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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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客栈逃离,暗地在路旁榕树密阴遮蔽下整理好衣衫,我缓步融入街上滚滚人流。在大街上游离浪荡,漫无目的地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去何处。就此无意识状态往前漠行,由城北晃至城东,从暮色晃到入夜,不知何时竟晃进一所街头小酒馆中。
酒馆里没有什么人,除了掌柜外,只有一个彪形大汉正大埕大埕喝着酒。疲倦涌上心头,随意找张临窗小桌坐下,倒在桌上,全身无力,我慵懒地说道:“给我拿酒来。”
“景芝白干、曲阜老窖、兰陵大曲、洛阳女儿红,未知客官想要什么?”掌柜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笑意盈盈,莲步翩舞,婀娜多姿,纤纤玉手拿着酒瓶轻轻摇曳。
“随便来点烈酒就好。越烈越好。”脸贴在桌子上,头亦懒抬,我低声道。
掌柜举袖浅笑,提着酒缓步走近,将酒埕轻放在桌子上,身上胭脂水粉的香气浓郁得刺鼻:“曲阜老窖,百年老酿,客官,满意否?”
“有劳。”接过酒,肆无忌惮灌往嘴里,酒辛辣的气息直呛上鼻。在烈酒刺激下,压抑良久的眼泪再亦忍耐不住,倾盘而下。靠着墙,眼泪模糊了视线,掌柜识趣地退往一旁,想趁着四下无人好好放纵感情,偏生隔壁桌的彪形大汉极为扫兴地坐在我对头。
那汉子年纪仿若三十一二,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标准的国字脸庞,一双铜锣般的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下巴处尽是黑得发亮的浓密须髯,蓬松的头发散乱不羁,一看就知是个舞刀弄枪之辈:许是街头卖艺——弄缨枪,或是街市杀猪——舞屠刀……
“男儿有泪不轻弹。兄弟为何事神伤?今日有幸相见,缘分一场,兄弟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那汉子也不自我介绍,就此唐突开口询问,谈吐间倒颇为得体。
“没,没什么。多谢兄台关心。”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难得一次的自我放逐就此被打断,心下大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那汉子显然没有就此住嘴的意思,大抵是酒意正浓,他完全不顾我对他的冷淡,继续极感兴趣地和我搭讪:“荣华富贵?”
我摇头。
“功名利碌?”
我继续摇头。
“能令男子汉大丈夫烦心的事不外乎是这几件,若此种等等皆不是兄弟所忧的话,那烦扰兄弟的定是连古今王侯将相亦无法抗拒的两个字——女人。”他眯起饿狼般的眼,神秘地凑到我耳边道。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勾起抹淫邪的笑,很像楚倾寒。但楚倾寒的笑纵使再邪亦未令我有过此刻般不自在的感觉,而眼前这人的笑却令人感到格外恶心粗鄙,浑身不舒服。看来是因为跟楚倾寒一起时间太长,习惯了罢……
我皱眉,叹气,再度摇头。
他似是没看到我的摇头般,继续兴致高涨地自说自语:“女人啊女人,纵不得,纵不得,你越纵她她越持宠。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兄弟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又不似是有家室的人,何必为此等小事烦恼。女人,女人,往街上一抓就一大把,何苦弄得自己满身情伤。”
未等我想好如何作答,近处算着帐簿的少妇掌柜已停下手中的活,不甘开口插话:“客官此言差矣,女子天生是用来宠、用来纵的,女子是男人的玩物,亦是男人的珠宝,自应被男子珍而重之对待。男人不保护弱质女子莫不成要去保护相公馆里的那些个小白脸?又抑或是,客官没有能力爱护好家中娇妻美妾,而情愿被其它男子好生爱护宠幸?”
少妇掌柜轻摇鹅毛绒扇,掩脸一笑,轻声细语:“堂堂一条汉子若要沦落到那种地步,亦未免太可笑。”语毕,少妇转身继续算账,身后斜插珠簪的秀发乌黑柔顺至极,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千,直看得我身旁汉子口水直流,三魂不见了七魄。
尽管掌柜有意嘲弄的是我身旁汉子,然我还是隐约感到她语气中的不屑之情扑面而来,片言只语像是刀子般,割在人心中,又有如警钟般,敲在人心头。心中有鬼,我低头喝酒,不敢答话,继续听他们闲聊。
那汉子看见美人娇姿,早已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人家语中讽刺的是他亦浑然不觉。方才还在对女子不屑一顾的他转眼又将女人捧到天上去:“美人如诗,美人如画,女子,珠宝也!美人说得对,说得对!对了,话说那些小白脸,我真有件事不吐不快,两位可有兴趣一听?”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客官不妨一说。”掌柜计好了手中的账目,将帐簿往旁一搁,优雅施然地托腮听那汉子说起故事来。
“咳,此事虽事关家丑,但既然两位有兴趣,那我就豁出去,说个痛快好了。城东王员外那独子王馨云你们该听说过吧。”
“那是当然,王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饱读诗书,家财丰厚,永州城哪个少女不想嫁与他?”
“呸!都说你们这些小女子没眼光,果然不假。我家翠翠那婆娘也是如此,貌美如花,体态娇柔,什么都好,就是眼光有问题。”
“你家翠翠姑娘既然肯委身于你,那眼光自然不见得好去哪里。”掌柜举袖浅笑,言语间又是讽刺之色,然那汉子正说得兴起,并无在意,继续自说自语。
“我与翠翠成家多年,当初翠翠二八妙龄已下嫁于我,可谓纯情至极,许是接触的男子不多,前几个月她至城隍庙上香时遇上那狗日的王馨云,回家后便一个劲地赞他好。本来,这倒亦无妨,我家翠翠天性忠贞,就算她再加赞赏王馨云亦仅为欣赏之情,绝无越轨之心。可偏生那该死的王馨云竟自城隍庙一别后就此缠上我家翠翠!之后有好几次,甚至我在场,他亦色胆包天地上前与我们搭讪,他还真当我龙飞好欺负不成!”原来那汉子名叫龙飞,只见他愤然一拍桌子,气恼灌下大半埕酒,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那混帐搞得我家翠翠好生为难,左右不成。于是今日,我终于再亦忍耐不住,约了那畜生见面。那畜生要我到他家别院处找他,见面后,我对他好言相劝他却笑而不答,只猛敬我酒自己也在那不断地喝。到后来,我终忍不住将他狂骂一顿。结果、结果你们猜如何?”龙飞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未等有人答他就又往下继续说。
“那贱货、那贱货他竟然借着三分酒意,满脸通红,扑过来抓着我手吞吐地说‘龙、龙大哥,其实我喜欢的不是翠翠,我喜欢的是你,我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令你注意我……’呸!一想起他那娇媚的模样我就恶,现在回想起来都想吐!”
“哎呀!亏奴家当年未嫁之时还曾对王公子芳心暗许,真想不到,他竟是这般的人!本以为王公子久未娶妻是眼角太高所致,料不到他原来根本不曾将这万紫千红放于眼中。”听闻龙飞一席话,掌柜不禁轻声惊呼,大叹惋惜。
“哼,王馨云那贱货既是断袖,平日对永州城的黄花闺女们却又是欲拒还迎,一脸柔情似水,简直就是欺骗感情,可耻可恨!他玩弄人感情多去了,不过被人玩弄今日应是首次。王馨云那骚货既说喜欢我,我今日就顺水推舟索性把他上了。那骚货以为我对他也有意思,大喜纵身。待我在床上将他好生蹂躏完后,他被我折磨得浑身散架,动弹不得。我方按怡红院找一次姑娘最低的价钱将几两银扔在他床头,潇洒离去。王馨云那骚货是聪明人,顿时明白过来,脸涨得比猪肝色还难看。看他躺在一片淫秽中悲愤浪叫,真是痛快,痛快!你们不知道,那骚货的私处是初次开苞,可也真……”龙飞抹了抹嘴边的酒水,说得眉飞色舞,口中言语也越趋下流,我早已不欲再听,然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只幸未等龙飞说完,掌柜已满脸红晕打断他话语。
“哟!就此打住吧,客官就别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奴家可都要去洗耳了,况且纵使奴家不介意,客官亦理应避让一下隔壁公子,别吓着人家了啊。”掌柜一个媚眼往我抛来,此时龙飞才留意到身旁还有我这么名听众在。
“咳,兄弟,说了这么久你也不搭搭话,要不是美人提醒我还真忘了你在。兄弟看来还是处子吧,好生青涩。其实兄弟何虽烦恼,像兄弟长得这般秀气的青年才俊,只要不走王馨云那样的路,芳心暗许兄弟的女子必然多得从长安头排到长安尾!听我说的,准没错,忘掉伤你心的女人再去找一个吧。兄弟你多保重,天色晚了,我得先回家,今日回家,我定将王馨云怎生个淫荡法告诉我家那婆娘,她若是知道她曾倾慕的人竟是如斯,定必失望,从此自当不再存有异心,哈哈!”龙飞将仅剩几滴酒一饮而尽,搁下酒埕,向掌柜道别。
“客官慢走,奴家恕不相送。是了,客官临走之前,奴家有句话想说,未知客官可否介意?其实,既然王馨云他倾心于你,你又何必对人如此决绝?要知道,王员外家财万倾,永州首富,又只有这般个独子,他的家业迟早会交到王馨云手上,若是客官攀上了这金矿,自也不用沦落到在街边打铁为生。”掌柜跟龙飞挥手道别,趁龙飞临走前还不忘取乐他一番。
“我龙飞情愿打一辈子的铁亦不愿与那种人为伍!真想不明白那种人,身为男子竟甘愿屈居人下,同为男子,我都替他感到悲哀。亏他还算有识之士,实是可笑可悲!”龙飞极为不屑将王馨云谩骂一番后,转身大步离去,酒馆里,顿时只剩下我和掌柜二人。
龙飞大踏着步子于街角处拐弯离去,此时我方发现自己背后竟全是冷汗。只差一点,我就已沦落为他口中的那种人,不但在男子之中抬不起头,就连女子亦会极为之鄙夷。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王馨云任人蹂躏的惨况,我顿时脸色青白。如若方才在客栈里被楚倾寒得逞了的话,此时他是否也会像龙飞般不屑扬长离去?而我,又是否会像王馨云般悲惨呻吟,任人耻笑?……
我若真跟他回冥月教,顶多,亦不过是被宠幸个三五七年,玩厌了之后又能如何?难道真要为一时欢愉抛弃人格、尊严、自由?不值得。黯然想着这一切,低头看往早已饮尽的酒瓶,我舔舔仍旧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扔去:“掌柜,再来一埕。”
“这种酒度数高,客官再喝下去恐生要醉。”掌柜接过银子,又拿出一瓶酒,却不急着给我,只是抚弄发梢,晃晃手中酒埕。
弹了弹手中空埕,我抬头看往掌柜道:“来得这里喝酒的,又有谁可以醒着离去?若是求醒,亦不会来此。既然要喝,便但求一醉。”掌柜听言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一把将手中酒埕往我抛来,带着几分醉意,我伸出手,刚好接住掌柜掷过来的酒。揭开封盖,浓郁酒香再度扑鼻而来。
就此,埕埕酒水接连下肚,不知喝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只见窗外天色渐向昏黑,繁星缀满夜空。醉得无力,疲倦合上眼,再亦难动。
“客官,已是亥时,小店也该打祥了……客官、客官!客官怎生醉成这样?!唉,客官若是真醉得不行的话,就在此处稍作小憩吧。奴家先行上阁楼休息,客官请自便。”掌柜走至我身旁几声催促,见我完全无动于衷,只好无可奈何地关上酒馆大门,至二楼自行歇息。
酒馆里诺大的一楼只剩我一人,醉意与倦意双重席卷而来,不出片刻,我已伏在桌上沉沉入睡。睡梦中,朦朦胧胧,仿佛隐隐看见一条人影由远渐近,翩然而至,翻身而入。一声熟悉的叹息声传入耳中,我明知是梦境,却仍忍不住心中猛然一揪,眼泪不能自制地夺眶而出。
眼泪唰地下流,未等滴落而被人用手指接住,仔细抹去。不知是谁的手轻柔地擦拭过面颊,整理好稍为凌乱的发丝,手沿着脸部的轮廓慢慢下滑,抚上脸上的每一处。最后,一个轻吻落在额上,人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永州城深夜,消失在漆黑孤寂的大街中……
翌日,日上三竿,阳光刺眼从窗外射进。沉睡一晚,酒亦醒了不少,晃晃头,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霎,便忆起昨夜的梦。果然,昨日是喝得多了,竟醉得如此神志不清,做这般不切实际的梦。然而,为什么明知是梦境,一切又这般真实,连那声叹息声亦仍萦绕在耳,挥之不去。
心念一动,我向掌柜询问:“掌柜,昨夜可有人来过此处?”
掌柜伸伸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答道:“客官真会说笑,昨夜风高月黑,半夜三更乌灯黑火的哪会有什么人?想必是客官昨夜喝得太醉出现幻觉了吧。”
幻觉?想来也是。江湖上号称无人能敌的楚倾寒就那般被我轻而易举刺伤,在情在理,他皆是恨我入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