瞧不起猪的意思喔,只是打个比方……
「那妳为什么不睡觉,在那边一直嚷嚷不可以,到底是不可以什么哪?」春梅好奇问。
其他名唤作春草、春溪、春槐的宫女们也好奇得不得了,坚信其中必有内情。
福气因为缺乏睡眠而头痛起来。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找不出借口地道;「总之,我就是不能说啦。可是我好想睡觉。能不能拜托哪位好心的姊姊,痛快地赏我一拳打昏我,让我直接昏睡到天亮啊?求求妳们……」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梦话啊!呜,都是隐秀害的啦……
宫女们看福气因为睡得少、睡得浅而一脸憔悴的可怜模样,也不好再逼问。众人低声商议了片刻,决定暂时善心地放她一马。毕竟,睡眠对她们这些宫女来说确实非常重要,要没睡好的话,万一在当值时打起瞌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有秘密的话,反正来日方长;后宫生活是非常漫长的啊,而福气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偏偏主子最近又很喜欢指使这丫头做事,说来她也真是可怜哪。
「好吧。」半晌后,春蕊卷起衣袖,顺手捞来一根硬梆梆的烛台。「福气,妳忍着点,痛一下就过去了。」
福气勇敢地点点头。「拜托了。」她真的很想安心地睡一觉。
接着,后颈一个重击。她眼一黑,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春蕊放开沉重的烛台,春梅则拾起棉被帮福气盖好。最后春蕊宣布:「好了,姊妹们,今晚该可以安心地睡觉了。」珍贵的蜡烛在这时纷纷吹灭。
福气也带着放松的笑容进入无梦的昏迷状态中。
第三章
我朝内廷常置女史一人,掌宫闱纪实,兼理后妃礼仪。天朝隆佑年间,后宫有女史氏一人,赐居彤笔阁,每逢朔日,必至昭阳殿讲授女箴,为后宫礼仪之表率。每出行,必覆面,因无人亲见其真面目。民间传闻,臆其若非绝色,即貌若无盐乎?
(《我朝宫闱秘辛·女史》秘传手稿 逍遥野史 福北风)
隐秀一直在等待着。
自从那日有点故意地说出一个秘密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秘密会经由他人口中传扬出来。然而,事隔十多日了,却连一丁点风声都没听说。
一般人往往承担不了保守秘密的责任,多多少少会向第三人说出内情,那么不消多时,这秘密就会满天飞扬了。
结果他这「秘密」,似乎还好好地寄放在福气那里?
糟,好想把那丫头捉来面前问一问,她到底说出去了没?
「你分心了,皇子殿下。」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卑不亢地拉回隐秀的注意力。
隐秀回过神来,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以及石桌后方那张有着七分俊逸、三分英气俊容的新科翰林学士黄梨江。
石桌上棋局僵持已久,呈现二分天下的局面。隐秀微笑着说:「眼前局势看来是牵一发动全身啊。」
「可不是吗?」正牌的黄梨江低声回应。「七皇子既然有此远见,应该知道,梨江目前也是身不由己。」
他以翰林学士的身分被君上分派到东宫担任太子少傅,成为东宫属官,唯一任务就是辅佐当今那扶不起的太子能尽快培养出帝王的气度。
过去在东宫以太学生身分被选为太子侍读的他,可不是那种一考上了状元就欢喜得昏了头的不知轻重毛头小子,以为从此能够飞黄腾达,无忧无虑。
事实上,他参加科举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摆脱那自小看到大、凡事不长进的太子。偏偏天不从人愿,最后君上还是指派他回到太子身边。
对此结果,黄梨江只能说是有苦难言。
而在局外人眼里,从这一项人事布局看来,先前谣传将废太子一事,暂时是不会发生了。君上虽然风流多情,每年都有不同的新宠,皇子皇女更是陆续出生,但是对当今皇后却相当礼遇尊重;太子是皇后所出,又是嫡子,即使再怎么不成材,只要没犯下太大的过失,要改立太子还有得等。
正因为如此,极受君上看重欣赏的黄梨江受命辅佐东宫一事,才会被视为君上的表态,外廷暗斗也才暂时沉寂下来,没再听见官员们鼓吹重新选立太子的事。
说起来,隐秀得感激这位黄翰林,毕竟他成功地将箭靶再度转移到太子身上,让前些日子传出内阁建议由他兼任京城大司空一事,稍稍灭了一点火;否则他还真有点烦恼这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会比较不招怨呢。
看着黄梨江那张严肃的面容,隐秀笑道:「你身不由己,我自然是清楚的。太子命令大人代替他与我下完这一盘棋,而且不可以输棋,想必是想趁机支开大人,好让他有机会溜出宫去欢乐吧。」
隐秀看着这不相上下的棋局,忍不住有点想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这棋盘上的局势搬上台面实际操演一番,他们双方又将鹿死谁手?
「皇子殿下果然是明眼人。」黄梨江冷淡地说。「如果殿下不介意,这盘棋是否到此为止?」
「好让大人去找回我那花天酒地的大皇兄?」隐秀笑笑地说出黄梨江心中的隐忧。
看着黄梨江紧蹙的眉头与正经严肃的表情,隐秀真有点怀疑这大才子是否真的与他同年;他看起来是如此老成,该不会是被太子逼出来的吧?
尽管心里焦急,可黄梨江还是镇定地说:「正是。梨江万分佩服殿下的棋艺,但身负重任,无法继续切磋,还请殿下恕罪。」
稍早,太子突然说想找七皇子下棋,硬带着他一起出来。两名皇子见面寒暄后,果然也真的摆起了棋。然而没多久,太子便借口肚疼,要他接手棋局,人却没再回来,想必是早已预谋好要逃之夭夭的吧。
这庸才,脑袋里只想着寻欢作乐!
越想心里就越火!他已经可以预想到,等一会儿该去哪里找那个压根儿没个主子样的「主子」了。
黄梨江不知道,其实何止他没心思下这盘棋,隐秀心中也有着其它的牵挂。
顺水推舟,隐秀大方道:「那么,这盘棋我就让人先收起来吧,来日有机会的话,请大人务必再来指教。」
闻言,黄梨江松了一口气。他礼貌地起身行礼。「那么梨江就不奉陪了。」
「大人请便。」隐秀招人来收拾棋盘,并交代不可移动棋子。
见黄梨江才起身就要往宫外走去,隐秀赶紧阻止他。「且留步,黄大人。」
梨江在宫门口停住脚步,回身。「殿下?」
只见隐秀缓缓地踱步到他面前,微笑道:「黄大人改走侧门。」
黄梨江困惑地挑起眉,但没有进一步询问。他不是那种不能卑躬屈膝的人,因此走侧门也无妨。但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让访客走小门离开的吧?印象中,七皇子不是个爱刁难的人啊。
隐秀又笑了,知道黄梨江误会他的意思了。
这夏晖宫是他母亲的寝宫。根据天朝宫廷规仪,在满二十岁以前,皇子可以住在各自母亲的寝宫里,成年后才需要迁出内廷,到御赐的封地去佐政。
他母亲早逝,这宫殿几乎已成为他私人的住所,平时在这里伺候的宫人知道他的习性,行为举止不会失了分寸,可外头的宫人就未必是如此了。
特别是在这寂寥深宫里,长年不近男色的宫女们,对美男子的倾慕可说如浪涛般汹涌,而这黄梨江又确实是个美男子。
连他这以相貌俊秀著称的七皇子都不得不承认,黄梨江有一种过人的气质与美貌,只可惜他老成面容上的严肃稍稍破坏了他的俊美。
隐秀试着解释:「黄大人你常居东宫,对后宫的情况可能不是很了解。不少宫女们在听见大人随太子入宫时,已经口耳相传地等候在宫外,只为见大人一面。如果大人执意要走正门的话,我自然是尊重大人意愿的。可是这时候,或许改走侧门才是聪明的选择。月兔,替大人开门引路。」
黄梨江半信半疑,因为他一直没有对这些来来去去的宫女们多加关注过;但听隐秀这么一说,他忍不住往正门口瞧去,并且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门外已经聚集了数十名……甚至数百名宫女,她们纷纷持花持果地站在宫门前,显然在等待「某人」出宫。
这「某人」……不会就是他吧?
深宫内院中的宫女们,多将青春虚耗在这寂寞的宫殿中,宫里唯一的男人除了帝王之外,就是皇子们了。毕竟,太监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而皇子身分何其尊贵,谁敢冒犯?
因此她们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些亲近王族成员、并且能够偶尔进入宫廷里来的官员们了。
倘若能得到男性官员的青睐,求得君上赐婚,那么或许就能离开这寂寞的宫廷了。因此她们人人都尽力地打扮自己,希望能获取这新科状元郎的另眼相看,以脱离深宫怨女的处境。
赫然发现这情况的黄梨江本已踏出一步的脚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他回过头,看着隐秀道:「恭敬不如从命,梨江就从侧门离开吧。」
真识相。隐秀脸上从头到尾都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月兔,送黄大人。」
黄梨江离开后约莫一刻钟,隐秀再度来到夏晖宫宫门外,打算出宫。
此时宫外已经没有宫女们守在宫外,他放心地走了出去。没带随从。
与夏晖宫相邻的宫殿是永宁宫,也就是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