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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九万风-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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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愣在那里,半倚在墙头,他几乎失却了语言。
方恨少笑笑,“小石头,你看,如今我缺了一条胳膊,我的“白驹过隙”身法里的“驹”成了三条腿了!”

王小石的心肺几乎疼出了胸腔,自己能安然的躺在这里——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是兄弟拿惨重的代价换回来的。
他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戚少商,“戚大哥,兄弟们……都怎样了……”
那一刻的戚少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对王小石说实话。
他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顾惜朝看了看戚少商,终是开了口,“张炭……”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他有些恍惚,曾经那个一声令下杀人无数的顾惜朝,终于有一天,连一个死字都不想再说。

王小石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下一句他说的,却是,“为什么……要救我?”

顾惜朝叹了口气,却朗朗说道,“救你回来,不是让你痛苦,而是让你更好的为兄弟们报仇。”

王小石有些震惊,这段时间他并不知晓戚少商与顾惜朝的事,本来望见顾惜朝站在这里已是惊讶不已,如今只觉得说这话的人不该是顾惜朝。
杨无邪便缓缓的将最近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说与王小石听。

王小石与顾惜朝只有两面之缘,一次是千里追杀前顾惜朝曾去过愁石斋,王小石便记住了这个青衫书生。第二次便是那大殿之上,他不知要有怎样的惋惜说与他听。
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书生的故事,几乎都是从别人口中流传。

顾惜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慢的说,“我有时,也会想当一个,有兄弟心甘情愿为己而死的人。”

戚少商是这样的人,王小石同样是这样的人。
而他们之所以成为这样的人,首先是因为,他们愿意为自己的兄弟去赴死。
若想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你赴死,你必须先有一颗为他人赴死的心。

这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付出,才能得到回报——不求回报,才能得到更多回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同样如此。
只是有些人偏偏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只一味索取,却终不懂怎样去付出。

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朋友,不会有兄弟,永远不会有为了他去死的兄弟朋友。
顾惜朝不想再当这样的人——并非都因为戚少商

拜香那一日,他杀人逼戚少商出现时,就对冷鲜二人说过,“若是我有一个甘心为我去死的人,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逼他出来。”
那时的他,也许还未懂得,怎样才能有这样一个甘心为己去死的人。

如今,他终于懂得。

男儿快意恩仇,为朋友两肋插刀,换得兄弟为其把头抛——何其慷慨,何其痛快?
江湖,有血性的江湖,谁不希冀?
这么多年之后的顾惜朝,彻底的,对庙堂失去了兴趣。

于是顾惜朝就这样说了。
顾惜朝自然知道,说了这一句话,就代表要这样去做。
我要得到甘愿为我死的兄弟,我自会甘愿为兄弟去死。
于是一切尽在这一句话中。

王小石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向着顾惜朝说,“顾大哥,拉我起来好么?”

江湖上,尔虞我诈,不是可以过命的兄弟,谁敢将自己的重量交与别人?

王小石现在就在这样做,温厚,善良,踏实的王小石,像石头般令人感觉到安全的王小石,微微笑着伸出手去,对顾惜朝说了那句话。
将自己的重量交与顾惜朝——那个曾被那么多人称为坏人的顾惜朝。

那一刻的顾惜朝,感觉整个心脏都柔软了起来。
只有心脏柔软下来,眼泪才会止不住。

他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王小石的手。

两只手用力的握在一起,顾惜朝慢慢使力,王小石就势从床上站了起来。

王小石的手温暖,顾惜朝的手虽然还是很凉,但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于是那手就热了起来。
他望着略显得憔悴的王小石,在朝他诚挚微笑;望着杨无邪,亦在向他微笑,还有方恨少,也笑的很大声。

他再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圆圆亮亮的眼睛里是一种新的蜕变与沉淀。
戚少商将自己的手覆到王小石与顾惜朝相握的手上,接着,杨无邪和方恨少都将手覆了上去。
五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处。

“好兄弟!”王小石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好兄弟!”
“好兄弟!”
……

顾惜朝在那一刻深刻的体会到,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得到可以过命的兄弟的感觉,就像罂粟一样——会让人上瘾。


四十 张饭王的饭

张炭的葬礼很简朴——却并不冷清。
他的朋友兄弟,从各处赶到了汴梁。
生死状下死——死生由命,怨恨不得谁。
无法正大光明的去为兄弟报仇,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哭得泣不成声。

顾惜朝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的青衫萧索的让人心疼,这是第七天的清晨,腊月二十八,京城里一片年味。
张炭被安葬在天泉山脚下,墓碑前摆着许多碗洁白的米饭。

饭王张炭,喜欢吃喷香的米饭。珍惜每一颗饭粒,开心的过日子,交朋友,走江湖。
来一个朋友,就送上一碗白米饭。天泉山下的墓碑前,那么多碗米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有种平淡的辛酸。

今次的年——相信在场的人,谁也没心思过了。
整个金风细雨楼,在天泉山下,一同恸哭。

顾惜朝对着张炭的墓深深鞠了一躬,望着在墓碑前久久站立的戚少商与王小石,忽然,有一种如许的悲凉。
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张炭,憨直可爱的张炭,从此阴阳永隔。

不知站了多久,顾惜朝忽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那种熟悉的气息让自己又暖了起来。
他任他握着,声音有些颤抖,“戚少商,对不起,也许我错了,我不该与唐门签下生死状,不该让张炭白白送死——也许一开始就该对唐燕说那些话,也许她会听……”

顾惜朝有些暴躁了,他的嘴唇苍白,颤抖而含糊不清的说着那些话。
戚少商轻叹一声,扶住他的肩膀,“人生际遇,走一步方知那一步的事,你怎可什么都能预知?你又不是神仙。”
顾惜朝长叹一口气,覆上他的手,“我们该去了。”
戚少商双手捧住他的手,点点头,两个人施起轻功,白衣青衫,翩若惊鸿,瞬间,消失在远处。

只余王小石还站在墓前——他想多陪一下张炭。

王小石从未欠过人什么,银两,亦或人情。
他不求回报,只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对别人有帮助。
江湖武林中最让人感觉温暖的王小石,是许多人的希望。
如今,他欠了一条命。
他兄弟的命。

王小石的心中,一波一波的疼痛。
张炭为了让他自由,让他活下去,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他一个自由。
王小石蹲下身,轻轻抚过墓碑,于无声处,但千言万语。
他相信张炭九泉之下,亦听得到。
不负兄弟的命,这便是王小石从今以后的信仰。

他想起昨晚顾惜朝独自一人来找他,对他说的那些话。
“此去皇宫寻血玉珊瑚,我仍无十足把握。想我从来都是算计了又算计,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可自从遇见了戚少商,就越来越不会算计了。”
王小石低低一笑,“顾大哥知道这是为何么?”
顾惜朝也笑了,“为什么?”
“因为戚大哥总是以诚相待,耳濡目染,便感同身受了。”
顾惜朝翻了个白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两个人相对无言,顾惜朝打破沉默,“明日清晨,张炭葬礼之后,我就和戚少商进宫,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血玉珊瑚拿到手。”
王小石面露忧心之色,“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顾惜朝摆摆手,“武功其次,想要得到想要的东西,那得用脑子。”
王小石笑得温和,“是的。”

顾惜朝叹了口气,“此去——结局未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要你发誓。”
王小石目光清澈,“我发誓。”
顾惜朝琉璃般清亮的眼睛里有着决绝的光,“明天我们走后,立刻诏告天下,将戚少商与顾惜朝自金风细雨楼中除名,从此与金风细雨楼再无任何瓜葛。”

王小石忽然愣住,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顾惜朝让他答应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
他慌乱的摇头,“不……顾大哥……”
顾惜朝眼眸沉沉,“我替金风细雨楼应下不插手唐门与温柔之间的事,所以,必须这样,我和戚少商才有理由去救她——金风细雨楼本就是你的,戚少商他其实不适合做一个群龙之首。”
王小石拼命摇头,“温柔的事是我的,我也做不好什么群龙之首,我只愿意做一块小石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顾大哥,我是知道的,你让我将你和戚大哥除名,只是担心明日若是进宫抢血玉珊瑚不成,皇上怪罪下来,牵扯到金风细雨楼……”

顾惜朝淡淡一笑,将手搭在王小石的肩膀上,“其实,我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尚,我是存了点私心的。”
王小石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他。
顾惜朝微微眯着眼睛,“我私心,将天下从他心中拿出来,扔给你,我私心,将侠义让你一肩去担,三年追杀与逃亡,让我彻底厌倦了庙堂之高,我宁可边关杀敌山林隐居,也不想让他和自己处于这夜夜如履薄冰的金风细雨楼!”

说着这些话的顾惜朝眼眸里有很深的忧伤,王小石在那一刻忽然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一个满心想出将入相功名加身,并曾经为此不惜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变化成如今的一派随性与无欲?
是不是另一种折翼之伤?

王小石却明白,这样的顾惜朝,才是更好的顾惜朝。
在这个冬日的夜,王小石忽然很想对剑吟哦,又或者拔剑狂歌。
于是他微微长啸,“顾大哥,能不能与我比上一场剑?”

多日的沉睡,不知手生了没?
也许和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打一场,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月光下的顾惜朝,清冷卓绝,带着江南风花雪月与凌厉剑气,融化了中原的萧瑟。
那一刻的王小石忽然想起了那个藏在心中已久的、不忍去想起的名字。
白二哥——你到底,不如顾惜朝。
即便你们俩有太多地方,是如此的相像。

顾惜朝颌首,拔出腰间的九万风。
淡青色的剑,让王小石的眼睛疼了一疼。
逆水寒,九万风。
“顾大哥,你和戚大哥,合该站在一起的。”

顾惜朝的脸色在月光下窘了一窘,却又安然的恢复了平常之色。

是的,王小石说的没错,他们本就该在一起的——你看,果然谁都能看的出来。
人一生,有几人可以般配至此——甚至让人能够忽略这本该是不韪的感情。

顾惜朝一剑轻扬,“小石头,让你再话多!”
王小石淡淡一笑,扬扬下巴,拔出挽留剑,迎面挡上去,剑花四射。
“顾大哥,我绝非话多,只是……说了实话。”

那个冬天的夜下,顾惜朝清朗的身形,即便过了很多年,都深深烙刻在王小石的眼睛里。
永不能再忘记。
那个人,真的像一只大鹏鸟。
他期待他可以飞的更高。

而这一日的清晨,淡淡疏离的阳光下,王小石静静望着白衣与青衫最后翻飞的一缕华彩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有种预感,他要再过很久,才能再看见他们了。

他却在这一刻,就已开始想念。

他在在墓碑前,轻轻捧起一碗香甜的米饭,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原来米饭真的是这般的香甜,怪不得张炭总是用一种虔诚的目光看着米饭,用一种感恩的心情去品尝着米饭。
王小石在冬日的,疏离阳光的清晨,默默的,用心的,去吃着那一颗一颗的米饭。

“张炭,我来陪你,吃这最后一碗饭……好吃么?”

宣和元年腊月二十八的清晨,坐拥京师黑白两道势力的金风细雨楼诏告天下,原楼主戚少商与军师顾惜朝,在金风细雨楼中除名,自此与金风细雨楼再无瓜葛。
王小石重任金风细雨楼楼主,统率京师武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群龙之首。
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艰难的平衡着江湖上的势力。


武林中对此事议论纷纷——这是后话了。



四十一 广陵散的散

白衣青衫进宫的时候,皇上赵佶正上完早朝,在御书房喝着一碗御厨做的腊八粥。

书房四周无人,书房的门外站着无数禁军侍卫。

那粥入味甚深,豆粒饱满,还加了参汤,实在是极品滋味。
赵佶喝的很开心,很舒畅。

他一开心,就想画画,就想写字,就想弹琴。
他慢慢的走到琴边,慢慢的抚弄了几下琴弦,淙淙的如流水般的琴声倾泻而出。

可他忽然停下——他又不想弹琴了。
因为他不知道要弹什么曲子。
都腻了,全都弹腻了——没有他不会弹的曲子。

他现在很想知道,有没有他还未听过的绝世名曲?有没有?
赵佶在书房里踱步,心情很糟糕。
他就是在这糟糕的情况下忽然看到了两个男子轻翩翩的从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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