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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七星龙王-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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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应该对自己这一击觉得很满意。
  可是在他有生之年,每当他想起这件事时,他的心就会觉得一阵刺痛。
  他刺出的这一剑,刺的虽然是李将军,却好像刺在他自己心上一样。
  剑光一闪而没。
  李将军的身子突然因痛苦而扭曲,突然从剑尖上弹起,在空中痛苦扭曲挣扎。
  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己转过来面对萧峻,晨光正照应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并没有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也没有那种被人暗算的愤怒,却充满了痛苦和悲
伤。
  萧峻看见了他的脸。
  他脸上的这种表情,萧峻这一生中永远都无法忘记。
  鲜血滴落在甲板上时李将军的人已落入湖水里。
  水花四溅,人沉没。
  湖水上散开了一圈圈涟漪,每一圈涟漪中都有李将军的血。
  涟漪还未消失,萧峻已经听见了高天绝的笑声。
  他应该笑的。
  李将军终于死了,死于他一手安排的计划中,他对自己也应该觉得很满意。
  可是他的笑声中并没有一点欢愉得意的意思,他的笑声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这种凄厉的笑声,萧峻这一生中也永远都无法忘记。
 标题 
古龙《七星龙王》
第十六章 汤大老板的奇遇

  四月十九,黎明时。
  熹微的晨光刚刚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让汤大老板能够看清元宝的脸。
  元宝已经醉了,就在他说”我没有醉”的时候已睡着,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又聪明、又顽皮、又可爱、又讨厌,就好像她小时候认得的那个男
孩子一样。
  她叫他“小哥”,他叫她“弟弟”,而且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小男孩小弟弟,一天到晚带
她去爬山爬树骂人打架骑牛赶狗偷鸡摸鱼。
  所有大人不准小孩去做的,没有一样他没有带她去做过。所有男孩子们玩的把戏,没有
一样她不会的。
  连她自己都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子。
  有一年夏天,他又带她到山后面树林中的小河里去玩水。
  那天天气真热,她穿着套薄薄的夏布衫裤,河水清凉,两个人在水里又减又叫又吵又
闹,她的衣裳都玩得湿透了。
  那套衣裳本来就很紧,夏日午后的斜阳暖洋洋的照在她身上。
  她忽然发现他又不叫又不闹了,忽然变得像是个呆子一样,用一双大眼睛死盯着她。
  那时候他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男孩子,而且已经长大了。
  她被他看得心慌。
  她看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好怕人的变化,她想跑,可是两条腿却忽然变得好软好软好
软。
  那天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面已经吃过晚饭。
  自从那天之后,他虽然还是叫她弟弟,可是再也不带她跟别的男孩子去玩。
  从那天之后,她就变成他一个人的。直到他要去闯江湖的时候,他还是不许她去跟别的
男孩玩,要她等他回来。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回去过。
  那年她才十七,今年已三十四了。
  在这十七年中,她从未有过第二个男人,也从未有第二个男人能让她心动。
  她从未想到经过漫长的十七年之后,她居然又遇到一个这样的大男孩,这么聪明、这么
顽皮、这么可爱、这么讨厌。
  她居然又心动了。
  刚才元宝抱住她的时候,她身子里忽然又有一般熟悉的热意升起,就像是十七年前那个
夏日的黄昏一样。
  如果元宝没有醉没有睡,会发生什么事?
  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个小鬼,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这样子害人?
  虽然只不过是四月,天气却好像已经开始热了起来,热得让人难受。
  她一直在出汗,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停。
  她绝不能等这个小鬼醒过来,不能让这个小鬼再来逗她缠她害她。
  一个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已经不能再做这种糊涂事了。
  她悄悄地拾起散落在床下的一双金缕鞋,悄悄地推开门,又悄悄地走回来,悄悄地为元
宝盖上一张薄被,才悄悄地走出去。
  朦朦胧胧的院子里空气清冷而潮湿,乳白色的晨雾将散未散,一个人坐在对面长廊下的
石阶下,手托着腮帮子,用一双大眼睛瞪着她。
  “小蔡,”汤大老板吃了一惊,“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睡?”
  小蔡不理她,一双大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倒提在手里的金缕鞋。
  她忽然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这个小女孩子已经渐渐长大,已经渐渐开始学会胡思乱想,越不该想的事,越喜欢
去想,而且总是会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她知道这个小鬼一定又想到那些地方去了,可惜她偏偏没法子辩白。
  ——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屋子里耽了一夜,到天亮时才蓬头散发的提着自己的鞋子走出
来,还带着三分酒意。
  她能让别人怎么想?她能说什么?
  “快回房去睡吧,”她只有避开她的目光,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说,“你早就应该睡
了。”
  “是的,我早就应该回房去睡了,可是你呢?”小蔡盯着她,“你为什么一夜都没有回
去?”
  汤大老板又说不出话来。
  小蔡冷笑:“我劝你还是赶快穿上鞋子的好,赤着脚走路,会着凉的。”
  说完这句活,她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好像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春寒料峭。
  汤大老板痴痴地站在冰冷的石地上,从脚底一直冷到心底。
  她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她知道她已经伤了这个小女孩的心。
  晨光初露,晓雾未散。
  她从心底叹了口气,正准备回房去,忽然发现院子里又有个人在看着她,就坐在小蔡刚
才坐过的那级石阶上,手托着腮帮子看着她。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小老头。
  一个古里古怪的小老头子。

  汤大老板不认得这个小老头,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老头子,而且从未都没有想
到自己会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这个小老头看起来不但特别老,而且特别小,有些地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老得多,有些
地方看起来又比任何人都小得多。
  他的头发已经快掉光了,只剩下儿根稀稀落落的白发贴在头顶上,就好像是用胶水贴上
去的一样,无论多大的风都吹不动。
  他的牙齿也快掉光了,前后左右上下两排牙齿都快掉光了,只剩下一颗门牙,可是这颗
门牙却绝不像别的老头那么黄那么脏。
  他唯一剩下的这颗门牙居然还是又自又亮,白得发亮,亮得发光。
  他实在已经很老很老了,可是他脸上的皮肤却还是像婴儿一样,又白又嫩,白里透红,
嫩得像豆腐。
  他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套红衣裳,镶着金边绣着金花的红衣裳,只有暴发户家里出来的花
花大少要去逛窑子时才会穿的那种红衣裳。
  这么样一个老头子,你说绝不绝,
  汤大老板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
  她没有笑出来,因为这个院子的前后左右附近本来是绝对没有这么样一个人的。
  可是现在明明有这么样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她,带着种很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那
些二三四五十岁的男人看她时的表情一样。
  幸好汤大老板一向很沉得住气,虽然没穿鞋子也一样很沉得住气,所以居然还向他点了
点头笑了笑。
  “你好。”
  “我很好,”小老头说,“非常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你贵姓?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
  “我既不姓贵,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贵干,”小老头说,“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做一
件绝不是‘贵干’的事。”
  “什么事?”
  “你猜,”小老头像孩子般眨着眼,“你猜出来我就给你磕三千六百个头。”
  汤大老板摇头:“磕那么多头会很累的,”她说,“我不但要你磕头,我也猜不出你到
这里来要做什么事。”
  “你当然猜不出,”小老头大笑,“你一辈子也猜不出来的。”
  “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你说说看。”
  “好,我说,”小老头道,“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我老婆要脱光你的衣服,仔细看
看你。”
  汤大老板笑了。
  她本来应该很生气的,可是她笑了,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荒谬可笑的事。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事。
  小老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相信。”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他的身子已飞跃而起,就像是个小孩子忽然被大人抛了起来,在半
空中不停地打滚。
  汤大老板绝不是好欺负的人。
  一个女人能够被大家心服口服的称为大老板,当然不是好欺负的。
  她练过武,练的武功很杂,有些是她拜师学来的,有些是男人们为了亲近她,为了拍她
的马屁,为了要她佩服,像献宝一样献出来给她的。
  飞花拳,双萍掌,螳螂功,飞凤指,大小擒拿,五禽七变,三十六路长拳,七十二路谭
腿,连环锁子脚……
  她会的武功最少也有三四十种,在这个小老头面前,竟连一种都使不出来。
  半空中还是有一个人在打滚,打滚的却已不是小老头,而是汤大老板。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被抛起来在半空中打滚的。
  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小老头身子一落下地她就被抛了起来。
  然后她就开始打滚,不停地在半空中打滚,滚得大昏地黑。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候元宝已经醒了。
  他本来睡得就好像是块石头一样,就算被人打两巴掌踢一脚再踢到阴沟里去也不会醒。
  但是他却忽然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太阳正照在他对面的窗户上。
  元宝呻吟了一声,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如果慢一点,他的眼睛就好像要被这要命的阳
光刺瞎了,他的脑袋也好像要裂成两半。
  一个第一次喝醉酒的人醒来时忽然看见满屋子阳光,大概都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还没有多久,元宝居然又慢慢地把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因为他的眼睛还没有被盖住的时候,他好像看见屋子里有一个人。
  一个绝不是汤大老板的人。
  他没有看错。
  这个人穿一身漆黑的斗篷,戴一个闪亮的白银面具,虽然满屋子都是阳光,可是这个人
看起来却还是好像黑夜中的鬼影。
  元宝笑了。
  他一向不怕可怕的人,越可怕的人,他越不怕。
  “你脸上戴的这个鬼脸真好玩,”元宝说,“你能不能借给我戴两天,让我也好去吓吓
别人。”
  “我并不想吓你,”这个人的口气很和缓,“我知道你的胆子从小就很大。”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元宝又笑了:“幸好我也知道你是谁,否则我就吃亏了。”
  “我是谁?”
  “你就是高天绝,”元宝说,“就是把我弄得四肢无力,全身发软,
  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人。”
  “是的,”高天绝并不否认,“我就是。”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样对我?”元宝的口气忽然变得很凶狠,“你难道不怕
我家里的人找你报仇?”
  “他们不会找我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我对你是一番好意,”高天绝道,“我想你自己也应该明自。”
  “可惜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们这些人都是永远见不得天日的人,而且早就应该死了,”高天绝说:“我们这些
人身上都带着永远无法化解的凶戾和仇恨。”
  他的声音虽和缓,却又充满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之意:“无论谁遇到我们都不是件
好事,因为我们所带来的,只有凶杀、灾祸、血腥。”
  “你们?”元宝问,“你们是什么人?”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能算人,只不过是我们阴魂不散的厉鬼而已,”高天绝说,“所以
我实在不愿让你也被卷入我们的恩怨是非。”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不愿意让我来管你们的闲事?”
  “是的,”高天绝道,“因为你的身份不同,所以我才送你到这里来。”
  “否则你恐怕早就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了。”
  “我不会割你的脑袋,”高天绝淡淡地说,“要杀人,并不一定要割他的脑袋,杀人的
法子有很多种,这是最笨的一种。”
  “你杀人通常都用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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