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之乱-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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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地按住了。
臭塘乙村工人们的厂长带着闻达率先接近臭塘乙村。厂长在电喇叭里喊话说:“大
家都听好了,不要惊慌,这是医生,来给我们治病的。”
闻达接过电喇叭说:“乡亲们,工人弟兄们,我是闻达,是防疫站的流行病医生。
你们这里在流行一种肠道传染病,我们要求大家从现在起一律不要外出,都呆在自己家
里,等候我们医生的检查和治疗。”
厂长与闻达走在进村的泥泞小路上,他们不停地轮流喊话。包围圈基本形成,消杀
科的人马出动,都背着军绿色的喷雾器,戴着飞行员眼镜,全副防疫武装,沿着包围圈
散开,准备由外向内进行卷帘式的消毒。
村里的女人尖叫起来,拉着孩子到处躲藏。男人们拿起了木棒、铁锤、板手起子等
工具,在村口堵住了厂长和闻达,一把缴获了闻达手里的电喇叭。男人们把闻达的胳膊
扭到了背后,凶狠他说:“你少来这一套,以为披一件白大褂就蒙哄得了我们吗?老子
们是工人阶级,什么没有见识过,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公安局的。”
闻达说:“我不是公安局的。我这么瘦,哪里有本钱当公安。我是医生,来给你们
治病的。”
工人们说:“你以为我们是傻瓜?我们生病了会自己去医院的。实话告诉我们,你
们为什么要包围我们村子?后面这一圈围上来的人是不是要使用化学武器?”
闻达说:“不是不是,是来给你们消毒的。”
工人们怒火万丈。说:“我们没有毒,你们来消毒做什么?是的,我们的家属没有
户口,我们是躲在这里多生了几个孩子,我们擅自住在这里是不合法的,但是,青天白
日,共产党的天下,劳动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你们不能偷偷地杀人灭口,不能做这种伤
天害理的事情!”
闻达急得不住口地解释,说:“工人老大哥呀,你们的理解错了!你们这里在流行
一种病,非常严重的病,国家非常重视,你们看,市长都来了。”工人们说:“说公安
部部长来了我们都不奇怪。”闻达又大叫厂长,要他解释,可是厂长哭丧着脸说:“现
在他们怎么会相信我呢?到底发生什么病,也没有人对我解释清楚啊!”
闻达说:“你这个同志,一点觉悟也没有!为什么要对你解释清楚是什么病呢?”
工人们不再与闻达罗嗦,他们给闻达限定了十秒钟,把电喇叭给他,要他让包围村
子的人员全部撤退,否则,他们就砍掉闻达的一根手指。
副市长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他说:“太不像话了。太愚昧了。我得亲
自过去。”
副市长周围的人急忙拦住了他,大家说哪里能够让您去呢?这里的全盘指挥一刻都
离不开总指挥长啊。再等等看,只要闻达不是太书生气,有一点群众工作经验,这一点
小矛盾是不难解决的。
村口这里已经数到了十秒,闻达说:“等等,别急着动武,你们看我这个办法行不
行?”在这关键时刻,闻达急中生智把老何叫了过去,让他把消毒液喷在自己的身上。
老何没有办法,只好把闻达喷得精湿。闻达在消毒液的淋浴下作出安全的。开心的样子
给工人看,说:“是不是化学武器?我死了没有,不是啊!没有啊!”工人们观察了一
会儿,便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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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队呼隆隆地开进了村庄。
首先像共产主义到来了一样,街道办事处组织的几个单位为各家各户提供了七日之
内的柴米油盐,这是臭塘乙村的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拉住
闻达的手说:“让您受委屈了。您怎么不早说你给我们送吃的来了呢?”
秦静说:“你们还是工人阶级,说这种活真让我们替你们脸红。有吃的就是好?”
一些工人还的确是很有一点不好意思了。
闻达说:“讲得好!”闻达说完之后并没有想到是秦静,秦静整个人全都包裹在防
疫服里头,站在闻达身边的就是一个笨拙的白人。闻达说:“你是谁?”
秦静说:“秦静。”
闻达说:“是你?你敢说这么尖锐的话?”
秦静非常突出她个人他说:“这有什么,刚才您一个人进村都不怕,我还不敢说一
句坚持真理的话吗?”
闻达说:“好!说得好!你比你的同学有出息多了,别看平时她嘴巴厉害,但用得
不是地方。从现在起,你要多负担一些工作,我照顾不过来的地方,你要挺身而出,好
吗?”
秦静说:“好的。谢谢闻主任。”
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赵武装也站在不远的地方。我们流行病室所有大夫都在不远
的地方。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了闻达和秦静的对话。赵武装赶紧过来对我说:“是你吧?
对不起,我替秦静道个歉。”
我捏着嗓子笑了一声,让赵武装以为他认错了人。赵武装果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又挨个地摸索过去,问:“是你吗?”“是你吗?”
我溜到秦静背后,拍了她一掌,说:“现在你的确非常能干了,还会挑起干部斗群
众了。”
秦静说:“别胡闹。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工作大有意义了,我
觉得我突然找到了自己得心应手的工作。”
我说:“你不再喜欢病毒了?”
秦静说:“不喜欢了。人总是有变化的嘛。”
我说:“三分钟的热度。一时间的冲动。新打的茅厕三天香。看着吧,我不会比你
差的。”
秦静说:“那就往后瞧吧。”
我说:“赵武装比你懂得人情世故,可怜他到处找我道歉去了。”
秦静说:“庸俗。”
我说:“就是,赵武装一个中专毕业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秦静说:“讨厌。”
秦静越来越像闻达了。
夜又降临,想起昨天以前的一切,恍若隔世。我们成功地封锁了疫点。全村老少一
个没有跑掉。正在病中的五个病人被我们检查了出来,当即就塞进救护车送回了医院。
根据现场繁忙而混乱的情况,秦静提出了一个合理化的建议,将我们流行病室的医生打
散,每人带领一个由检查、采样、注射、发药、消毒各专业组成的小分队。这个小分队
进一户人家,就可以有层次有条理地完成整个疫情处理过程。闻达马上采纳了秦静的建
议并且到处赞扬她。害得赵武装又一次地到处找我道歉。我当然又成功地躲开了他。谁
要他道歉?再说,表扬秦静并不意味着批评我。赵武装懂事也太懂过分了一些。我讨厌
这样的男人。
随着小分队的成立,现场的混乱局面大为改观。秦静率领的小分队工作效率最高。
只见他们紧紧簇拥在秦静的身边,利落地进这家出那家。秦静高亢而果断的吆喝声命令
声不时地划破臭塘乙村嘈杂的懊热的夜空。她这种嗓音里透出的是那种高学历高资深医
生的威严和魄力。臭塘乙村调皮的孩子和难缠的妇女们遇上秦静就老实了。
相比之下,我就没有秦静能干。我的口罩一再地被妇女们扯掉,她们也不是故意,
她们有的人要么是怕打针,要么是拉不出大便不肯配合采样,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满
村子地去追赶拉扯她们,她们跟我就像打架一样。当我的口罩在拉拉扯扯中不幸被弄掉
之后,妇女就与我嘻皮笑脸起来,说:“是一个小医生呀,我有四川泡菜吃不吃?我没
有病,就不要给我打针了吧。”我怎么发脾气,她们都不怕,说我是一个观音像,天生
一颗糯米心,怎么也是软的。我都被她们气得流眼泪了。她们严重地挫伤了我欲与秦静
争高低的信心。我只能对秦静服气。也许我才不适合做流行病医生吧?在臭塘乙村这个
荒诞的村庄里,我首次注意到了我人生严肃的重大的职业问题。
工作到半夜,我累极了。汗水多次地湿透了我的防疫服,胁下窝、前胸后背这些地
方已经散发出汗馊味,自己都觉得十分难闻。我找到一处无人的墙角,脱下了防疫服和
白大褂,只穿着短裤和背心迎风站着。我没有约束自己的毅力,我只知道自己快要热死
了。如果闻达此刻发现了我,他肯定暴跳如雷,会立刻将我逐出封锁区,不再容许我进
入封锁区工作。刺鼻的消毒液垄断了臭塘乙村的空气,我大胆地不顾后果地站在这熟悉
的空气里,用敷料擦着汗水,望着臭塘乙村的幢幢人影,我的心再也回不到往日的平静
状态中,我再一次地考虑这个问题:也许我不适合做流行病医生。
封锁区隔离了总共十四天。在最后一例带菌者连续三次粪检阴性之后,我们才鸣锣
收兵。肖志平以及五名患者都健康地出院了。臭塘乙村一个人都没有什么闪失。倒是我
们防疫站的医生几乎都累病了。老的是高血压、心脏病、胆囊炎什么的旧病复发,年轻
的是重感冒、无名低热、中暑休克什么的。我中暑休克了两次。秦静重感冒,赵武装也
是重感冒。我计算了一下,这十四天,我们的睡眠平均每天只有两个半小时。
从封锁区撤回来的那一天,臭塘乙村的村民恋恋不舍地将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最
后,他们一定要我们的人马都停下来,听听他们的心里话。闻达让我们都停了下来,尤
其让我们年轻人都走到前面来,受受感动和教育。
他们说:“说一句心里的话,我们最感激你们的是:你们让市长,让公安局长,让
街道办事处,让工厂的领导们都注意到了臭塘乙村,重视起了臭塘乙村。我们从此有人
管了。计划生育发现了我们的孩子,要罚我们的款,这个我们不怪你们,到哪儿生多了
都一样罚款。其实我们哪里有什么病?拉一点肚子,算什么病?谁个夏天不拉几次肚子。
肖志平是为了开病休条才去看病的,没有想到引来了你们。从来没有医生像你们这么好,
我们一点小毛病,你们都主动地费了这么大的心。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闻达的脸色逐渐地难看起来,他觉得村民们无法理解我们的意义。而我们也无法对
他们诉说我们的意义。闻达对村民们挥了挥手,说:“算了,不用多说了,没完没了地
干什么?”
我们无奈地笑笑。上车走了。臭塘乙村的人们觉得我们在小题大做。他们感谢我们
的小题大做。他们最终也不知道他们患的是霍乱。
因为我们国家说是已经消灭了霍乱,所以这一次我们的行动严格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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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严格的保密,事后便没有我们所期待的辉煌。别说臭塘乙村村民对我们的误解
了。就连在疫情中出现过的领导也再没有来到我们防疫站。没有张灯结彩的表彰和大大
的奖状。新闻媒体没有一点动静。赵武装的有关论文当然也就不可能寄到世界卫生组织
去了。时间过去了一段,疫情期间购买的许多设备发生了财产归属纠纷。比如防疫车,
站里认为应该归站里而不应该归流行病室;储槽应该归医院供应室而不是防疫站;大量
的消毒剂应该由防疫站支付经费而卫生局当时是垫付。等等。就连医院食堂都天天找上
门来,一是结帐,二是搜寻他们丢失的餐具。我和秦静当然没有受表彰和涨工资,因为
上面认为我们是在做分内的事情。工资就是那么容易涨的?这样一来,群众对领导大有
埋怨之词,张书记对祈站长大有埋怨之词,祈站长对闻达大有埋怨之词。大会小会谈的
都是我们站在霍乱疫情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有人议论说闻达太狂妄了一点。有人说
闻达这个人好大喜功,贪大求洋。
总之,我们站除了增添了一些是非之外,突然地,一切都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和单调,
就跟没有轰轰烈烈地处理过霍乱疫情一样。
但是,我是回不到从前了。秦静也回不到从前了。赵武装自然也回不到从前了。闻
达却回到了从前,他的脸又垮了下来。目光躲闪,一副神游身外的样子,他与谁都搭不
上腔,且走路又是拖泥带水了,鞋底总是嗞嗞地磨擦地面,两只不同的皮鞋又穿在了他
的脚上。每天下班之后,闻达依然在小套间写一个小时的流行病学调查报告。他的妻子
依然认为他是为了逃避做家务而呆在办公室的。要说闻达有什么没有回到从前,那就是
他的皱纹和白发。他的皱纹更深了,两鬓也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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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二年的夏天,我到底还是放弃了流行病医生这一职业,又去投考了其他的
专业,我将彻底转行。仅是去供应室换储槽这一件小事情,我都厌恶之极。我也不再有
兴趣注意秦静与赵武装的关系了。我与他们太熟悉了。没有新鲜感。
赵武装是在六年之后离开防疫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