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天下-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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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而我却承不住他的重量。
我以为他累了,鏖战多日,他早就该体力不支。直到他倒下去,守在他身后几个红着眼圈的侍卫让我疑惑了,四下张望,看到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的庞戬,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染红了的双手,我恐惧了,我不敢去想。
那支箭,就在我走下城楼时,庞戬于暗中悄悄张弓对准我的那支箭,此刻就立在陆泓的身后。他纵身下马,疾步走来,用大麾护我于身下的那一刻,也替我迎下了那支箭。现在箭身穿透他的肺腑,他却依然在浅笑着喋喋不休。
“我和她一直很想在城郊建一个茅屋,屋前要种桃林。容家三个女人,惜月是牡丹,你是海棠,她则是桃花。”他痛得直咬唇,“不过,我就喜欢桃花,都说桃花俗气,可我偏觉得她脱俗。”
我想告诉他别说了,颤抖着手不敢去拔他身上的箭。
他的力气越发微弱,颤抖着手伸过来,我忙托住,展开他的手心,竟是一枚粉碎的棋子。
“我做到了,告诉她,我做到了。”他笑着,唇际颤了颤,赫然阖眼。
我握着碎棋子的手紧了又紧,泪,仓皇而落。
雨渐渐大了,他身下的血汇聚着,流淌而去,混着千万战士的血,不知流向了何方……也许那个地方有成片的桃林,满园的芬芳……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手握天下
庞戬迎上我凄厉的目光,此刻,我执弓以对。我想要以一箭穿心发泄心中的恨意,想要他死千万回以换陆泓的重生。
庞戬突然笑了,“以此得到了天下,你值吗?”
执弓的手竟在颤抖,我缓缓放下,亦对上笑意,“如此冠冕堂皇的死法,你值吗?”
他的唇边猛然一陡,笑得僵硬,我却笑意更浓,把弓递回给身后的杨维,“我不杀你,不代表你不会死。”
说罢转身离开,杨维几步跟上,我知道他要说他以命人将宫城团团围住,如今皇帝的和解之意已跃然纸上,只是对于这份没有任何忏悔之心的降表我不肯接。
我要去接一个人了,他在对岸站了太久,凝望了太久,亦痛了很久。
我和他之间相隔的金桥缓缓放下,他疾步走来,连马都没有牵,几乎是跑着。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只是跑向城下车上静静沉睡的陆泓。他的哥哥死了,那个自小陪伴他在东宫长大的手足,就这样死在了他眼前,只隔了一座江,他却握不到他。也许,陆泓倒下的那一刻,他心里在嘶吼,比谁都痛。
我再看到她,她依然疯癫如常,埋身花丛中捉着虫蚁,一身浅蓝色的裙衫泥泞不堪。我走过去,临着她蹲下身子,一手撩开她凌乱的额发,轻拭了沾泥的脸颊,缓言,“他留了东西给你……”
她毫无反应,手下一快,捉到了一只白虫,兴高采烈着手舞足蹈。我忙握上她的另一只手,她看着我眼中的泪也只是愣了愣,一把甩开我的手,沾着泥浆凑上我的脸,为我拭去唇边的泪,“不哭,乖,不哭。”
我握着那枚碎了的棋子,展开她的手,把碎片一粒粒放在她手中,我感受到了她微微的颤抖。芰荷捧着棋子的碎片,猛然放至口中,狠狠的咀嚼,直到磨破了嘴,嘴角渗出血迹。她哭了笑,笑了哭,边一手拭着唇边的血,一边道,“他是不是走了?!”
她悸动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个清晨安静下来,她只说想见我,她净了脸,化了妆,不再满脸憔悴。我走了几步,却听她开口,“我早上一醒来,突然记起了一个多年前的故事,想讲给你听。”
临着桌边坐下。并不靠近她。怕乱了她地情绪。静静地听她说了下去。
“很多年前。家里来了个女人。她是父亲娶进来地第三个小妾。很奇怪地女人。不爱说话。无论母妃怎样对她。她都冷言冷语。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肚子里地孩子死了。我看见父亲抱了一个死婴埋在后院地老槐树下。她发疯一样质问父亲是不是害死了他地孩子。父亲什么也没说。那个女人身子还没养好就偷偷离开了。在除夕夜。那年地春天。母妃生下了一个女孩。父亲却说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了。我明明看见母妃生下了孩子。可父亲偏偏说我说谎。我问母妃。她只是苍白着脸。什么都不说。有时还会流泪。原来…父亲把母妃地孩子送走了。当做是那个疯女人地孩子送走了。”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周身一切都可笑了。
容芰荷眼神中是绝然地快慰。她步步走上。立于我身前。故意说地很慢。以让每一个字都能刺进我地骨髓。“世上根本没有纳兰清浅。”
东边划过刺眼地闪电如鬼魅。雷声轰天动地。芰荷闪出一抹诡秘地笑意。“我从小讨厌你。明明知道你同我们都一样。都是母妃地孩子。偏偏。所有都给了你。父亲眼中只有你。姑姑也是。母妃…更是!”
我笑了。所有地呼吸都被夺走了。如同堕入噩梦。不愿醒来……
雨下了一天一夜,似乎没有了尽头。
端坐在镜前,洗去易容的脂粉,露出本来的面容。手里紧紧握着姑姑留给我的指环,镜中的女子淡淡微笑着,却让我觉得陌生。容惜月一身素衣走上来,轻轻搭上我的肩。
我微笑着回头,“都带上了?”
身后的人一点头,我接过她怀里的灵位,映入眼帘的是那些早已刻印在心底的字……
父容豫承,母陆氏,长兄容靖,次兄容陵。
坐在轿中,抱紧了怀中的灵位,一路夜色,心中空无一物。
站在朝阳大殿前,我冲含笑站在门边的杨维点了点头,他轻轻一让,我看到他身后满殿的萧离。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冷笑了一声:“颜筝,纳兰清浅,容昭质……除了你父亲,朕终于遇到了不凡的对手,你的面目还真是多啊。”
我抬头看了看大殿中央那尊雕龙金漆的紫桐棺木,它在灯火通明中高高端坐,我笑了:“您给自己准备了这个吗?我可以告诉您,暂时还用不上。我不需要您的命,就连您留恋的皇位,我也不屑了,我本想把它送给你的儿子陆泓去做,可他不在了。”
皇帝紧紧闭眼,只两个字却是艰难的穿过喉间,“逆子!”
“你的儿子,一个个都在觊觎那个位子,偏只说他一个逆子。似乎对他不公平。如果你曾对他公平一分,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是你把他送给皇后做容家的棋子,你封他为太子,赐给他容氏之女,一切都是何等荣耀,只你心中清楚,你亲手扶他,终将亲手废他。你在等,等你积攒了抗衡容家的势力,第一步就是要废了这个做人棋子的儿子!你说他没有为天下君主的风范,可你有真正看过他一眼吗?他到底有没有资质,他是优柔还是武断,你真的在意过吗?没有!你根本不会去在乎注定要被废的他!你恨他作了容家的棋子,真的是我们愿意去做吗?敢问到底是谁推他去做了那枚棋子,引他至万劫不复!”我摇了摇头,忍住泪,“是你!他至死都最爱最敬的父亲!”
皇帝紧闭着双目,却在颤抖,久久不曾开口。
“我只要庞戬的命,只要容氏一族的清白……其余的都会还给你。姑母死后,我便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了,可我还是要挣扎,要活下去,为我自己,为我的女儿,更为…容家。我恨你,恨作为丈夫的你,恨作为父亲的你,却不恨身为帝王的你。如果我是你,我也许会同你一样,只是我不会防范我的发妻,不会逼死子媳;就算我要集权,也不会给一代忠臣扣上叛国的罪名,更不会斩草除根。”我猛然看着他,目光定然,“你能告诉我,姑母逝去的时候,你是更痛心失去了妻子,还是更痛心你少了一份力量来挟制容家?你的眼中没有家,没有夫妻之情,没有骨肉之亲,没有手足之义,没有君臣之信。一切只是为了你的社稷,你的天下存在。这一点,你竟同那个人如此像,所以你选择了他。”
他猛然睁眼,血丝涨目,坚定地看着我,“你懂何为天下吗?”
“不要跟我提及那两个字,我不懂,也不想懂。你们眼中那至高无上的东西在我眼里只是粪土,我拼了命的活下来,就是为了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笑了,“天下二字不能做借口!只要我活着一口气,容家就在,你双手的鲜血永远不能以江山大义为由随意抹去。”
他轻狂的笑了,回身摸向龙位,“天下啊!”
我控制着自己不要流下泪水,“陆泓差一点就得到了,可我相信,他会把夺来的天下再次交到你手中。他夺天下,只因他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他期待你能认真的注意他一次。他就像个缺乏关爱执拗不堪的孩子,他不贪恋那份权贵,却惟独在意你的一个眼神,你的一句肯定。现在,我如他愿,把天下还给你!只是陆泓一片赤子之心,你真的能握住吗?我真的想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痛?!那么你呢……现在的你有多痛,是否比他还要痛!”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瞳中,没有愤怒,没有疯狂,没有……任何感情。瞳孔深处一抹流光生涩的掠过,血珠子从他的眼角掉了下来,他只是那么呆呆的,不是落泪,亦不是震惊……而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缓缓转身,微微烛光下,仍能清晰地看到鬓角灰白的发丝。
他背对着我,朝着内殿一点点挪着步子,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我心中似有什么一酸,愣愣的出声,“你的头发——”
他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他颀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远去,直到完全消逝在黑暗中。
我终于喃喃地出声:“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拖着沉重的双脚迈出朝阳殿,内殿中猛然迸发那一声撕心裂肺近乎崩溃的嘶喊,几乎要震碎屋顶。
我丧失所有力气倚着殿门缓缓蹲了下去,凉凉的风进入了喉间,我低低的咳着,咳出了一脸泪水。
天佑二十四年七月十九,这一天的阳光出其明媚。皇上忍痛斩将,亲笔书下长恨赋,昭明天下自己的悔意,自此,庞家之势土崩瓦解。容氏牌位回到了祠堂,淮南王府解封,容家再不是判党,淮南旧部得犒赏,皇帝封杨维为大帅,执掌帅印,杨家与容家联手,从此容氏权倾四朝的局面又要出现,只是容家香火已断,再没有一个容家的人能接应淮南王的爵位。
天恩圣命,由容家长女惜月接管淮南产业家田,赐封淮南长公主。特赐公主之嗣容姓,继承祖业,世袭王位。恢复容氏三女昭质郡主,宁硕王妃的嫡室身份。
自此,浩浩荡荡历经三年之久的淮南之变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一次角逐中,没有胜者。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闹剧
一场变故之后,整个宫闱都冷寂了下来。庞氏一门卒亡与皇帝的中风,让皇宫回到了天佑二十一年容氏覆灭皇后仙逝的萧凉中。皇帝满头银发苍老了许多,谈笑间虽从容高旷如旧,却再不复从前的傲岸神奕。也许老去,会让人变得软弱。我选择了就此放手,放过他,放下一切仇恨。每一次他看向我的目光都是那么迷离,仿佛我一转身就能变回从前的颜筝。
没有什么颜筝了,容家的三郡主已然回来了。
易容水再不需要了。缓缓起身,推开门,看到院落里已然跪了一地容氏的家臣,流觞立身跪在最前端,冲我磕下一个响头,“主子,奴婢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还不及扶上她,只看见廊下倚门而立明艳如花妩媚入骨的娇艳。她望着我,我亦望着她,二人隔空而忘,恍然一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吩咐,“去请南宫姑娘进内屋说话。”
说罢,回身走近满地的家臣,一一扶起,句句宽慰。
直到院落中的人群散开,我走回内室,推门进入,南宫瑾正斜躺在床榻上。
“呦,回来了……”他笑眯眯的坐起。
我瞥了他一眼,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喝茶。
“我从你的床上闻到男人的味道……”他继续说着。
我冷笑,对于这般的话,还是不答为好。他直接跳下床窜过来,在我耳边叨念,“从前,你对我可没有那么好,我碰你一个指头,你都哇啦哇啦半天。难道,我不如陆离男人吗?”
我看了看他一幅美到极致的女人装扮,摇摇头,笑着说:“你是不如他男人。”
南宫杏眼直瞪。说他不像男人地确是他地禁忌。
“你是来带我走?”我直接道出了他此行地目地。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