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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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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朱明王朝是如此一个强势、自私的王朝,从洪武到永乐,无不独裁而霸道。所以他们对宽和的孝宗推崇备至,因为他实现了他们的梦想,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天启呢,无论为人还是治国,随和只是他的表面,强势才是他的本质。
  真正认同杨涟抱负的,恐怕只有当年垂死挣扎的朱常洛一人。
  “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他泪湿眼眶地说。
  七月二十四日,杨涟走完了生命的全部历程。他在诏狱中所受的酷刑由勉强活着出来的顾大章公之于众。因为他是反对魏忠贤最有力的人物,许显纯对他的拷打尤为残酷。除了遭受他人所遭受的一般酷刑外,许显纯还命人专打他的头和脸,直到打得他牙齿尽脱,然后冷笑着问道:“现在你这张嘴,还能说魏公公不识字吗?”
  可惜杨涟生就一身铮铮铁骨,自始至终骂不绝口,不肯低头。许显纯恼羞成怒,命人以钢针刷将杨涟身上刷得体无完肤,以铜锤猛砸杨涟的胸膛,致使其肋骨尽断,命人以土囊压身,以铁钉贯耳。其人仍不死不屈,痛斥匪类。许显纯被这钢铁般的意志吓到了,七月二十四日,他命人将一根大铁钉扎入杨涟头部,奇迹没有发生,杨涟当场殒命。
  左光斗只比杨涟多活了一天。剩下的是周朝瑞和顾大章。顾大章自知绝无生还之理,周朝瑞尚蒙在鼓里。
  八月二十日,顾大章对着牢房的窗口,凝视太阳许久。
  周朝瑞心中奇怪,也凑过来看。
  顾大章道:“听说鬼不能见太阳,趁还未死,多看一看。”
  周朝瑞这才猛醒:“既如此,我回去写了遗书罢。”
  
  遗书写好后十天,大限就到了。东林六人中五人已冤死,活着走出去的只有顾大章一人。魏忠贤为了给这次屠杀正名,命令将他移到刑部定罪。顾大章早已抱定必死之念,支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将诏狱里惨无人道的屠戮公诸于世。刑部审完后,他趁人不备,自缢而死。
  六君子死后,一直暗中保护他们的“燕客”仍滞留京中,每每想起六君子的音容,都悲愤难抑。一日与人饮酒,又将起六君子惨案,忍不住热泪涌流。他的言行被厂卫诊知,立即派人拘捕。
  燕客得到消息,急忙装扮成商人,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才逃脱魔掌。回去之后,冒死写下六君子在诏狱的情景,以期能传之后世。
  很多天以后,杨涟的话还回荡在张嫣耳边,让她的心情跟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天一样惆怅。跟杨涟谈过后,她理解了天启,但也更同情东林。仅凭几十个道德高尚的人,就能制定出一套适用于所有人的道德标准吗?他们太过理想,也太过幼稚。说到底,他们是一群书生。
  但是君子始终是君子,小人始终是小人。无论是移宫,还是收受熊廷弼的贿赂,都是魏忠贤激怒皇帝的手段。六人所受的冤屈,何时才能得到伸张?又该归罪到谁身上?也许三十年前的顾宪成比谁看得都清:天下为一家一姓所有,才会有这忠奸不辨、是非颠倒的恶果!
  八月间,市面上流传着一本名为《辽东传》的章回小说,其中有一节“冯布政父子奔逃”,讲的是冯铨父亲冯盛明当年临敌脱逃的事儿,其中不免嬉笑怒骂一番。冯铨看了,又羞又怒,疑心是熊廷弼指使人所撰,于是动了杀机。
  天启对熊廷弼痛恨之极,早就恨不得杀他。一来是因为他刚刚登基,熊廷弼就弃了全辽;二来,他是个很懂军事的人,知道熊廷弼弃整个辽西于不顾,皆因一时赌气。不过阉党内阁都不敢吭声,杀封疆大吏不是小事。大明官场惯例:主子要杀人,我没意见,但是别让我担这个恶名儿。
  出来个冯铨,一切都好办了。八月二十五日的经筵上,冯铨从袖中抽出《辽东传》,呈给天启看,秉道:“此书为熊廷弼指使人所写,流传市面上,希图脱罪。”
  天启大概翻了翻,用词浅显鄙俗,一看就不是出自两榜进士熊廷弼之手。不过狼要吃羊,总得找个由头,管他娘的是与不是!他当即下诏,让内阁速议处决。
  内阁其他人还是不愿沾边儿,诏书由冯铨起草。王体乾审阅过后,皱眉道:“这分明是小冯儿欲杀熊家,与皇爷何干?”他建议天启,在诏书上添上“卿等面奏”之语,把杀熊廷弼的责任推到内阁身上。
  天启亲笔添上“卿等五员面献”,让内阁的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熊廷弼处决后,天启犹不解恨,下令传首九边,将熊氏家属全部驱逐出京,不得在京居留。
  消息传到辽东,袁崇焕痛哭流涕,慨然赋诗,悼念曾经的熊经略。
  九月,尽毁天下书院。
  十月,五公主选婚,其母傅淑女封为傅懿妃。封她的同时,天启亲笔将“移宫”一案中的罪人西李,封为李康妃。
  左右太监皆惊。王体乾小声提醒他:“依照祖制,要等到八公主选婚时再封才合适。”
  天启把笔扔给他,不耐烦道:“一并封罢了,何故另作他处?”
  盼了多年的妃子称号终于落到身上,西李高兴之外不禁感慨,感慨之后就是感激:“皇上从小就是厚道孩子。”
  徽媞立即问道:“当年你虐待他时,可曾念他是个厚道孩子?”
  “唉,就是让他磕几个头,哪里虐待他了?”西李尴尬地起身,到后院去了。
  徽媞冲她背影哼了一声,悄悄出宫到了艳娘家。深秋天里,郁公孙风骚地摇着一把白纸扇,处在众女包围中,说笑话逗大家乐。一看见徽媞进来,当即敛容正色,站起来作揖:“卿姐。”
  徽媞拿眼一瞅,他穿着紫罗兰色的直裰,嫣红色的缎子鞋,腰上系着香囊,脖子里拴着美玉,依旧招摇得像只孔雀。
  公孙见她面色冷淡,把一张粉团捏就的脸笑开了花,弯腰俯身:“卿姐,请坐请坐。”
  徽媞过去在主位坐下,腊梅给她端上雨前龙井。徽媞喝了一口,看向郁公孙。自她来了后,他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老实。
  “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怎么还老往这里跑?”徽媞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
  郁公孙的爹是福建人,福建自古出男色,娘是扬州瘦马。好比一枚图章,盖和戳都好,生下一个儿子真称得上国色天香。起码徽媞见过的男人中,数他最好看。他声称,从小上学时,一路上的妇女都诱拐他到屋里,做一些亲亲摸摸的事儿。因此不上十二三岁,便通晓了男女之事。自开窍后,他的口味经历了从少女到少妇的变化。当他还喜欢少妇时,他包了腊梅,不过不久之后,他就喜欢上男人了,这之后,他常去的地方就是……
  “男妓馆!”郁公孙凑近徽媞,两眼发光地说,“卿姐,去过这地方吗?这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男妓馆?”徽媞大皱眉头,“还有这种地方?”男人就算是当乞丐,也不能靠出卖男色活着啊?这还是个男人吗?徽媞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卿姐,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公孙洋洋得意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
  “什么?”徽媞好奇。
  公孙启开盒子,里面一枚棕色药丸。他白皙的手指捏起,移到徽媞面前,掩口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花重金从宫里太监那儿买来的。”
  众女也都围上来看,七嘴八舌问道:“干什么用?”
  徽媞往后退了退。她不喜欢这种氛围,敏感的她从中嗅出了堕落和放纵,心里极为不舒服。
  “卿姐,”公孙靠近她,用低而沙哑的男子声音诱哄道,“这东西吃了管教你销魂。知道先帝爷怎么死的?”
  徽媞猛然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公孙当她好奇,接着说:“先帝爷吃了这个,当夜御三女……啊!”热茶泼到他脸上,他蹦了起来。
  徽媞放下茶杯,在众人吃惊目光中,阴沉着脸走了。


☆、归来
  徽媞气冲冲地跑到乾清宫,冲天启发火:“外面的人都把父皇说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
  “怎么了?”天启合上奏折,惊讶地看着她。
  徽媞说也说不出口,抛下一句:“真是丢死人了!”红着眼圈跑了出去。
  天启只觉莫名其妙,想了一想,叫来了锦衣卫。
  这年的十月末,皇帝下令修《三朝要典》,将万历朝至天启朝争论不休的“梃击、红丸、移宫”三案重新定性,原来有罪的,现在赦免,原来居功的,现在已成历史的罪人。
  至此,天启才长舒一口气。泰昌临死前,拉着儿子的手对大臣说:“我是先天体质清虚,后天劳累过度才感染上病的。”一遍又一遍。可惜他死后,东林党一直持“纵欲而死”一说打击郑贵妃和齐党领袖方从哲,照此下去,泰昌必将以“色鬼”形象载于史书并传之后世。天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为父亲正名。
  政事忙完,他召来徽媞,面无表情地打量她,直看得她暴躁地跺脚,才口气不善地说:“你做的好事啊。”
  徽媞瞪大眼睛:“我做什么啦?”
  “你自己知道。”天启不动声色。
  徽媞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会儿,乖巧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带皇嫂出宫的事啊。”
  天启头也不抬,只哼了一声。
  徽媞凑过来说:“那皇兄的意思是,我带皇嫂出去的次数太少,应该多带她出去几次才对?”
  天启抬头瞧着她,淡淡道:“从现在起,你的俸禄没了。”
  徽媞赶忙告饶:“那好吧,以后不带她出去了。”
  “那也得罚你三个月。”天启的语气不容辩驳。
  徽媞用眼神乞求了他一会儿,不见回应,气呼呼地走了。
  残阳如血,坤宁宫院子里一片金色光芒,窗户打开,暖阁里也光亮不少。张嫣无意识地盯着外面的秋千架看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猛回过头,伸手笑唤成妃膝下的小公主。
  小公主刚学会走路,咧着嘴摇摇晃晃向她走来。离得近了,张嫣一把捞起,放在膝上抚弄。
  成妃趁她不注意,又看了一眼大门,皇帝还没有来。今天是皇后生日,皇帝还没有来。难道两人真的不和了?难怪皇后刚才只略散了几个金叶打赏下人。坤宁宫何时寒酸到如此境地。
  她想起刚才像凤凰一样来去招摇的容妃,不由在心里切齿痛骂,真是小人得志!
  成妃抱着小公主走后,一股子冷清的味道袭到张嫣心头。她轻轻地嘘了口气,对左右侍立的宫女说:“你们都下去。”
  “是。”宫女依次退出。
  张嫣坐在梳妆镜前,两眼放空,看着那张床。默不吭声的死物,让人更觉冷清。她坐了一会儿,直到内心被哀伤惆怅的情绪充满,再也坐不下去,方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她觉得有些孤寂,想找个人陪,可惜吴敏仪病了。才四十多岁,说病就病,一病就卧床不起了。
  一两滴秋雨滴落下来,落到脖子里。张嫣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眼泪涌了出来。脖子里凉凉的,是那块玉。她抓起玉,从脖子上取下,扬起手抛到井里。
  “娘娘,下雨了,快进去吧。”宫女从殿里跑出来,给她撑着伞。
  张嫣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之前吩咐:“把秋千撤掉。”
  初雪过后,翠浮怀孕已满十月,却迟迟不产。整个宫里的人都疑惑不解,流言四起。天启也焦躁不安,召来太医院所有太医前来看诊。太医也说不上什么来,只说再等等,晚产的多的是。当初就觉蹊跷的太医,此时心中更加不安,悄悄地请了病假,打包回家去了。他已接到同僚李清和的信,信中说,一月之内,他就会回到京城。有李神医在,皇上也不会想起他了。
  比谁都痛苦的,还是翠浮。如今皇后已失宠,她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孩子。不知道哪里露了马脚,碧桃现在都不给她好脸色了。魏忠贤答应的按摩一事,也如泥牛入海,没了影儿。近几个月,他也没到她这宫里来,估计希望全寄托到新宠柳湘身上了。
  阳光晴好的日子,京城里的商贩纷纷出摊,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徽媞在赌场门口探头探脑,犹豫要不要进去,说起来真是丢人,她一个堂堂公主,竟没有零花钱。
  真想把珍宝偷出来卖了!她嘟哝一句,垂头丧气地离开赌坊门口。街上人多,她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闷闷不乐地扶着墙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正要回头看,忽然被人掩住嘴巴,拖着往另一条更僻静的巷子里走。
  徽媞感受到他身上凶恶的味道,心中骇极,奋力挣扎,可惜被他反缚住双手,动弹不得。走到巷子深处,她被放开,推到了墙角。她背着双手紧挨着墙,睁大眼睛看眼前堵住她的人。贼头鼠脑,眼角一处刀疤,穿得脏兮兮的,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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