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第八天-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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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裁决的?」他问,「如果说他们的判定有了结果的话。」因为此刻在埃勒里看来,让这些人裁判自己的领袖有罪,实在是荒唐至极的想法儿。这整个就是一出毫无意义的滑稽剧。
「他们已经做出了裁决,」监督人粗声粗气地说,两眼直愣愣地瞪着,「是所有人的一致意见,没有反对的。老师在保管员斯托里凯死亡这件事情上是有罪的。」
他的自我抑制终于崩溃了,他扑在桌面上,两只手臂遮住头脸,浑身震颤着痛哭起来。
如同一个信号出现,这个场面使所有人顿时失去了控制,压抑的情绪激烈地爆发出来。两个女人——织工和女性长老首先号哭失声,呼天抢地,眼泪鼻涕一塌糊涂了。男人们的眼里也迸出泪水,髯须很快都湿淋淋的了。还有人两手攥着拳头伏在桌上哭泣。
但是所有人当中,年轻的继承人哭得最伤心。他结实的身躯剧烈耸动着,看上去肝肠寸断,似乎从现在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的心复归完整了。
老师的手温和地抚慰着那个大男孩宽阔的肩膀,捋捋他的头发,然后又伏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安抚一个吓坏了的幼儿。继承人的抽噎渐渐平息下去,终于停止了哭泣。埃勒里四下看看,周围的人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转过脸对监督人说:「那么,所定何罪?所判何刑?」
那人抬起一双通红的泪眼。「尽管至高会做出的决定,一经做出,永久有效,但对一个人例外,至高会不能对他定罪和判刑。」
「对谁……?」埃勒里愚蠢地问。
监督人低语道:「只有老师。」
「我的上帝!」他想,「我的上帝,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老师站起身来面向众人;众人也跟着站立起来;然后老师做了一个祝福的手势,于是众人落座。会场一片寂静。
「赞美世界,」老人开始说,「佑护着每一寸土地以及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子民。这圣地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恩泽,我也活得很长久了;我的妻子们、儿女们以及儿女们的儿女们,为数众多,人丁兴旺。尽管对如此的富足我并非津津乐道,我的确是非常富足的。我赞美这世界,为了我享有的另一种无法计数的富足——雨和虹;日月和星辰;还有风,那是神的气息。赞美世界,为了它美妙的景色和悦耳的鸟鸣;为了女人们生而动听的歌喉;为了男人辛劳后健康的体嗅;为了羚羊轻快的奔跑和友人间会心的微笑;为了绿草的清香和泥土的温润;为了羔羊抬起的脖颈,为了发自祈祷者内心的安宁,为了谷物带来面包的甘甜;为了花朵的千万种芬芳和千万种色彩;为了大树的荫凉,为了欣悦的产痛,为了孩子们甜美的声音。
「赞美世界,」老师继续说着,钟鸣一样的嗓音回荡在长厅里,「为了我可以告慰你们的,没人能够在这世上过久地滞留,徒耗物产,让大地忧愁。月亮定时有盈有亏,然而月亏的黑暗过后,新月随之到来,还会变得华光璀璨。」
老人停顿片刻后,用一种全然不同的语气说:「现在我做出对自己的判决,我为自己判处刑罚:明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将服刑,从你们中间消失」——那平静的话音里存在丝毫的含糊和颤抖吗?——「这是根据法律惯例裁夺的。」
有一秒钟——在那一秒钟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埃勒里感到自己绝对是要崩溃了,眼前的景物变得巨大,在他头顶轰鸣着盘旋不已——那一秒钟周围一片死寂。
但是,继承人突然大叫起来:「不!」叫声之可怖令人难以置信,接着又是一声尖叫:「不!」那是织工悲痛欲绝的声音。
「现在都停下来,你们立即给我打住。因为你们这样做不仅烦扰你们自己,还会烦扰我的安宁。」老人说得坚定而和蔼,比一声断喝更为迅速地息止了吵闹。「不要悲伤,」老师说,「因为必须这样做。就是这样写着的,而且只有这样它才会被书写下来,而且因为写着它,所以必须贯彻下去。赞美世界。」
数星期乃至数月来,埃勒里一直渴盼着彻底的休息。可是那一夜他片刻不能入眠。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他疲惫不堪的大脑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向他提示这一点,但他就是搞不清楚,他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错。这个过于简单的案例让他大意地疏漏了什么?他真的盲目到了见树不见林的地步?
他翻来覆去地思索着,原本植根很深的痛楚隐入了更深的内层。
到头来,一切烦恼归结到一个选择上——吞下红色药瓶里的几粒胶囊,还是放弃(休息),他放弃了。
他从卧榻上爬起来,按亮了手电筒,但是又想起要节省电池,于是他点着了陶制烛台上的几根蜡烛——那烛台的表面竟然像玻璃一样的光滑闪亮,他对这个简单物件细节的周到处理做了个叹服的鬼脸。
细节,细节——什么地方还存在着他忽略了的细节。这个念头像斯巴达男孩所臆想的「肚子里的狐狸」一样啮咬着他的心。他不得不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关于那场审判,那场审判的终结……不,不是在终结部分,而是接近终结的部分……那里有点什么,正是那个什么烦扰着他。在他谈到动机的时候?他对动机的基本概念叙述完备了么,有偏误吗?他有没有遗漏什么?难道是那个时候?
他继续想下去,同时披上外衣,把两脚捅进毯子来抵御荒原上的夜寒。他的心沉陷得更深了,因为,即便斯托里凯触犯了奎南圣地的重要戒律;即便保管员触犯了族社沿袭了两代人的首戒;即便宗教信仰有时也可能间或爆发抽风一样的偏执与狂热(一个到麦加朝圣的家伙近来被一伙疯狂信徒以其用呕吐物沾污圣体为由大卸八块儿);即便,即便,即便……然而,难道老师会如此轻易地失去自我控制——那可是个最为耐心、涵养深厚的人物——以至于听凭本能的暴力冲动吗?老师会干出暴力犯罪的勾当?——会朝他认为各个神圣无比的兄弟下手?
至于老人曾经迟疑片刻的种种可能性,不像是出于激动,倒像是冷淡地故意为之,埃勒里一点也揣摩不透。
但是现在他肯定已经理出一点头绪了:动机,讨论的时候似乎没有重大异议,现在则可以肯定了。老师作为一个凡人,他的天性本来就是排斥暴力行为的,而且他不会,也不可能,拿起祈祷书陶罐打击斯托里凯。祈祷书陶罐!埃勒里那一瞬间怎么会相信了那个圣人会亵渎一个神圣的器物,甚至用它去攻击犯罪者?
还有锤子——老师怎么会用那种利器伤害他族民宝贵的身体?而且猛力的敲击不止一次,而是两次?锤子——砸碎头骨的锤子?即便是出于自卫?即便是为了挽救那条他宣布明天就要了结的性命?
不可思议,这实在不可思议。
重新回忆一遍,再琢磨一遍……
众多的疑问纷纷匍匐而来,相互纠结,埃勒里趁每一个疑问溜走之前抓住它们,及时把它们关进他头脑中的牢笼。
为什么老师要把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线索留在身后?想想他都干了什么:
斯托里凯死后十分钟,老人出现在陶工的作坊里,要求他做一只新的陶罐;
十五分钟后,他公然到织工面前要求她补缝缺失的钮扣—那是他独一无二地佩带着的纽扣,具有他一人独有的标识特征;
还有,老师怎么会如此马虎地清扫禁室地上的碎陶片,竟然忽略了圣柜下面的那个碎片——而埃勒里一进禁室的门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块明显的碎片……
还有,他对那些直截了当的问话所采取的回答方式——问及他是否直接从奴隶住处回到神圣会堂,老人的回答:是这样。问及斯托里凯在神圣大会堂里被打倒之前他是否已经在那里面了,他的回答:是这样。问及那颗捏在斯托里凯手中的钮扣是不是从他衣服上扯下来的,他的回答:是这样。问及那些陶罐的碎片是不是他清扫起来的,而且他是否在杀死斯托里凯后从神圣大会堂出来到陶工的作坊去要求制作新的陶罐,老人的回答仍然是:是这样。问及是不是他的手握过那只锤子,他还是回答:是这样。
但是当问及他是否杀死了斯托里凯,他没有回答「是这样」,而是说:那是你说的!
那是你说的与是这样,两种回答截然不同。老师没有撒谎——不,当元老们放声痛哭的时候,他们所痛惜的甚至不是他的生命。那是你说的,这句含糊其辞的回答揭示了一个隐衷——他不能说谎,但同时又不愿说出真相,那全部的真实。
因此……因此……(埃勒里在寒冷的夜气中战栗,而这些想法更使他的心不寒而栗)全部的真相没有被披露出来。他还得重新开始。
他重新观察了那颗钮扣,凭借烛光那个神秘的N字清晰可见。埃勒里发现了自己先前失察的细节,低声咒骂着自己的粗心和盲目。
钮扣的线孔上残留的那撮线头并不像是在搏斗中被强力扯断的,因为断面是整齐的,是经切割形成的那种形状,无疑是被刀子或剪刀从衣服上割下来的。
他把扣子翻转过来。在放大镜下面,另一处他曾忽视的痕迹呈现在眼前——可恶的粗心大意!他狠狠地诅咒着自己的罪孽。钮扣的金属氧化层显然被什么利器擦伤了,露出新鲜的刮痕,似乎是被切割扣线的工具刮伤的。
「我的上帝,」埃勒里疯狂地自言自语着,「我以为自己在一个原始的地区、原始的人类之中调查一桩原始的犯罪事件,最终却发现自己上了人家圆熟工巧的圈套!扣子是被故意从老师的长袍上割下来的!是被故意塞到那个死人手里去的!
「但是,感谢上帝,一切还为时不晚。」
埃勒里从卧榻上跳起身来,穿上外衣。现在他必须行动起来,他不能低估暗中的对手。老师的生命危在旦夕。老师正准备牺牲自己的性命而掩盖他人的罪过——那是真正的罪过——他族人中真实存在的罪人。
埃勒里的头脑这时清醒了许多。他到奎南第一个早晨的情景跃然眼前:老师在仓库,用他那把破旧的折刀换了一把新的……
埃勒里吹息蜡烛,抓起手电筒,走出小房,走入寒冷清新的夜色。清风掠过树梢,散落的农舍没有一丝灯火。但是埃勒里确信,守夜人一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警惕地守卫着梦乡中的村落。
在圣堂门前他迟疑了片刻。他得到了豁免,可以不敲钟也无需请示而径直进入圣殿,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踌躇不前?
也许是因为自己罪孽深重吧,他想。接着他走了进去。
他穿过会堂走到老师的寝室门前。禁室里长明灯的柔光漫射出来,使老师寝室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辨,而且笼罩着老师圣洁的脸和未眠的眼睛。他舒展地平躺在寝室中央的卧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目光直射天花板,就像穿透玻璃窗那样投向远方,似乎正在端详黑暗苍弯上闪亮的星辰。
埃勒里进去的时候他一动没动,也一声未出。
他知道我来了,而且并不感到意外,埃勒里想。他估计到自己会来吗?
门框的两旁对称地钉着木制挂钩,其中一只挂钩上就挂着老师的外衣。埃勒里没
他擦掉锤头敲击面上一角的血迹——果然给他猜中了—那上面没有丝毫寻常用于敲击钉子之类硬物留下的痕迹。那么锤子是否有可能被调换过呢?眼前这把锤子极像是来自仓库的新物件。那么或许老师……
埃勒里再次穿过昏暗的村落,直奔仓库而去。他无需钥匙,仓库门仅仅为了防止夜间动物的袭扰而插上了插销,埃勒里很容易就拉开插销,直入其中。
他感觉这个仓库似乎很长时间疏于打扫了,一股恶臭充溢其间。他们最好尽快选一个新的保管员来,不然这里就要变成坟墓了。他不得不拼命把注意力拉扯回来,集中寻找他的目标。
他开亮手电筒,在水罐、铁桶和货架之间上下寻视良久,终于在架子上找到了摆放锤子的地方。
那里只有三把锤子。他把手帕蒙在手上,逐个拿起那些锤子观察。有两把是新的,而另一把具有明显的使用过的迹象。
这是不是那把真正做过杀人凶器的锤子?埃勒里问自己。如果是,有人在谋杀后调换了锤子——洗去沾染上的斯托里凯的血迹,把它放到这个货架上,与另外那些新的摆在一起;拿走了一把新的锤子,蘸上受害者尚未干结的鲜血,放在了尸体旁边……
可是,为什么?调换锤子与老师设计的圈套(无疑,老师意识到在某些环节上需要设置误导的圈套)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什么?
埃勒里任这些思路在他头脑中横冲直撞,直到他感到眩晕和恶心……
他回到住处,拿着两把锤子,联想起中世纪初期武士身上两把显示他们军阶的佩剑;那时候真正的比武禁用刀剑,两军厮杀的时候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