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冯志)-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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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日落黄昏以前,九辆自行车像九匹脱缰的奔马,从范村方向沿着高保公路疾驶过来。车上人们的穿戴非常特别:有穿一身青洋布棉裤袄的;有青棉袄外罩件驼色毛背心的;还有穿长袍的。他们头戴的有毡帽、礼帽、土耳其帽、三块瓦的黑皮帽。有的鼻上架副茶晶镜子;有的将雪白的口罩捂在嘴上。他们个个都明挎着一支机头张开的驳壳枪。身子骑在自行车上,双手稳扶车把,当啷当啷啷地按着铃铛,洋洋自得地摇晃着屁股,嘴里哼着肉麻的小曲,朝保定南关走去。一路上,来往行人听到铃铛的急响,就知道不是常人到来,忙急闪在道旁,就连身披“虎皮”、肩扛七斤半的伪军们,也都止住脚步紧忙让开路。
在接近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头前的一辆车子放慢了。头戴一顶烟色礼帽的贾正,扭过脸来压低了嗓门,冲着戴三块瓦皮帽子的魏强说:“没在村边上见到他!”
“没见到就进村!”魏强将下巴颏儿朝村里一扬,贾正脚下用力紧蹬了几下,伴同当啷当啷啷的铃声钻进了村子;魏强他们紧跟在后面,朝村里驶去。
“先生们,歇歇腿吧!”驶到十字路口,路南黄大门里,一个穿长袍戴帽盔的人,慌慌张张地朝魏强他们迎上来。魏强斜眼朝门口一望,那里挂着一块“刘家村保公所”的木牌子。家家关着大门。连见到生人就扑来狂吠的狗儿都夹起尾巴,躲在老远老远的地方乱汪汪。
“歇歇就歇歇!”魏强在这离保定城不到四里的村庄,想打听一下情况,顺手牵羊地跳下车来。迎上来的那个人一见魏强、贾正、赵庆田他们,个个都是满脸傲气,一付凶狠的模样,连连点头地说:“先生,我是这村的保长,刚才送走你们九位便衣弟兄,没想到后面……嘿嘿,慢怠你们啦!请原谅,原谅!”说着,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盒三塔牌的纸烟,双手哆哆嗦嗦地撕开个口儿,一支又一支地朝魏强他们递过去。“抽着吧!抽着吧!”旁边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忙划着火柴。咔吧!魏强按着自己的打火机,随着,两股灰色的烟雾喷出了鼻孔,心想:“这一下算是走对门道儿了!”他知道保长说的那帮人是夜袭队,也是九个人,觉得真是太巧了。为了把估计的情况弄得更确切,又问保长:“刚过去的那九个弟兄,这会儿走出多远了?知道他们是哪一部分的?”
“他们眼下也不过走出一里多地。哪部分的可没敢问,听口气倒像是夜袭队的!”保长很谨慎地回答。“不论哪一部分,反正都是一抹子人!”末了,不笑强笑地嘿嘿了几声。
“是咱们夜袭队!不认识别人,还不认识刘队长?他长得跟您差不多,您乍进村时,让我猛一看,还以为是刘队长带着人又返回来哩!”那个划火柴点烟的中年人说完,也嘿嘿笑起来。
伪办公人把刘魁胜的特征说得千真万确,魏强为了慎重起见,更把情况砸实,顺手掏出他那装假“居民证”的化学玻璃夹子,指点里面的一张二寸相片,招呼两个伪办公人:“你们看,这是谁?”他俩迈着小碎步子轻轻走来,紧忙看了两眼,异口同声地说:“那不是刚过去的刘魁胜刘队长吗!”“行,你俩的眼睛够尖的。不跟你们打牙碰嘴地耗费时间了,走!”魏强在这里弄清他需要的情况,掖起夹相片的化学玻璃夹子,将少半截纸烟狠劲地朝地上一扔,说了声:“赶队长去!”飞身跳上自行车,当啷当啷按着车铃,飞快地离开了刘家村。
“小队长!”小秃在村西北角一墩柳子后面连声吆唤着蹿了出来。魏强双手一按前后车闸,急忙跳下来,劈口就问:“你见到刘魁胜了吗?”
小秃骂骂咧咧地说:“你们九个人刚过去,和我走了个碰头!王八蛋们,车子骑起来,呜呜的就像驾旋风!”魏强问:“是九个吗?”小秃说:“一点不错,是九个。眼下车站上也没有变化。我回来的工夫,听说小平次郎到西关开会去还没回来!”
“嗯。”魏强朝挨地皮的太阳瞧了一眼,扭过头来对大家说:“根据眼下的情况,咱们就踩着刘魁胜他们的脚印走,到时候再改变路线。”他转脸又朝小秃叮嘱:“你现在可到刘守庙桥南头去找老刘同志,我们完成任务后也立刻赶到!”魏强说完,正要打发小秃走,两个戴大檐帽、穿黑色制服的家伙像耗子似的朝他们溜过来,魏强高声地嚷:“哎!见到我们那九个骑车子的到哪里啦?”
“他,他们到刘守庙啦!”“也就是刚到的样子!”两个家伙胆小怕事,结结巴巴地回答。魏强嗔着脸回过头来,冲郭小秃连骂带卷地说:“滚你妈的蛋吧,小兔崽子!”伸手假装朝小秃背后一拍,小秃朝前一扑,撒开丫子地跑起来。魏强他们骑上车子,大模大样地紧贴着两个穿黑制服的家伙身边急驶过去。
敌人的行动正如了魏强的心愿,刘魁胜他们仍按以往的规律,在一条岔道上朝北一拐,又要进东城门回窝去了。魏强望着敌人的背影,俏皮地说:“回家等着吧,我们替你到车站上报仇去!”说罢,调头朝南关车站奔去。
太阳刚刚落下,天气还不太黑,一切都还能看得清楚。南关车站越来越近了:铁轨那边的平坦站台、站台跟前的一排电灯闪闪的红房子,和房门前荷枪的卫兵,完全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走在前头的贾正,刚想骑车越过铁轨,一列火车在他们面前哞哞地怪叫着驶了过去,贾正被这个飞快的庞然大物震得直劲挤眼吐舌头。
魏强见列车刚刚驶过,说了声:“走!”人们照直地奔向平坦的站台走来。
“不行!不行!统统的下去!”站岗的日本兵摆晃左手,大声叫唤,意思是不让魏强他们推车子走上月台。
魏强他们根本没有理睬。他们刚走上月台,靠稳车子,一个说中国话、穿日本军服的人从站房里走了出来,豁着嗓门嚷叫:“你们是哪部分?这又不是乡村,不是老百姓的家里,可以让你们胡糟!这是……”贾正没容他说完话,蒲扇般大的巴掌,呱唧打在他的脸上,打得那家伙两只眼睛冒金花,耳朵呜呜乱响。贾正气势汹汹地说:“不认识吗?哪一部分?夜袭队!”在此同时,李东山像开玩笑似地卡过卫兵的枪。他熟练地卸下刺刀,摘掉枪栓,嘴里自言自语地叨叨:“要这个玩艺没有用!”一件又一件地朝站台下边的远方扔去。
“夜袭队!夜袭队就敢跑到站上来打人?走,找站长去!”被贾正打了耳光的敌人,见到红房子里簇拥出一大堆人,狗仗人势地揪住贾正的衣袖,喊冤叫屈地嚷叫;贾正狠劲甩了两下,也没有甩脱。
“副段长,你撒开他,他还能跑得了?”拥出来的一群人里闪出一个警务段的人,气势汹汹地走着说。他的一句话,告诉了人们:贾正打的那个人正是副段长万士顺——刘魁胜的冤家对头。
赵庆田知道对这种坑害老百姓的家伙应该怎么处治。他眼一挤,一步蹿上去,用枪点着万士顺,左手指指站在旁边戴口罩和茶晶眼镜的魏强,大声地说道:“好你姓万的,俺们刘队长就是叫你闹得趴了半个多月的炕,今天你是飞蛾投火,可不能怨我们夜袭队!”一钩扳机,啪的一声,把万士顺打倒了。
车站上立刻纷乱起来。警务段所有人员像打惊的鸭子,唔呀闹叫地都朝背后的红房子里跑。敌人的行动,魏强一识就破。他狂喊了一声:“都别动!冤有头,债有主,不动没关系,谁动打死谁!打死由我刘魁胜负责任!”
一声吆唤,把大部分敌人镇吓住。敌人吓得个个腿颤身发抖,谁也不敢再移动一步了。
有两个日本兵,哪管这一套,拔腿继续跑他的。贾正知道他们要去拿枪,喊叫着:“叫你们跑!”抡枪当当就是两下,两个鬼子像倒塌两堵墙,咕咚咕咚平摔在地上。
“给刘队长报仇,找小平次郎去!”贾正呐喊着,手提驳壳枪,像只展开翅膀的鹰,嗖——的一家伙,钻进红房子里。他没登高去摘墙上挂的几支手枪;也没有伸手去抓枪架上倚戳的十几支三八大盖;鼓囊囊的子弹袋他没着眼看,亮闪闪的刺刀他没用眼瞅。他提着手枪左察右看要找人。他在桌子底下,像抓小鸡似地抓出一个穿日本军服、光着脑袋的人来。“你的,快快的说,站长在哪里?不说,死了死了的有!”“先生,先生,饶命吧,我是中国人,站、站长到西关开会去了。副站长在……在……”他吓得脸色焦黄,浑身哆嗦地朝床底下指。贾正顺他的手朝床底下刚一望,当的一枪,从床底下射出一颗子弹,子弹擦着贾正的左肋飞过去,射中了光脑袋的胳膊。贾正没容床底下放出第二枪,啪啪啪!接连几枪把床底下的日本鬼子打死了,回手拽着那个胳膊流血的光脑袋走出门来。“刘队长,小平次郎上西关开会去了,让我把他们的副站长给交代了!”
“你领他上队长跟前跑什么,这边来!”赵庆田怕抓来的敌人从魏强身上看出破绽,紧忙招呼贾正。
被卡掉枪的日本卫兵和被吓傻眼的所有警务段人员(包括贾正俘虏的那一个),都被押解到赵庆田的跟前。赵庆田挺着胸脯,用驳壳枪点着俘虏们的头,气忿地说:“今天便宜了小平次郎个王八蛋,不给你们个厉害,你们也不知夜袭队有几只眼。看看到底谁厉害?”
“老哥们,那天打刘队长我可没去!”贾正抓来的光脑袋,左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日本卫兵膝盖一弯也跪下了;别的俘虏一见他俩的动作,也先后模仿起来,噗咚噗咚都下起跪来,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
“费那些唇舌干什么,一切我刘魁胜兜着,告诉他们,有本事到西大街找我姓刘的去!”魏强站在远处,望着这边训教俘虏的赵庆田,像天塌了都不怕的样子冷冷地说。
“听到了吗?告诉小平次郎,有本事,就找我们刘队长去!”贾正阴阳怪气地指指魏强。
车站上的搬运工人和附近的生意人,见夜袭队砸了车站,打死了人,都急忙躲散开,喧闹噪杂的南关车站,几分钟里就变得异常冷清、沉寂。魏强他们个个手推自行车,大摇大摆地走下了站台,不慌不忙地骑上车子,一直朝保定的南门驶来。走到离府河桥不远,趁路灯昏暗,人们不太注意的工夫,飞快地钻进了僻静的小胡同,拐弯抹角地朝保定郊区的刘守庙桥南头驶去。
小秃和刘文彬带着电话机,正在刘守庙等着他们。三
宪兵队长松田去北平开会,家里一切事情都由副队长坂本少佐来管理。坂本少佐也是个中国通,中国话也说得非常流利。他身子骨不结实,个高,肉少,干瘦得活像个秋后的螳螂。这个人轻易不撒火,一旦把肝火斗上来,却很难扑灭。平常,他对刘魁胜他们的一举一动很不满意;不过夜袭队的事务都由松田一手承揽,自己想过问,也无法来插手。近来,他恍惚地听说,夜袭队里有人和武工队有勾串,到底是谁?有几个?他很想弄个明白,但大权没在手,干着急,只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坂本少佐不满刘魁胜的神态,刘魁胜也略有觉察。但一切都由老松田给他做着大主,对坂本少佐,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表面上他对坂本少佐非常尊敬,心里却抱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尽量避免打交道,有时干脆就躲。他越这样,坂本少佐越觉得刘魁胜瞧他不起,因而更加不满,对刘魁胜的猜疑也就一天比一天加剧。今天,坂本少佐听过南关车站站长小平次郎的报告,只摇头,心里不由得翻了几个个子。对刘魁胜率领夜袭队干的这桩事他还真的不太相信,心里捉摸:“刘魁胜是个目空一切、手狠心黑的家伙,平常对自己口是心非,在平康里打架殴斗,这一切他都能干出来。但是,明目张胆地领着夜袭队砸车站,开枪打副站长、副段长,恐怕他还不敢。”
“他们一共几人?你的说。”坂本少佐沉思了一会,将脑袋一扭,很严肃地转向从南关车站跑来报告、右臂负伤的光脑袋,好像他很愿意从问话里找个破绽。
“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骑的车子,穿的衣裳,带的武器,说话的神气,都和夜袭队刘队长中午带过去的那一班子人马一样。别看刘队长站在远处。一望他那穿戴长相,就没有错。”光脑袋像放连珠炮似的当当当一气把话说完。“开枪打人,也是他下的命令。”和光脑袋一同来的一个伪警务段人员进一步证实。“人打死了,他还说他的负责!枪没拣,东西没拿,骑上车子进了南关门。这些都是我亲眼见的。”
坂本少佐耳朵听着报告,脑子里一闪又一闪地在分析。他不愿意把这个事放到刘魁胜的头上,他愿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