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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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凌文静的逻辑,抒发了他莫名其妙的一种哲学激情。
凌文静阴冷的脸上晕开了一层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送元,你开始成熟了。她心里说。
十
批斗会结束后,翁送元请工作组到家里吃夜宵。酒喝得热烈,话也说得热络。工作组说,翁支书你的斗争精神令人敬佩,群众发动的也好,有几个女同志的斗志很昂扬嘛。凌文静适时地敬了一杯酒。啊,干部家属带头带得好嘛。工作组朝凌文静举一举酒杯。不过翁支书,还是要注意一点政策,作为支书,你就去组织发动、把握方向,具体操作,就交给群众;群众做的有些过火,终究是群众的革命行动嘛。工作组点拨的是像把谢亭云端下高凳的事,就不要领导亲自干。工作组对他抓运动,是肯定的,并且还给以具体指导和关怀,翁送元很感激,连说是的,是的,酒便又没少喝。工作组走了之后,凌文静说,送元咱俩乐一乐。翁送元感到肝有点不舒服,捂着肝部,文静你瞧都恁晚了,是不是明天再乐?凌文静阴冷的脸子也妩媚了一下,羞涩地笑一笑,看你(尸从)的,明天就明天。翁送元在她的调理下,开始成熟起来了,她心里对他居然开始有了一点儿疼爱。
时势造人。
可正当凌文静的感觉刚刚良好起来的时候,后岭的运动出现了极其戏剧性的变化,像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领导干部“反水”了!
那晚上,接着斗争谢亭云。
谢亭云在审问中仍然是那么不卑不亢。作为山里女人,即便是一个什么地主婆,正直本份的心理积淀,也使她不会味了心肝说一些混淆了黑白的话。干部对她仍然是愤怒。但干部开始注意了政策,请群众对她专政。正巧几个光棍汉子晚上把酒喝得实在过量,在会场的一角眯糊着,心肝手脚被酒烧得均不十分安妥,听到干部叫群众对谢亭云施以专政,酒汉们便亢奋得跳了起来,咱去修理地主婆,顺便还可以摸她一把。 酒汉们并不对地主婆动手脚,而是从地穴里抓了几把大脚蚂蚁,掀开女人的衣领,嘻笑着塞进去。女人凄厉地惨叫起来。大脚蚂蚁叮咬在皮肉之上,疼痛却刺进心肺。听到女人凄厉的惨叫,酒汉们哈哈大笑,一种莫名的快感刺激得他们欲罢不能,便从会场外的墙边,拔了几株荨麻——
荨麻,是京西山脚下特有的植物。初见荨麻的人,会欣喜于它叶片长得肥厚和洁净。那齿状叶裂上泛出幽幽光泽,会把人的眼睛撩拨得明亮。它的叶柄及株身,皆生着一层茸茸的、纯白的细毛,使人生出一种强烈的去抚摸的欲望。然而,当那多情的手一旦触到那层温柔的茸毛,你就会象被热油溅了一般,呀地失声叫出来。你迅速抽回来的手上,会瞬间就肿出一片红色的密密的斑痕,一种难言的奇痛便喷射出来。然而你不能去捂,更不能去抓;一捂一抓,那本来向外喷射的疼痛会倏地折回去,朝你骨肉的深处奔攒,此乃一种难忍而又无耐的大痛。所以,面对美丽的荨麻,人们常不禁颤抖,那是一种蛇蝎美人儿;山里人索性就叫“蝎子草”。蝎子草在山里,也有现实的用途,一以戒偷,二以惩淫。戒偷,是抓住小偷之后,用其撩刺小偷的手;小偷的手被撩得抽搐如蛇,下次便再不敢偷。惩淫,是把不守妇道的女人扒光了绑在门扇上,用荨麻撩女人的私处——
——还偷人不?!
——哎哟娘呃,不偷哩!
——说话当真?
——哎哟娘呃,假不了啦!
所以,当酒汉们将荨麻提进会场的时候,人们热烈的腔子里,顿时冒上来一股冷气。
谢亭云惊惧地叫了起来:“不!不哎!”
酒汉们却不可收束地把荨麻朝她撩去。从脸到手,甚至撩到裆部。
谢亭云尖厉地叫着,像狐狸被猎人活剥皮时那种气脉将尽的绝望的叫声。
“住手!”一直沉默着的翁息元站起来了。
酒汉们的手停在了空中。
“她再反动,总归还是个人那,怎么往死里整哩?!”翁息元表达着他有节制的愤怒。
“你可是大队干部!”一个酒汉说。
“知道,这用不着你提醒。”
“你跟她有一腿咋地?”酒汉说。
“你真无耻!”翁息元骂道。
“哈哈,摸奶子出身的人,连地主婆的奶子也想摸哩!”
“肏你个娘,眼瞧一个女人被活活整死,不如把她背回家里做婆娘!”愤怒的翁息元打了那酒汉一个耳光。 酒汉愕然,蜷缩到角落里去了。
工作组长站了起来,“翁息元,你说把她背回家去做老婆,此话当真?”
翁息元愣了一下,“当真。”说完,心里便难过起来。
翁送元截住了他的话头,“不,他说的是气话。”
工作组长不耐烦地摆一摆手,“不,不不,他说的可不是气话。”他对他的两个队员说:“走,咱们打道回府。”工作组要连夜撤回公社。
翁送元狗一样涎着脸把工作组送出会场,再进会场时,脸上的肌肉抽搐,那是要爆烈的愤怒。
“翁息元,我肏你个娘!我肏你个娘!!……”
他的耳光,雨点一般落到了翁息元的脸上。
翁息元闭着眼,默默承受着。他们俩可是一个娘啊。
一切都过去了之后,翁送元、翁息元都不说话。他们能说什么呢?
“通”一声,被人遗忘了的地主婆谢亭云,晕倒了。
第六章
一
翁息元出于一个农民本性的义愤,坏了翁送元的事;翁送元恼怒有加却不知道怎么对待他这位同胞兄弟。他的弟弟怎么会要一个地主婆?一时的气话,充充好汉而已。
凌文静却有另一番思量。翁息元充好汉保护一个地主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那个地主婆是一盆祸水,这盆祸水必须让翁息元端着,想放都放不下;让他一生都在自己酿的苦酒里浸泡。
她同翁送元一起去找翁息元。
“息元,你必须在大会上写检查,向革命群众赔礼道歉。”翁送元说。
“咱不检查,咱也不会检查。”翁息元说。
“那么,你就真的跟谢亭云合穿一条裤子,把她迎进你这个家门?”
翁息元不回答。他心里很乱,也可以说他很后悔,后悔当时说了那样的话。他本来可以说些别的话,既缓和一下当时的会场气氛,也不至于将自己陷进去。但情急之下,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像个善良人徒手去救火,找不到灭火工具,又急于那火烧得猛烈,以至于以肉身投入火海一样,不仅未曾救得了火,自身也燃烧起来。
他跟谢亭云有什么关系?素日里根本就不曾多看过她一眼。只不过是在几次批斗会上,才正眼看了她几眼。他惊讶于这个柔弱的女人居然有那么不凡的气质和不屈的心,他差不多还对她产生了一丝敬意;但也只不过是一种敬意而已,却根本没有想到,要把她跟自己联系到一起。地主婆究竟是地主婆呀。
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命运捉弄人。
“大兄弟,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谢亭云?”凌文静说。
翁息元本来对她这位阴阳怪气的嫂夫人就没有好感,觉得她跟山里人不是一路人;她这么尖酸地一问,惹得翁息元很是不高兴。
“喜欢不喜欢的又没写在脑门子上,你们城里人一肚子的邪心思。”翁息元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要娶谢亭云做老婆么?是条汉子!”
翁息元听出其讥讽之意,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哎了一声。
“怎么?后悔了;大兄弟,那好汉是那么好当的么?”凌文静阴损的语调,刺痛了翁息元作为男人的自尊。
“咱又不是蹲着尿尿的,厨出的屎,不会又自己吃了。”他看着凌文静霎地青白起来的脸色,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地主婆咋了,也是个正当年的女人,娶进家门,也比打光棍强!”
“翁息元你要想想清楚,你是干部,你要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凌文静终于以她固有的居高临下的阴冷口气说话了。
“干部咋着,咱自己给自己免了;啥前途,咱庄稼人只知道种地吃饭,只要勤快,饿不死人。”凌文静的刺激,反倒使庄稼汉子的心放坦然了。“翁支书,你给开封介绍信,明儿咱领着谢亭云上公社。”
凌文静使事态朝着她预想的反面迅速发展了。
“翁息元,你算栽了,你算彻底栽了!”翁送元的话,透着无限悲哀。
……
不日,翁息元果然与谢亭云去了公社。
在批斗会的斗争对象中又多了一个,新生的反革命分子翁息元。
二
在被窝里,刘淑芳问翁上元:
“你说三叔他咋了,咋做出恁荒唐的事来?”
“啥荒唐不荒唐的,事都出了,也就随他去了。”翁上元说。
“为一个地主婆值么?”刘淑芳又问。
“啥值不值的,谁虑得那么清楚。”
“三叔跟地主婆是不是早有来往?”
“瞎说!三叔只跟你有来往。”
刘淑芳在被子下蹬了翁上元一脚,不吱声了。
过了很长时间,刘淑芳还是睡不着;欠了欠身,见翁上元也睁着眼,便涎着脸子又问:
“要是没有我,你会像三叔那样做么?”
“说不准,也许会。”翁上元说。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想起了凌文静说过的话。
“这是两回事。”翁上元说。
“咋个两回事?”
“运动这个搞法,啥事都会出来。”
“你是干部,说话得思量着说。”
……
“这咱知道。你以后再参加会,少出点头。”翁上元叮嘱着。
“上元,咱可能又怀上了。”刘淑芳说。
……
“怀上好,你就安心在家里生孩子。”翁上元说。
三
在批斗会上,谢亭云感到自己的末日来临了:大脚蚂蚁的咬啮使她惊恐;蛇蝎一般的荨麻的羞辱性的撩弄,使她痛不欲生。如果不被整死,蒙受的空前的羞辱也会使她寻求彻底清爽的解脱。
但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个翁息元。
她的心被震撼了:这个世道,倒底是怎么了?!
她不敢相信,还竟然有人替自己说话,而且还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她陷入昏蒙般的迷惘之中,她不知道这是命运给予她怎么样的一种捉弄。
但当得知翁息元真的要把她背回家做婆娘的时候,她大喜过望,并且怀着非常急迫的心情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地主死的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解放以后,她特殊的身份,使她被抛弃到社会生活和人间情感之外,她成为一个被束囿在暗房中的会呼吸的雌性动物。有些男人也接近她,但都是怀着一种晦暗的目的;她不让这种男人接近,因为那种晦暗色彩的的轻薄,会剥噬她仅存的一点做人的尊严。她知道好男人,也不会走近她,因为她带给男人的只有不幸与耻辱。所以,做为妇人的她,是彻底地完结了;她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她心如枯井,无欲无念,她过的是没有希望的日子。
翁息元的出现,给了她一个希望;当她从昏蒙中清醒过来,理一下思维的时候,她意识到,翁息元的悲悯,是命运赐予她的惟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她从作为一个妇人而真正成为一个妇人的机会。她必须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尽管他们走到一起丝毫没有感情因素,但一个妇人的生命复活之后,情感会在她的身上回升、发光;那生命的情感温度一定会温暖与软化男人的心肠,使其回应以柔情与爱意。谢亭云出嫁前读过私塾,红楼西厢滋润过她妇人的心智,她比山里别的女人更懂风情,她相信,两个朝夕相处的男女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发生。关键是必须先拥有那个男人!
所以,当被凌文静刺激得百愤奔张的翁息元来找谢亭云,是否跟他去公社,真的扯一张结婚证的时候,谢亭云站起身来,梳了梳头发,说,我跟你走。
这出乎翁息元的意料。
两个人搬到一起住以后,翁息元说,咱各睡各的,我在北头,你在南头。翁息元屋的土炕是一张南北向的土炕。谢亭云说,我随你。
白天两人一起下地,晚上两个人一起去挨斗,之间不说话。
两个人的心境不一样。有翁息元陪绑,谢亭云觉得挨斗不挨斗真没有啥。而翁息元的心情却百感交集。从一个大队干部,到一名被批斗分子,他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站在台上,他不敢看台下的人;听到翁送元、翁上元,还有刘淑芳、翁七妹那熟悉的声音,他心里便剑刺针扎般痛。他觉得自己栽了,真正地栽了,并且栽得糊里糊涂。他也曾想过,公开反悔这一切,还回到原来的生活秩序;但打破了的砂锅,补好了还有纹(读去声),在人们的心中你终究不是以前的你。他还知道,跟谢亭云,他栽的是面子;如果反悔,他栽的是人心。他不能反悔。
他痛苦!
跟谢亭云与摸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奶子不一样。既便同样是不光彩的事,