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太沉重了-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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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男人不禁垂下了头,似乎要遮掩他那不太在乎妻子病情的神态。
“她这么年轻,怎么会中风呢?”叶晓芹蹙着眉头说。
“我也不知道。她最近腰酸背痛,脖子感到僵硬酸疼,今天就去推拿,没想到回来没多久就变成那样。”男人气呼呼地说。
“不会吧!推拿也会变成这样?”叶晓芹惊愕地说。
“谁知道!妈的,如果是推拿造成的,我一定要去告!”男人忍不住怒骂。
叶晓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像杨小姐的丈夫那般自然流露的深爱浓情,顶多是相处多年的习惯而衍生出来的感情。虽然男人没有说出来,叶晓芹也晓得男人自认已经把对妻子的爱表现出来。虽然这也是一种爱,却让她不胜唏嘘。
在她们的左前方坐着几位家属,有的紧张地搓揉着双手,有的茫然地眼神空洞,有的忧心忡忡地喃喃自语,看样子应该是一家人才对。
她不由地感叹,爱,为什么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与浓淡,是如此不同?
也许她想靠近符合心目中的爱吧,于是走了过去,跟那几位家属聊天。
三十几岁的男人见到叶晓芹穿着志工的背心,态度又亲切,不自觉地把心中的郁闷吐露出来。“我爸因为胸口很不舒服来看病,医师先用超音波检查,然后就开药给我爸吃,但是情况也没什么改善。过了一阵子,医生又用血管摄影检查,终于确定了血管的狭窄率,说必须动手术才行。”他的表情似乎在埋怨医师做了那么多检查才能确认,害他父亲在这段期间多受了不必要的痛苦。
“毕竟这是血管手术,不做详细检查不行的。而且,如果吃药就能改善血管的阻塞情况,你父亲也就不必动手术了,医师当然要先请你父亲服药,看看情况再做最后的决定。”叶晓芹温柔地劝慰着。
这些男人都晓得,但心里就是无法完全释怀。
“我们还多看了两家医院,他们都说血管有问题,才不得不来开刀呀。”老妇人的担忧全挂在脸上。
看年龄应该是病患媳妇的女人接着说。“我爸一直在这里看病,另外那两家医院也建议由熟悉我爸身体的医生开刀比较好,最后才决定在这里动刀,而不是到台大或长庚动手术。”话虽如此,女人的脸上仍然挂着这个决定到底好不好的表情。然后她的下巴朝那个男人挪了挪,压低嗓子说。“他们是动什么手术?”
“他太太是中风,应该也是血管阻塞的问题。”叶晓芹瞅了男人一眼,看他一付不耐烦的样子,再回头环顾这几位家属,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姐,你知不知道像这样的手术,要包多少钱给医生呀?”妇女不好意思地问。
“阿!这个我不知道耶,应该不用包吧。我在这里几个月了,也没听说医生要红包的,病人康复之后顶多就是送匾额或花蓝感谢而已。”
“我们什么规矩都不知道,那个医生会不会……”媳妇担忧地说。“毕竟这是心脏内科手术,不小呀。”
“放心啦!这里的医生都很不错。”除了那个王八蛋詹文奎!叶晓芹在心里骂着。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心导管室走出来,这一家子人急忙迎向前去。
“做心导管术之后,许先生果然有两处的血管有问题。其中一处轻微的地方我已经用气球扩张术把粥状斑点压平了。但是,另一个病灶的情况不太好,冠状动脉的阻塞程度比先前检查的时候还要严重,必须放置一根血管支架才行,不能单靠气球扩张术,不然太危险了。”医生虽然轻柔地详细说明,但是表情透着些许的诡谲。
“那就拜托医生了。”媳妇赶紧恭敬地说。
叶晓芹彷佛是位医学系的学生,只顾着仔细听讲,而没有忖度医师话中有话,更没注意到他的神态。
医生轻咳了一声。“不过,健保规定DeNovoLesion,也就是原发性病灶的血管内径要达到二点七五毫米,而且狭窄的部份量测之后必须超过于百分之四十以上才能给付。但是许先生另一个无法用气球扩张术解决的阻塞处,情况刚好都没有达到。唉……”医生惋惜地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但是又不能不装支架维持血管的畅通,所以只能用自费的。”
医师用关切的口吻霹哩啪啦讲了一大串,连有医学常识的叶晓芹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更何况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医学名词和健保规定的家属呢?所有人只能抖动茫然的眼神瞅着医生。
“你们也知道现在健保赤字连连,结果就是导致限制东、限制西的,不可能什么都给付。”医师看到他们全都困惑地看着他,于是露出这全是为了病人着想,才不得不向家属询问的表情,同时也放慢说话速度讲解。“简单地说,就是许先生必须装自费的血管支架。现在有两种必须请你们选择,一种是旧型的,没有涂药。另一种是新型的,有涂药。两种的价格差距并不是很大。新旧的两相比较之下,我当然是建议用新型的。不晓得你们的意见怎样?”
差距不大吗?叶晓芹疑惑地在心里嘀咕着。
她只听过有少部份的医师故意等到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才向家属说患者必须安装血管支架,而且有分健保给付和自费两种,然后若有似无地怂恿家属同意病人安装自费的支架来赚钱。只是她没想到,许先生的情况居然是在健保给付的标准边缘徘徊,而不是陷于支架到底应该要装置健保给付的、还是使用自费的困扰!
她不是心脏科医师,搞不懂新型跟旧型的差别之处,更没有亲眼看到许先生病灶的情形,也拎不清病人的状况是否刚好在健保不给付又不得不装支架的范围之内,只好在心里猛然疑窦,不敢随意帮家属向医师提出任何问题,更甭说提供意见了。
“新型的要多少钱?”妇人哆嗦地问道。
“一根大概要十万。”医师严肃地说。
“十万!”他们惊愕地喊出来。
叶晓芹知道支架很贵,但是没想到居然要价十万。当下她也愣住了,而忘了代为询问旧型的一根多少。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该怎么说呢?”医生的神态彷佛是站跟家属站在同一阵线,为一根十万的自费支架而抱屈。“我们当医师的也是很无奈呀!而且现在健保局又查的很严,我不敢蒙混过去!你们决定要选用那一种呢?我只能建议,要装的话,就装新型的,复发机率比较小,免得一两年之后还是要再装新型的,让许先生再痛苦一次。毕竟大家都知道,一分钱、一分货呀!”医师最后哀叹地说。
如今,家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而且又治疗到一半,忧心如焚的家属现在怎么有那份心力去比较两者的差异,更没时间到别家医院询问其它医师的意见,只能医师说怎样,就怎样。就像剖腹生产的孕妇,肚子已经被医生划开,都看到胎儿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才嚷着要转院吧!
男人揣度着,如果装了旧型的支架,只能暂时解决问题,最后除了让爸多一份疼痛和危险之外,到了明后年还是必须再多花一笔钱来安装,不如现在就用新型的。而且,医师已经在另一个地方用什么气球解决了,不必两处都安装支架,可见他是经过仔细评估才认为使用新型支架对爸比较好。几经盘算之后,男人心力交瘁地说。“还是用新型的好了,我爸就拜托医师了。”
“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医生露出不会辜负众望的表情,点了点头,再次走进心导管室。
“十万啦,再加上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要多少钱?”媳妇忍不住焦急地说。
“爸能好起来最重要,钱可以再赚。”儿子颓然地说,心里忖度着过阵子就要付孩子新学期的学费了!唉,又不知道要涨到多少了?以后要多加点班,甚至找些兼差的工作才行。金钱的现实压力,逼得他喘不过气。
“你们不知道许先生可能要装血管支架,而且还有分健保给付跟自费,以及新型跟旧型吗?”叶晓芹看到他们忧虑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没有呀!门诊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妇人孱弱的语气带着无法谅解的怨怼,噘着嘴,下巴朝手术房挪了挪。
阿!叶晓芹在心里错愕地惊喊,却不敢叫出来,免得再惹已经满脸担忧的这家人徒增气愤。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刚才说这家医院的医生都很好这句话感到愧疚。虽然她不是这家医院的员工,但是那句话是她说出来的。
家属对亲人的病情已经忧心忡忡了,如今医师猝不及防的告知,再加上现实的金钱问题,宛如雪上加霜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每个人的脸全揪在一起,既怨怼又烦忧。
叶晓芹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对家人于手术之后有信心,稍微宽慰忧虑的心情,只好凭着仅有的医学常识大致解说在装设支架的精密手术。
简单地说,就是全程在透视屏幕的监控之下,医生依照病人的情况,将导管经由鼠蹊部的股动脉或手臂的肱动脉进入。导管的前端就是一只网状血管支架包覆着气球,冉冉一起伸进阻碍血液流通的血管狭窄处,然后灌气,让膨涨的气球把病灶处的血管扩张,支架也被气球撑开,最重要的是同时压平了粥状部位。最后把气球拿出来,留下支架撑住扩张的血管。如果患者的情况严重,单用气球扩张术而没有安置支架的话,以后血管仍然有可能再度阻塞。
这时,家属们才稍微了解手术的过程。而且认为血管那么的细微,又如此的重要,最重要的是许先生的年纪已经大了,还是情愿钱多花一些,装新型的比较安心!
许先生的手术首先结束。不管医生事先是否告知家属有可能必须安放支架,而且还有健保跟自费两种选择,这次手术的确相当成功。
虽然他们心里对主治医师怀着怨尤与气恨,但是看到医生笑容满面地说很成功,僵硬的愁脸也展露出安心的浅笑。
妇人跟媳妇向叶晓芹说声谢谢之后,就焦急地先陪着许先生到病房。儿子迫不得已地向医师道谢,然后转身对一直安抚他们和解说的叶晓芹真心感谢,才小快步追了过去,想瞧瞧父亲是否真的如医师所说的好。
叶晓芹对于他们衷心的感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着莫名的激动。
那个男人瞧见他们走了之后,才满脸既不悦又不屑地说。“一根就要十万!抢钱也不是抢成这样子!如果我老婆必须装的话,用健保给付的就行,干嘛要浪费钱”心里却咕噜着,某仔,如果你的血管塞住的话,就塞多一点,绝对不要刚才卡在给付边缘呀!
叶晓芹背对着他露出相当厌恶、十分唾弃和非常鄙夷的表情,发泄心中的不满,才回过头对他说。“小声点、小声点,别影响到别人。”
叶晓芹看这个男人的打扮,不时用手机谈生意,揣想那些钱对他而言应该只是个零头,少去酒店几次就有了,面对生死交关时却如此斤斤计较。这,就是他对妻子的爱!她不由地对他更厌烦,于是溜到别的地方为病人和家属服务,不愿多看这个丑陋的爱一眼。
过了许久,责任感又逼使她回到家属等候室,希望看到那位妇女平安无事。不过,她还是坐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有时就跟其它的家属聊天,不愿跟他多说话。
妇女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男人随即跑了过去。叶晓芹虽然很不想闻到他那令人呕吐的气息,仍旧跟了过去。
“你是她的家属。”那位大牌医生问道。
“欸,我是她的丈夫。”男人看到医师威严的容颜,畏懦地说。
“她还要住院一阵子。你们呀,就是喜欢随便找人按摩和推拿”医生挂着不屑的表情说。“可能是按摩师在推拿后脑勺和颈子的交接处太过用力,再加上扭动脖子时手劲太大,造成后脑勺的脊椎动脉血管内膜剥落,把血管堵住了。”
“怎么才推拿一下,就引起中风?不是老人才会中风吗?”男人惊愕地问道。
医师露出鄙夷的神情,扬起火爆的嗓子严峻数落。“就是大家都抱着像你这种观念,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保养身体,老了才产生一大堆毛病,甚至中风啦”
男人吓得垂下了头,不敢正眼看医师。
叶晓芹这才晓得原来这位心脏科大牌医生的脾气也这么火爆,难怪会跟那位同样脾气不好的脑科医生互看不顺眼。
医生抬起了脚,拍了拍,像位十分严厉的教授对询问一些白痴问题的学生训饬。“脚的骨头不是很多、很硬吗?连脚扭伤去推拿,或做脚底按摩,用力不当都会发生血栓问题,何况是没什么东西保护的脖子呢?”医生拍了拍自己的颈项。“如果推拿使力过当的话,当然会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