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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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影响大局,哪些又绝不可贪图细节而因小失大。秦桧在这方面做得尤为从容,他似乎很能洞悉金人的谈判砝码,因而在具体的措置中,秦桧也能够让高宗彻底放心。在这一点上,与秦家有着几重亲戚关系的人物郑亿年起了不小的作用。
郑亿年的母亲是秦妻王氏的姨母,而王氏的哥哥王,又娶了亿年的妹妹。下一辈中,秦桧的养子秦熺又娶了亿年的侄女。郑、秦、王三家亲上加亲,注定了他们少不了臭味相投、互为庇护。郑亿年是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金军追击南逃朝廷时在宁波被俘的,刘豫僭立后,出任伪齐高官。秦桧当政后的第一次金宋媾和时,亿年自觉有所依托,遂从北方脱归回到临安,明里上表待罪,暗地里当然向秦桧进行了通报,说不定还曾密疏皇上。果然,秦桧和天子都为他一力开脱,最后不顾朝间大臣的汹汹之议,作为一个特例恢复了他的官职。亿年的凭仗当然不止是一个秦桧,显而易见,他一定还掌握了高宗所不得不对他礼遇有加的东西,所以他才敢回到朝廷。至少,亿年就曾在朝堂之上以全家性命作保,说金人绝不会背盟,他如果不知内幕,何来这样的信心?从某种程度上说,郑亿年或许才是金人有意放归并负有特殊使命的人物,以利用他的关系向南渡朝廷的天子和宰相传达信息。至于后来的反复,那主要是因为宗弼发动政变掌握了权力的结果,亿年所负的当然是完颜昌的使命,他也不可能预见到金廷内部政治斗争的风云变幻。绍兴和议达成后,金人据有关协议要求宋廷放还原在汴梁伪齐任职后又逃归宋廷的有关人员,郑亿年也在名单之中,但高宗就是不放。于此也可看出,亿年具有一种双重奸细的身份已无可置疑。
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个体。没有高宗自不会有秦桧,没有王继先、郑亿年乃至万俟卨等人,秦桧还不能完全成为秦桧,而没有王氏,秦桧也不可能发挥出他的全部极致。
第四部 拍遍栏干第2节 采石大捷
后来的事情不难想见。
秦桧在达成和议后的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进位太师,历封秦、魏两国公,稳如泰山地做了十五年的宰相。这十五年中,秦桧所做的不外两端,一是粉饰太平,以此抚慰天子的心神,同时也为他的丰功伟绩制造证据。此外,援拔党徒、打击异己,进一步巩固他的地位,也是秦桧在十几年中的一贯方针。在天子始终如一的恩宠下,秦桧最后的势力如日中天,无人企及。甚至有时在天子面前,秦桧都敢于抗言争辩,强迫皇上遵从己愿。只有到了晚年,他才感到为众论所嫉的恐怖,于是设置逻卒,布满京城,闻有议之者,当即收捕,深文罗织,必置于死地而后快。
高宗天子与秦桧绝对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秦桧从中得到了尽享威福的实利,而天子也得到了安居宝位的满足,双方求同存异,各取所需,以是十五年来相安无事。高宗在后来并非不讨厌秦桧,甚至对他的专权十分恐惧,但只要一日存在着金人的对峙,高宗就一日少不了秦桧,天子为了根本的利害也只有委曲求全,就像他对待金人的态度一样。只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十月二十二日,秦桧病死后,高宗才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道:
“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
十二月,高宗马上就开始亲决政事,收揽权柄,并罢黜秦桧姻党,清除他的势力。不过,天子并不允许和的方针在秦桧去后有所改变,因此他早在秦桧死后的第二天就下诏明示:“秦桧力赞和议,天下安宁。自中兴以后,百度废而复备,皆辅相之力,诚有功于国。”第二年三月份,朝臣纷纷请废和约,太学生们也在酝酿着伏阙上书,而一些冲动之士甚至在私底下伪撰废和诏书以鼓动民心,高宗为此再次严诏督责道:
“讲和之策,断自朕意。秦桧但能赞朕而已,岂以其存亡而渝定义耶?”
可见,天子需要的是秦桧的政策而不是秦桧本人。千百年来,恐怕再没有人能像他们两人一样把君臣之分变成如此赤裸裸的利用关系。
需要强调的是,和议本身的利弊得失并不是主要问题。秦桧和我们的天子把天下正气销蚀殆尽,才是帝国的真正损失。秦桧在相位,久擅威福,士大夫一言合意,便立取显美。这使得朝间的风气愈趋浇薄,人怀速化之望,仕于朝者多不肯外迁,随事俯仰,共乐晏然。忠臣义士贬逐略尽,而执政者皆乃沽名钓誉、柔佞奸巧之辈;轻儇之徒,竞于告讦,虽朋旧骨肉,亦相倾陷。如此薄恶之风,不能不给本朝百多年苦心培养的道德礼义造成了无法言喻的损害。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国家的命运亦复如此。
二
北方的金国也并不平静。
金廷的世系与我大宋朝有一个相同的地方,两位开国皇帝太祖阿骨打和太宗完颜晟也是同胞兄弟,皆为劾里钵之子。金太宗驾崩后完颜亶即位,史称“金熙宗”,他是太祖阿骨打的孙子。金熙宗以第三代继承人的身份登基时只有十六岁,因此整个在位期间,老一辈的宗室元勋始终没有停止过争权夺利的斗争。完颜宗弼、宗幹两人也是兄弟,都是太祖的儿子,他们联手诛灭了完颜昌、宗磐、宗隽集团后,基本主宰了金廷的政局。其中宗弼进为太保,领行台尚书省、都元帅,算得上是金廷负责南方事务的首脑;宗则进位太师,封梁宋国王,是朝中最显赫的人物。不幸的是,与宋签订和议的那一年也就是金皇统元年(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宗幹从熙宗出幸,在回京途中病故。宗幹的次子叫作迪古乃,汉名为“完颜亮”,这个人在不久后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完颜亮这个人保存了女直人残暴而野蛮的一面,为人僄急猜忌、残忍任数,自以为与熙宗同为太祖之孙,对皇位常怀觊望之心。皇统八年(绍兴十八年,公元1148年)十月,集军事民政大权于一身的宗弼去世,完颜亮终于有了机会。
年轻的皇帝熙宗无力平息朝中贵族大臣之间的纷争,因而金廷内部的派系一直处于相互对峙的局面,表面风平浪静,其下却暗伏潜流。宗弼死后熙宗亲问政事,但也没有办法控制事态的恶化,由于处事不当,更引起了朝中部分贵族的不满。到了皇统九年(绍兴十九年,公元1149年)十一月,熙宗杀掉了与完颜亮等大臣勾结的皇后裴满氏后,事态已一触即发。
十二月初,完颜亮已经与左丞相秉德、驸马唐括辩及大理卿乌带等达成共识,又开始在宫廷内外秘密联络。他首先争取了熙宗几名重要护卫的支持,然后重点开始策反熙宗的近侍局直长大兴国。熙宗最信任的近侍就是大兴国,未尝一刻轻离左右,只有在就寝后才放他归去。大兴国掌握了皇帝寝宫的钥匙,同时又能自由出入,要想发动宫廷政变,他这一关非过不可。
完颜亮先找了一位与大兴国有旧的人探知了一下底细,知道大兴国正因无端受到熙宗的责备而心怀怨望。遂在一天夜里将他邀致府第,终于把他说服。两人约定,事不宜迟,就在十二月初九举事。
初九这天夜里二鼓时分,大兴国窃取符钥打开宫门,矫诏熙宗有旨召唐括辩。唐括辩早已候在宫门附近,见机立即趋入。守门者因唐括辩是当朝驸马,不敢怀疑,便将他放入,于是完颜亮等人暗藏利刃也随之入内。走到殿门,守宫卫士方觉有异,刚要动手,被唐括辩手起刀落一下砍倒几个,惊惧之下,其余卫兵竟莫一敢动。熙宗在寝殿中听到动静,察觉情形不妙,急往榻上取刀,岂料往日从不离身的佩刀早已被大兴国藏到了床下。几位反叛护卫首先持刃进弑,完颜亮继之,熙宗血溅当场,时年三十一岁。
完颜亮即位后本性便开始彻底暴露。最典型的表现是任意妄为、需索无度,依附群小、滥杀无辜,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完颜亮采取了极端手段,所谓“刑杀不问有罪”,未过多久,对政变有功的秉德、唐括辩皆被诛杀,太宗子孙、宗翰子孙等宗室子弟亦遭诛夷,一些军事将领如左副元帅撤离喝等人被满门抄斩。完颜亮为满足一己之好,甚至抛弃了基本的伦理纲常,以至于淫嬖不问骨肉,妇姑姊妹尽入妃嫔之列,为夺人妻则使之杀其丈夫。完颜亮的行径是开化未久的游牧民族残存劣根性的典型反映,因此在他身上,既有残酷而缺乏人性的一面,同时也有豁达任性、不以礼法为意的天真之趣。比如他有时出巡,见到民车陷入泥淖,辄令卫士为之牵挽,必俟其出而后行;他身边常备有黄金钱币,如有需要者,即令自取。最有意思的是,身为一朝之主,他甚至允许臣子直呼其名。完颜亮以强制和压迫性的手段统治他的国家,虽然在客观上能够加强集权政治的威力,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金国内部各种矛盾的激化,最终导致了自己的败亡。
从某种程度上说,金帝完颜亮既然代表着女直民族野蛮性的一面,他便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战掠夺本性,并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完颜亮念念不忘讨伐宋朝,早在即位的翌年就曾公开表示迟早要将江南之地收为己有。即位后的第五年,完颜亮把首都由上京迁至燕京,并改名为中都,仿造宋制,大事营建。当然,模仿宋朝制度仍然只不过是他用来满足猎奇性格的一场游戏罢了,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的从理念上接受汉家文明的熏陶。在完颜亮的眼里,只有那未知的广阔江南才是他真正急需的东西,他把帝都从遥远的北方迁到燕京,目的也就是为此。到了绍兴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连一向麻木的宋廷上下,都有不少人感觉到完颜亮叛盟南下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未被高宗和属于秦桧余党的朝廷宰执们接受。第二年,完颜亮决计南下,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二月,开始小规模挑衅,二十九年(公元1159年)正月,开始进行军事准备,打造战船、运贮军械、调兵遣将。金廷计划了近五年,可宋廷方面却始终一无防备,就是到了中外籍籍、路人皆知的当口,高宗犹还不愿相信:
“朕待彼甚厚,金人拿什么借口出兵?”
权礼部侍郎孙道夫哭笑不得:“敌夷出兵,岂需借口!”
绍兴二十九年(公元1159年)八月,金军重兵已屯驻淮水宿、泗一带。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六月,完颜亮移驻汴梁,七月,大肆屠杀宋、辽宗室一百三十余人,八月,又弑杀反对南侵的太后徒单氏,南进之意已无可动摇。九月,完颜亮戎服亲征,以六十万的兵力分三路大举入寇:西路自凤翔攻大散关,以取宋朝侧翼四川;中路由蔡州攻荆、襄,从正面压迫;其本人亲率东路主力从淮西进攻江南东路;另外,完颜亮还派遣了一支水军由山东取道海上直袭临安。金军此次入侵在战略上虽是老调重弹,但规模却明显地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然而不同以往的是,金人这一次虽然来势汹汹,但早已失去了当年鞭梢所指,所向披靡的效果。金军的战斗力不是一成不变的,早在绍兴九、十年间,就已有明显的征兆表明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此次金军数量虽众,但大部分是各族士兵拼凑而成,成份既复杂,相互之间的差异也大,加上兵员众多势必造成后勤保障的困难,确实很难做到速战速决。首先南进的西路军一开始就遭到宋四川守将吴璘的阻击,退守凤翔;接着中路军也被击退,被迫改向东进。十月二十七日,曾在岳飞制下的李宝率战舰一百二十艘挂帆北上深入敌境,将正在密州陈家岛停舟待风的金军水师一举歼灭。
决定性的采石大捷虽然看起来是一些偶然因素造成的,特别是中书舍人虞允文的临机果断,确实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实际上这场胜利也有其必然性的一面。客观上的因素一是完颜亮不顾朝野一片反对之声竭举国之力兴兵南下,已促使金廷发生内变,十月初八,曹国公乌禄在辽阳被立为新帝。消息传到前线,金军亡归逋逃者更是不可胜数,这也使得完颜亮部队的士气十分低落;其二,塞外契丹诸族也开始叛乱,声势已趋浩大,加上河北汉民的起事,不得不使完颜亮分兵以征,导致南侵军力的分散。另外,金军的水战经验要明显逊于宋军,宋军在水面上的装备也大大超过对手,金军以小而缓对付宋军大而速的战船,以长江的宽阔汹涌,绝对不是对手。完颜亮过分高估了自己,他认为当年宗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