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档案-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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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睁大了眼。贾尚文和孙大治都扶了扶眼镜。龚青琏、纪简明坐得离皮定中较远,都侧过脸来望着皮定中。范人达和蒋政和坐得更远一些,远远望着皮定中目不转睛。皮定中接着说:“写举报信不留指纹,不是诬告的证据,也可能说明举报者害怕。”
龙福海有些兴奋地握了握拳,和坐在对面的马立凤相视了一下。
第七部分这种做法未必正当
皮定中慢慢整了整面前堆放的文件材料和笔记本,又慢条斯理说道:“举报信没有指纹,听说是市公安局去做的鉴定,公安有什么理由做这种鉴定?举报是每个干部每个群众都有的权利,一有举报信就动公安去查,这种做法未必正当。”
罗成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
龙福海对面瞄了瞄他,若无其事地听着。
贾尚文很高胖地坐在那里,眨着眼迅速思索着。
皮定中看了看眼前的材料:“天州日报天州电视台做了详细统计,罗成同志在宣传中占版面与龙福海同志是一比三,这个数字如果可靠,倒确实能说明举报信说罗成一个人的宣传版面超过常委一班人是毫无根据的。”这下轮着龙福海、马立凤、许怀琴等人提起了心。皮定中接着说:“这样统计当然也很庸俗,但是举报有统计在先,我们再做统计在后,这大概还是必不可少的。”罗成透出一口气来,琢磨这个皮副部长是什么角色。皮定中看着眼前材料接着说:“说罗成同志使用小保姆反复挑剔,这种举报没有实质意义。用小保姆是个人自由,小保姆现在也市场化,他们和主人家是双向选择。这是市政府办公厅洪平安等人写下的证明,说罗成同志没有挑剔过小保姆,那这个证明起码有一点意义,就是举报信这一条与实际不符。”
皮定中穿云透雾地扫视了全场,有板有眼的论述很权威。
皮定中又接着说:“根据罗成同志给市委常委的汇报和我这里看到的有关材料,罗成六点钟召开全市二十个县区参加的现场会,并未出现一例翻车伤人事故。”皮定中从材料中拿出那封举报信,指点一处说:“那么‘翻车伤人屡有发生’就是不实之词,而且这里用词不当,它指的是一次现场会,只能说多有发生,不能说屡有发生。另外,我还看了昨天罗成同志交来的市长办公会记录,如果这个记录属实,那么,起码与罗成同志工作关系最密切的四个副市长、市政府办公厅主任都不曾听罗成讲过他是夏光远派来的,夏光远对他言听计从。另外,从市长办公会记录看,与会者虽然没有如同罗成同志所说那样认定这封举报信是诬告信,但都表示,目前没发现举报信上所举事实有一例与实际相符。”皮定中指着贾尚文:“你兼副市长,出席了市长办公会,是这样吧?”
贾尚文脸上现出十足的困难,他扶了扶眼镜“啊”了两声。
天州常委一班人都看不透这位皮副部长了。
龙福海有点发懵地咬住下嘴唇。
罗成在估量事情是不是在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其他人也都有点提着气吊着神看着皮定中。
皮定中往下慢条斯理地讲了一大段话,他说:“刚才讲的几点,并不能证明举报信全部或者大部失实,更不能随便下结论说它是诬告信。第一,举报你罗成专权,那么,你是否专权,要由天州常委一班人及天州市大多数干部评定。二,你是否突出个人,光靠统计宣传版面不能说明问题,也要听常委一班人和天州市广大干部来评价你。三,举报信说你作风粗暴,你现在拿出副市长文思奇的说法驳斥,我们只能说,举报信所举文思奇一例事实不妥当,但说你作风粗暴是否有道理,也要听常委一班人和天州大多数干部评定。四,举报信说你带领小分队突然袭击,视各级政权为敌,小分队不小分队不是实质,当市长的下乡检查指导工作,当然不能带大部队去,关键你是否让市县乡各级干部感到你与他们为敌,防火防盗防罗成到底是赞誉,还是批判,这要分清楚。五,你是否标新立异,离开统一宣传口径搞个人的一套,”他拍了拍眼前的一摞材料,“你把几个月来的全部讲话都整理上交了,这很好,调查组和省委会审查做出结论。六,说你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当做干部条例,六点钟召开全市二十个县区参加的现场会,干部三四点钟摸黑起身,对于这种做法,你也没有否认。那么我们就要来考察,你为何这样做?是所谓的勤政呢,还是确实存在五八年大炼钢铁那种违反科学的盲动,或者就像举报信所说显示一下个人的权威。七,关于拉大旗做虎皮,我们要调查广大干部,你是否说过夏光远对你言听计从,或者用其他暗示的方法使别人形成这样的印象。八,关于花花市长这一条,小保姆一事刚才已被剔除,举报信中所举其他几个事例是否存在,起码罗成本人应该思索。第九条,说到什么龙生龙凤生凤,涉及到省委主要负责人夏光远的孩子,这一条不调查,你说过也好,没说过也好,都不是原则问题。第十点,举报信对你经济上提出怀疑,这并无不对。每个干部都应该受到监督。何况举报信并没有妄下结论,只是提出怀疑,这是完全允许的。”
一番话讲得整个会场空气像块石头。
龙福海下意识地摸出烟来,又觉不对,塞回口袋里。
常委一班人都在体会皮副部长每句话中含的调子,现在这调子似乎显出来了。马立凤振笔疾书的兴奋,是石头一样僵化气氛中的一个活动点。她的兴奋印证了皮定中讲话调子的定向。
第七部分下面干部更是敢怒不敢言
皮定中看着罗成:“听说你前几天还在市政府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自己的财产和收入状况,是吧?”罗成沉默不语。皮定中说:“我个人认为,你这样做精神是对的,但是不是又是一种标新立异和突出个人呢?你这样做,会不会造成其他领导干部的被动呢?敢于公布就是光明磊落的,没公布的社会舆论会如何看待呢?”皮定中最后扫视了一下全场,沉稳地说:“我刚才讲这些话,是帮助大家把已经能够澄清的事实梳理一下,把需要讨论的问题突出出来,这样就不必在一些不成问题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大家是否在我刚才所说的这些问题上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意见?”
会场安静了,往下的发言才具有实质意义。
罗成干顶着准备受审查,他能够觉出会场中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抉择和期待。
龙福海一遍又一遍扫视了常委一班人。
终于,许怀琴放下手中的笔清了清嗓子发言了,她的话每字每句都如空谷回音:“我个人认为,举报信所说第一条罗成专权,第二条突出个人,第三条作风粗暴,罗成有这些倾向。我不一定举多少具体事实,总的来讲,他给人这个感觉。关于第四点,说他带领小分队搞突然袭击,可以一分为二,有他工作深入的一面,也有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广大干部的一面。第五点标新立异,搞个人标语口号,罗成有这倾向。第六点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搞什么六点钟召开现场会,我觉得即使有勤政的一面,也不值得提倡,如果是为了显要个人权威,就更应该否定。关于第七点,是否拉大旗做虎皮,我没有听他讲过夏书记对他言听计从,但是我和周围的同志都有这种感觉,他之所以这样盛气凌人,是因为他直通省委主要负责人。”许怀琴最后说:“我估计常委其他人也有这种印象。”
龙福海等静了静场,跟着说:“我就有这样的印象。”
马立凤也停住笔,跟着说:“我也有这样的印象。”
龚青琏西装笔挺领带崭新,在离皮定中较远处说话了:“我基本同意许怀琴同志刚才的观点,我认为举报信虽然有些具体事实不很确凿,因为某些干部不一定能够掌握全部背景资料,但是所提出的罗成那些问题,从总的倾向上讲是有道理的。反过来说,为什么常委其他人没有被这样举报呢?像专权、突出个人、标新立异、作风粗暴这些条款,一般很难加到其他人头上。无论是老龙,还是许怀琴、贾尚文、孙大治等几位副书记,都不可能受到这样的举报。”
皮定中面对会场:“其他同志呢?”
一时没有人发言。孙大治扶了扶眼镜,低着脸也在本上写开了字。
贾尚文眨着眼,似乎在竭力寻找思路。
罗成束手待毙一样坐在那里。
许怀琴打破冷场,补充道:“罗成对常委其他同志有压力,”她还很同志地看着罗成,难能描述地一笑,“我们平常都不敢给你提,下面的干部肯定更是敢怒不敢言。”
龙福海开始半当家了:“罗成工作是积极的,但作风上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省委夏书记问过我罗成的情况,我对他讲,罗成工作很猛,但大家不太习惯,我尽量做工作,这是我当时的原话。”他一摊双手:“我只能说,我的工作没做好。当然,这也包括对罗成同志应该做的工作。”
罗成没想到,头一天接受调查就遭遇这般。
第七部分天下到底是固若金汤
调查会结束,龙福海回到办公室等马立凤来好吹牛。
马立凤送皮定中等调查组成员下楼去了。皮定中说,中午他们在天州宾馆吃饭,不要常委陪同。龙福海自然知道这样便于调查组公事公办,龙福海、马立凤等人去陪,有包围他的意思,罗成去陪,更有套近乎的意思。他知道马立凤会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她会安排市委组织部部长副部长、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做陪,包围调查组不可以,冷清调查组也不可以。
龙福海抽着烟来回迈开山步,架起膀子竖起眉,真能吼两句天州梆子。龙福海啊龙福海,你还真有些了不起,他压着兴奋说了一句不算道白的道白。马立凤也便兴奋着一张鹅蛋脸赶回来了。龙福海问:“安排好了?”马立凤掠了掠头发:“这你放心,我肯定安排得滴水不漏。你要吹什么牛,就开始吧。”马立凤很有弹性地坐在沙发上颠了颠,又伸出手:“不行,今天我也要破一下规矩,在外面抽一支烟。”龙福海哈哈大笑,抽出一支烟抛给她。马立凤站起拿了打火机点着,喷出烟来:“今天这会真叫开市大吉,会一开完,罗成黑着脸就走了。”龙福海仰在转椅里哈哈大笑:“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想到今天被合围了一下,天州的天下到底是固若金汤,不容他来瞎折腾。”马立凤说:“这皮副部长真是一眼看不透,他的话三曲六折一下东一下西,说出来句句都在理,说咱们咱们没可反驳的,说罗成更把他说得找不着北。”龙福海笑着一摆手:“皮副部长大面上是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其实,那倾向性咱们早就心领神会了。”
马立凤说:“今天许怀琴和龚青琏杀出来杀得实在是好。”
龙福海说:“这都是我事先特意拨拉过的人头,是我准备好的两个子。”
许怀琴和龚青琏这时就到了。龚青琏坐下第一句话就说:“我们的秘书长都破例上班抽烟了,我也要求奖赏一支。”龙福海又喜气洋洋地抛了一根。龚青琏半空接住,拿过打火机点着了:“今天这会开得很明朗。”许怀琴跟着进来,半长的黄白脸稳稳地浮着笑,坐下说:“今天这会开得还行吧?”龙福海指点江山很有架势地弹了弹烟:“今天的会开得不错,二位起了很大作用,功不可没。”龚青琏满脸放光地说:“这种会上只要有一两个人说话到位,气氛就定了。”龙福海知道眼前这二位在欢天喜地邀功请赏,便着实夸奖了几句:“干部要在关节眼上看水平,钢要放在刀刃上试软硬,今天真枪实弹一干,谁是真谁是假,谁是优谁是劣,可就泾渭分明喽。”
门开了,贾尚文探进一张胖脸,龚青琏略停住手舞足蹈。龙福海宽宏大量地伸手招呼贾尚文坐。贾尚文扶了扶眼镜:“我刚送他过那边。”一屋人便都知道,他是说送罗成到市政府楼。贾尚文稍有些踏生地坐进这个原本喜气洋洋的场面里,一屋子火闹的说笑显出一些装虚做假来。龚青琏、许怀琴、马立凤全都觉得贾尚文来得不是时候,贾尚文也觉出硬插进来的尴尬,坐在那里搭讪着找话。倒是龙福海宰相肚里能撑船,指着贾尚文:“你觉得今天这会开得怎么样?”贾尚文在会上态度暧昧,现在便为暧昧付出代价,解释道:“我没想到今天会开门见山进入实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龙福海哈哈笑了:“尚文今天是反应迟钝了一些,不像怀琴、青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