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作者:彭见明-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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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盛典上,老万还请本寂当众给他求一张功名签,问的是他儿子明年高考的事。老万跪伏于菩萨座前,摇动签筒,本寂亲自替他问卦,求出一签来,乃上上签,签曰:
数载面壁吟诗稿
自将蓝衫换紫袍
再把经文勤读诵
连科及第姓名高
来年七月高考放下榜来,老万的儿子考取的是中国人民大学,果然高中!此事一时成为百八十里街的美谈。于是那头炷香的盛况再加上菩萨赐予烧香人的无上功德,几经传播,这头炷香便成了一个神话。
本寂是一个很敏锐、很有头脑、很懂世情的和尚,他从头炷香中看到阳山寺的宏远前景。果然到了第三年,阳山寺的头炷香就成了了丁县最难得到的荣誉。
待第二年的头炷香刚刚烧过不到三个月,就有人上门来预订第三年的头炷香。来人一出手便愿付十万元功德钱,支持寺庙建设,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但本寂没有急于表态,只是让人记下了施主的尊姓大名和联系方式,说这事一时还不能马上答应下来。此公急了,马上要付一半定金。本寂一见这情形,心里更有数了,便说六个月后钟大仙过生日,要到那个日子问一问大仙的意见,看他老人家是否同意收下这一笔钱。本寂眼下确实等着钱修学校,但他准备钓更大的鱼,没有急于收这笔也还算令人眼热的定金。
本寂预料的良好局面很快便出现了,一个月后,又有一个老板上门来,他愿出二十万,势在必得要烧来年阳山寺的头炷香。
本寂沉得住气,用同样的办法把这二十万暂且关在门外。
最后的结果是还没有等到钟大仙的生日来临,有人将三十万元现金拍在心念堂的红木桌子上,这样本寂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要请钟大仙来决断的话了。
三十万元买下头炷香敬烧权的爆炸性新闻一下子传遍了丁县的山山岭岭,还迅速传到了市里和省里,一时成为了热门话题,很多没有听说过阳山寺的人因这件事的传播,都知道了了丁县有个显圣的阳山寺。
阳山寺的真正闻名应算在头炷香的名分上,在此之前,它不过是一个山洲草县的小小庙宇,尽管有慧觉大和尚的捧场,毕竟资历太浅,还只局限于信徒们的视野中。就因一炷头炷香,就把许多资深的寺庙远远抛在了后面,连挂着省佛教协会招牌的全省名声最大的广德寺也一时被人冷落。经济指标和知名度,是决定佛事兴衰的关键所在,这已经是一个不容争论的问题。
阳山寺因头炷香而使得知名度迅速升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头炷香只能独家主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能满足一个人的胃口。
因头炷香使得阳山寺和了丁县名声大震,也因头炷香了丁县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最难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本寂,一个是于长松。
自从本寂主烧过那场赞助三十万元香火钱的头炷香外,他这个发起人和总策划就已经没有了下届候选人的决定权了,因为他上面还有县政府,有民政主管部门,有省、市佛教协会,还有他的恩师慧觉大和尚,这些部门和人的话他不能不听。
自从落成典礼完成之后,这些部门很少和本寂发生联系。因头炷香的火爆,这些部门突然都对他表示高度关注。从此他不能安静地读经写字,从那些部门打来的电话谈的几乎都是与头炷香有关的事。那些为取得头炷香敬烧权的各色人等,就轻车熟路把官场和商场上的那些办法都拿来使用,中国的国情是人管人,你这寺庙建在中国的国土上,是中国人在做着主持与和尚,既然是这样,就有人管得了你。如此一来,阳山寺的头炷香便不再是一个钱多钱少和排队先后的问题了,就是有人将更多的钱一把拍在心念堂结实的红木桌子上,本寂也不能表态叫妙云师傅来将其收入囊中。
县长于长松想都没有想到,在他的工作职责范围内会增加一个敏感而重要的内容:那就是要求他把阳山寺头炷香的主烧名额,以政府主要领导出面的形式控制下来,显然这是周边各县的县长们没有的殊荣,同时也是没有的麻烦。
于是,阳山寺的头炷香就像一只刚烤出来的红薯,谁也没有一口把它吞下去的本事和可能性了。
以后于长松去市里或省里请示汇报工作,人们更乐于打听阳山寺烧头炷香的故事,想烧头炷香的很有身份的人士就间接或直接找到他。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人。可每年只有一个头炷香,他能答应谁呢?何况本寂那边还有不少排队的、上面打招呼的,这成了他工作中一件十分棘手、无法摆平的事情。
应付不过来了,于政委就在家里骂娘:照说这修庙也是件好事,可这个本寂他妈的吃多了没事干,怎么弄出个头炷香来?搞得我一身麻烦。要是还碰上剿匪,我先一枪顺便把他也给毙了。
郭如玉忙制止:莫乱讲啊,你不要前途了啊,你也没想想,这些来烧头炷香的都是些什么人?嗯,你毙人家,我看人家会先毙了你。
因为头炷香,于长松怕老婆的故事也很快流传。有人在于长松那里拿不下这事,便找郭如玉,希望通过郭氏来达到让于县长拍板表态的目的。
但郭如玉毕竟是一个大家闺秀,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耍小姐脾气的世俗女子,至少在于长松看来,她从不插手他的政务。
但最终郭如玉还是插手了这件事──
第十八章磕下去的是头,翻起来的是浪
在郭如玉的印象中,自从侄子加儿子郭向阳去省里混后,回县里来就没有在家住过。每次回来,他事先便要通知他的狐朋狗友把县委招待所一个最好的套间给留下来。他一回来,这个套间里必有两三桌牌、十来个人发生一场通宵达旦的恶战。显然这样的战斗是不能在家里进行的。
这年阳春三月,郭向阳给郭如玉打电话说他要回来看她,并说要在家里住两三天。
郭向阳这次回来果然没有使郭如玉失望,他足不出户在家呆了两天两晚。在郭如玉看来,儿子这两天和她说的话加起来比和她在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话还要多。
郭向阳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以极其诚恳的态度向母亲仔仔细细汇报了这些年他在省里的情况。他刚开始到省里去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牢牢地看死了口袋里那笔贩平术赚来的钱。
尽管郭向阳百般谨慎,最终还是落入了人家一个设置得天衣无缝的圈套,使他赖以过上理想中的日子的那笔启动基金很快烟消水化。他不打算对母亲讲这个被骗的故事,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伤痛和损失,他甚至没有勇气去回忆它。
一夜之间变成了身无分文的叫花子郭向阳跑到了丁县驻省办事处要了间房,蒙头睡了两天两夜,谁也敲不开他的房门。
他是被刘铁一个电话叫起来的。
郭向阳没有想到刘铁会找他,他当初到省里来就不曾想过要去找刘铁。他不过是遵父嘱带着刘铁去老何家看过一次相,仅有一面之交。在他看来,刘铁在省里就不算个什么官,省政府大院里连看门的说不定都是个处级干部,既然他不能在自己的生意上帮什么忙,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找他了。
在这个落难的时候,刘铁主动来找他,这事就非同小可了。刘铁把他拉到一家宾馆里,请他吃了一顿饭。刘铁说了些安慰的话。这让他很感动,危难之时,倒是这个他不打算交的朋友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来。
以后刘铁每隔两天便把郭向阳叫出去吃一顿饭,说一些开导的话,介绍一些在省城混应该注意的事情。就在一个吃饭的地方,他认识了心宜。刘铁告诉他:心宜以前也做得很好,不幸一落千丈,被人骗了钱又骗了色……
心宜是个坚强的人,和郭向阳接触不久后,她把自己的伤口主动挑给他看,毫不隐瞒。
心宜虽是个失败者,但曾经是一条大船,所谓船烂了还可以拔得出三担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郭向阳不过是一叶薄舟,一个小小的浪头就把他打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至于心宜还有多少家底,郭向阳就不晓得了。
郭向阳告诉母亲,也许是同病相怜,接触多了,后来心宜叫他去她的公司里做点事。心宜很大方,尽管她遭了难,但一点也不薄待员工。
了丁县的红花妹子有的是,任你挑。想不到你找了个比你大的,还是个二手货,还吞吞吐吐说带不回来,你还算得个男子汉吗?这事可千万不要让地方上的人晓得,不然我和你爸的脸没地方搁。
妈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惜你的观念太旧了……就不说这些了吧,这些事一时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用一般的眼光来看心宜,你就会大错特错了。我总结过一句话:不知她的心有多深,不知她的本事有多大,不知她的意志有多坚强。
这么厉害呵,你这么一说,我真想见识见识她。
放心吧,我会力争尽快把心宜带给你看,趁你身体好,我还指望你给我带孩子呢。
这是郭如玉最爱听的话。
在取得母亲的好感和信任后,郭向阳这才抛出他这次回来的真正目的——他想弄到明年春节阳山寺头炷香的主烧权。
他对郭如玉说:这个头炷香的重要性我一时也说不清。我只能说,这个事要是办成了,也就等于我在省里站住脚了。再往深处说,我就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当初你借给我的那一笔本钱也会分文不欠地还上。这事办成了,也等于帮了心宜一把,我和她的事成不成,也就在此一举。更重要的,还帮了刘铁,说穿了,我这次回来办这事,还受了刘铁的委托,这事对刘铁的前途也至关重要。你要好好地和爸谈一谈,你就对爸说,我以上的话如有半句虚言,叫他从此不认我这个儿子……你还可以告诉爸,妈你就在最困难的时候帮我这最后一次吧。
郭如玉道:不就是烧一炷香吗,这么玄乎啊。
向阳道: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妈你一定要当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办。
你也晓得,我这人信命,但不拜菩萨,这种烧香拜菩萨的事你自己对你爸去说吧。
我去说?不能,我不能出面说,我没有把握,我怕把事情搞糊,爸那脾气说变就变的,这事非得你挺枪出马不可。妈我告诉你啊,这次想来烧头炷香的人绝不是一般的人,身份大着呢,是以往那些烧头炷香的人无法比的。但是我不能把这个香客的名字说出来,就是把我的脑壳剁下来我也不敢说,你把这话也原封不动地告诉爸吧。你要告诉他,这个事决不是我个人的事,这事办得好不好,还会关系到他,关系到县里的工作。妈,刘铁的前途,我和心宜的前途,就都捏在你的手心里了。
这么严重啊,你的意思是这事一定要搞到手,没有退路?好吧,我试试看。
这天下午,郭如玉到县长办公室找于长松。
郭如玉从来没有去过丈夫的办公室,也从来没有进过政府办公楼的门。郭如玉的出现,令于长松吃了一惊,于长松从她破例的举动猜想她一定有要紧事。
郭如玉见儿子这么看重一个烧香的事,不觉中也受了感染,把这事当大事来抓。
但没想到的是,丈夫并不认为这事有多么重要。
于长松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向阳让你来说情,要我帮他承包工程、搞贷款哩,要是这种事啊,别说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说情,我也办不到。
如玉说:那样的事我也不会来说了,你太小看我了。
好,好,你比我文化高。这件事嘛,刘铁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要派个人专门来讲。
向阳说了,不是刘铁拿架子,刘铁是派他来探路的,好办呢,给办了,不好办呢,你也不会为难,今后照样好见面。
他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我了解刘铁,我不是怪他。不过这事呢,有一点麻烦,你不晓得,正月初八,明年的头炷香就定下来了,市委关书记亲自打的招呼,要留给他的一个朋友。
可是,这省里的来头蛮大呢,怕不是关书记那样的来头呵。
那当然就看谁的来头大,我们做基层工作的,有一个原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的,那就是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既然刘铁认为是重要的政治任务,我就只有服从的份了。
那我就叫向阳回复刘铁他们,这事定下来了,叫他们放心。
问题倒是不大,要换主子,我还是和本寂商量一下,有人说我是管阳间事的县长,他是管阴间事的县长。
郭向阳兴高采烈地回省城了。第二天刘铁就给于县长打来电话表示感谢。
于长松就埋怨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